常元敬位高权重,表相斯文儒雅,妻妾成群,还不满足......他吃着酒,觑眼看潘莺,他们没搬出来,她还会再次欢喜上常元敬吗?这样的假想令他多少有些不悦。潘莺敏感的察觉出他情绪有变,想说什么,春柳用食盒拿来一碗鸡汤面条子,和一盘两只夹肉馅饼,常燕熹吃面条子时,巧姐儿闻着香味跑进来,凑他面前,搭着肩,讨要两口鸡汤,又拿一只馅饼匆匆跑出房,找燕十三玩去了。
常燕熹不经意道:“你这两日命嬷嬷她们腾一间房出来,不用费周折,简单收拾下即可。”
“做什么用?”潘莺看他换掉的袍子有处破了,拿过笸箩,找出针线打算缝补。
“皇上赐了个教坊司的乐伎。”
潘莺手微顿,挑出两股线慢慢在掌心搓成一股,其实潘衍早和她提过此事了,因长久没见动静,便也没放心上,现怎说来就来了......她也说不清是怎样的心情,若是这个乐伎,能填补他前世因她受到的伤害,可以放下深埋的仇恨,她应该没什么不愿意才对,却怎觉得空荡而迷茫呢,半晌才道:“既然是纳妾,总是一桩喜事,马虎不得,还是该添置些像样的家俱摆件以显诚意。”又想了想:“要替她缝制褥被枕垫已来不及,有一套仅用过一次就收进橱里,先将就用着吧,等新的好了再换。”
常燕熹面无表情听她说毕,开口道:“ 我那些同僚但得纳妾,夫人都没好脸色,你倒是格外的贤惠识大体。”
潘莺勉力笑了笑:“只要老爷高兴,我都愿意的。”
常燕熹没再多说什么,馅饼也没吃,撩袍起身,咬牙往外去了。
潘莺让春柳把碗筷收拾干净,继续称她的银子,再看会儿帐本,抬头见窗外天色浓黑,先自上床安寝。
常燕熹心底有气,在雪下舞剑,不知觉大汗腾腾,去浴房洗漱后才又回来,灯烛拨的黯淡,沉水香烟氤氲,他往火盆里添了几块生炭,房里会更暖和些,斟茶吃后,方踢鞋上床,潘莺侧身朝里睡,纹丝不动,他仰面躺平,却是难以入眠,听着炭火烧声、雪洒窗声、低语声、阖门声,鹤呓声、忽然“咔擦”一声,是松枝被雪压断了。
潘莺似被惊醒,卷裹锦被窸窣作响,常燕熹一个翻身,伸长胳臂把她拽进热烘烘的怀里。亲吻她的后颈的肌肤,延展至耳垂,颊腮,湿漉漉的,不由微怔,伸手去抚,心一下子软了,有些好笑:“偷着哭什么?”扳过她的脸来,眼睛似一汪秋潭水波潋滟,他凑近亲她的嘴儿,抵着唇道:“有些事暂且不便明讲,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必多去理会她。”松解她的衣带,手探进肚兜内,肌肤雪腻如笼脂玉,他十分的舒畅,低笑着问:“这些日可有想我么?”
潘莺的两只手搂住他结实的腰身,近乎呓语地问:“能不纳妾么?”常燕熹道:“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不必理她。”
她便没再多说什么了。
潘衍隔日出宫,回府来见潘莺,嬷嬷丫鬟在收拾西厢房,门前窗上挂锦带贴鸳鸯,有些奇怪。“哥哥,哥哥!”巧姐儿从房里跑出来,笑眼弯弯,开心的不行。潘衍把一盒御膳房的点心给她,潘莺这时也站在廊下,面露笑容,他上前行礼,顺便问:“那不是巧姐儿的房么?怎布置的这般喜庆?”
潘莺神色淡淡地:“老爷要纳妾了,是皇帝赐的教坊司乐伎。那是备给她的新房,巧姐儿搬到耳房来。”
潘衍打量她的神情:“你怎么想?”
