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就是，我知道真相就该沉默不作声，我就该让谣言继续下去，我就该承认戈菲还活着，任由学校捂嘴是吗？”
“可一直悲伤难过下去的不是你，是她的父母。他们看到自己孩子被反复议论又会怎么想？只有一遍又一遍地伤害。”
“……”
“争不出结果的，她是你的朋友。我只是让你以后不要这么冲动，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考虑过后果吗？而且你一个人在外地，我们……”
叶照江鼻子一酸，摇了摇头道：“晏宇，你变了。”
“……”
半晌才问：“只是不赞同你的做法，就是变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走在人群中，“不会再给我发比赛时间和地点，没再和我聊过你训练时候发生的事，和我的电话也不再是视频。”
电话那头的男生沉默了，过了会儿缓缓开口：“以前集训的时候，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不也好好的吗？”
不一样的，关系微妙的变化是能感觉到的。叶照江握着手机，眼眶微红，抬头时今晚没有星星。她话题跳跃，像是在逃避