潘莺并不答,只搓搓冻麻的手:“冷的很,我们进房说话。”转身掀帘往内走,他跟在后,房里就暖和多了。
她持壶斟了一盏滚滚的茶,递给潘衍,见他还等着自己回答,避重就轻道:“皇帝之命,二爷也违抗不得。”
潘衍冷笑一声:“皇帝当他左膀右臂,他若真不想要那乐伎,没人逼迫的了。喜新厌旧之徒!从前非要强娶于你,得手便猖狂了。”
潘莺沉默片刻,才道:“有些事你不知......”说给他听也于事无补,岔开话题关心地问:“你在宫中还自在么?伴君如伴虎,想来也大不易。”
潘衍微笑道:“我从前就在宫中行走,对帝王心思了如指掌,无非就是权欲二字,但得识破,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谁能与我争锋。”
他从袖里拿出一枚金嵌碧玺蝴蝶纹簪,递给她道:“皇帝赏的,你拿去戴!”潘莺惊喜的接过,对镜插在发髻里,甚是好看,左端右详后,还是取下来,笑道:“这样稀罕的首饰,我替你收着吧,日后还给你的妻。”
潘衍拒绝:“大可不必!皇帝好东西多的很,并不缺这一件。”他又道:“此番来确有一桩事,要麻烦阿姐替我操心。”
“哦?”潘莺好奇的看着他:“你直说就是。”
潘衍坦白道:“你也知我从前乃无根之人,不曾近过女色,如今既然魂附你阿弟,拥有健全之身,自然希望娶妻生子,人生得以圆满。”
潘莺听懂了:“明儿我就让官媒子带画册来挑拣。”
“阿姐可记得,曾有个姓章的媒婆子,提过刑部左侍郎董靖识我人才,托她来保媒?”
潘莺自然记得:“小名叫月姐儿,我看过画册,样貌甚是出众,只那会见你无兴趣,想着你年岁尚轻,再等一两年也无妨,确实没放心上,怎么?你又相中他家小姐了?”
潘衍噙起嘴角:“就愿和阿姐说话,一点就通,无需我多费口舌。”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陆章 肖氏怨骂薄情人 潘莺冷对轿中人
有谚语曰: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肖姨娘自被常燕熹威逼拷问出奸情后,终日心神不宁,让丫鬟叫福贵来,只道和大爷的事儿败露了,非要见他一面不可。
福贵答应传话,却是再没消息,肖氏从日出等到日落,白天等到黑夜,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茶饭不思,可谓度日如年,暗忖定是这福贵不靠谱,催着丫鬟亲自去请。可怜这丫鬟守在书房外寒地里冻了整天,才等来常元敬下朝回府,看着他着绯色官袍出轿,气势凛凛的走进书房,哪里敢上前问,只把福贵生拉硬拽到松墙前说话,她道:“讲好传话的,怎就断了联系?姨娘等的心焦成炭,捻成了灰灰。再也不信你了,你带我进房,我亲自禀大老爷知晓。”
福贵冷笑道:“朝中官儿要见大爷,还需遣人恭恭敬敬先递拜帖,大爷都未必肯见,你算个什么货色!实话与你吧!这府里肖想富贵勾引大爷的丫头媳妇忒多了去,也成过几桩事,却没见如你家姨娘这样死缠烂打的,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如今惹出祸来,大爷法子也想了,也教她怎么做了,却是扶不起的阿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勿要再来纠缠,免得旁人看了奇怪,平国府的丫鬟怎老往安国府来去,倒让我无事沾了一身腥。快走,快走,勿要再来了,再来拿棍子打回去。”
丫鬟被这好一通抢白气得怔怔地,回转来一字不漏的讲给肖氏听,肖氏暗自叫苦,晓得福贵敢如此态度猖狂,定是受主人指使。这才看清常元敬的真面目,后悔不迭已晚,哭了整一晚上,早起双眼肿如两颗桃子般,她朝丫鬟说:“你再去寻大爷一趟。”丫鬟道:“我哪里好再去,去了要打我。”
肖氏想了半晌,坐到桌前取出笺纸,一枝狼毫,蘸墨写了张字条子,叠成斗方状,封好让丫鬟送去,又拿出一吊钱给她,吩咐道:“你不要理福贵,大爷身边还有个叫福旺的长随,最是见财眼开,你把这些给他,他兴许会帮忙。”丫鬟无法,又去书房外冻了整天,至晚间遇到福旺,这般那般央求一遍,把一吊钱强塞给他,福旺笑嘻嘻接了,调戏她一番,方答应下来,丫鬟忍辱去了。
他倒也守信,趁往书房火盆加生炭的时机,把笺纸递给了常元敬,常元敬皱眉揭开来看,皆是鱼死网破之言,他扯个粉碎,思虑有一炷香功夫,还是起身往平国府这边来。
肖氏吃了半碗燕窝粥,只觉胃中翻江倒海,“哗啦”吐了一地,丫鬟端水伺候她洗漱,才清理完浊物,听嬷嬷来禀:“安国府的老爷进门了。”
常元敬掀帘子进来,见她坐在桌前哭泣,撩袍也坐了,令丫鬟:“怎就吃粥,你去要些好菜,温壶酒来。”丫鬟退出房。
见房中无人,常元敬道:“我这些日朝堂事忙,无有空来关怀你,你怎就写那些话刺伤我的心。”
肖氏泪纷纷道:“你休再骗我,你若真有一丝把我放心间,福贵也不至那样的刁蛮态度。”
常元敬笑了笑:“他怎么刁蛮了?你说来我听,稍后我替你出气去。”
肖氏把头摇道:“大爷,我从前当你好人儿,听得福贵孬话千言万语,却有一句话无错,既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有情的人,惜情珍情把情护,无情的人,厌情憎情把情抛,我是你夫人的妹、堂弟的妾,安分守己数几载,规规矩矩度流年,你偏要园中把路拦,你偏要园中把路拦,你说池里鸳鸯都配成了双,地上的人儿怎孤零零,你说娇娘她凭栏望眼欲穿,空把大好青春辜负了,你说陌头青青又见杨柳色,相思梦里灯烬断何处,你还说、你还说我俩情真又意切,经风经雨难舍不离分,好话软话甜言蜜语的话,你字字句句将人迷,桩桩件件把人哄,却原来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草上露瓦头霜。你既是无情无意空心的人,作何设下圈套让我往里钻,如今东窗事发了,你想当甩手掌柜哪里容易,非的给我和孩儿个说法才可,否则我便是湿手沾上干面粉,柳絮黏着头发丝,不是那么好甩脱的。”
常元敬不怒反笑道:“你急什么,我不是一直在为你打算!那晚你依了我的计策,给常二灌下药,此时不就太太平平了。是你把事办砸,怎怨得了我。”
肖氏擦拭眼泪儿:“你哪里知,他在关外五年,性子大变,不若从前好说话。”
常元敬观她眼眶红红,粉腮脂腻湿滑,松散着发髻,含怨带愁,灯下的美人我见犹怜,遂笑哄道:“你放心,这事儿你莫再想,由我出面和常二说清,他还是听我话的,必能想个周全的法子保你母子。”肖氏听他这么说,方不哭了。
丫鬟送来酒菜,天晚寒冷,便坐到榻上,放下桌儿,偎在一起吃酒,酒助狂兴,便闭门耍了一回。过了子时,他穿衣趿鞋离了房,趁着月色回府,说来也巧,蒋氏身前的丫鬟紫燕来平国府给她的娘送一截蒸粉肠佐酒,路过肖氏院门时,远远见常元敬带着福贵出来,忙躲身树后,揉眼怕自己眼花,细看确实是他俩,暗想这三更半夜的,大老爷怎会在肖姨娘的房里,左思右想不得解,送好粉肠回到蒋氏住处,蒋氏正发脾气,骂道:“喊多少趟了,竟没一个人应,明早全都发卖出去。”
紫燕忙给她斟茶,是个忠心的丫鬟,凑近耳畔嘀嘀咕咕把所见述了一遍。
蒋氏半信半疑,沉吟许久才道:“把方才的话烂在肚里,我自有主张。”
这边暂不提,且说潘莺命常嬷嬷春柳等人把西厢房拾掇一新,隔也就两日,不过黄昏时候,听得有人拍门响,却是两人抬着一乘轿子顿在门首,没丫鬟仆子跟轿,也没箱笼嫁妆,只道今日过门。潘莺则在房里教巧姐儿写字,常嬷嬷过来禀报,潘莺不想理,说道:“让二爷自去迎接入府便是,回我话做什么。”
常嬷嬷颇为难:“二爷还没回府哩!福安也没来报信,不晓要等到什么时候!”
“干我什么事儿。”潘莺道:“让她等着二爷吧!”
常嬷嬷不敢多话退到房外,不晓过去多久,巧姐儿习完字,潘莺领她回房,走在廊前看见院门半开,那顶轿子还在槛外候着,冷清清好不凄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壹陆柒章 潘莺心起愧勉力成全 二爷强撑面推三阻四
潘莺想起前世里,一乘软轿把她送到了常府的门前,略比丽娘,不过是有嫁妆,有丫鬟小厮跟轿,有常燕熹在门首迎接。
皆是可怜人,半点不由己,要恨也该恨那操纵她们命运的男人,如此思忖,她心便软下来,带着春柳夏荷走到门前,先给轿夫送了礼钱,春柳打轿帘,夏荷扶丽娘下轿,那丽娘暗把潘莺瞟:我看她芙蓉玉貌,百媚千娇,青丝细发挽成髻,乌亮亮抹的是桂花油,头戴银线穿珠凤,耳吊黄金水珠坠,穿的是不新也不旧,不艳也不俗,她的态度不卑也不亢,不喜也不怒,古虽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君,他这里铜雀焉能锁二乔。我且慢慢行来缓思量,莫要先露了怯心思。便上前俯身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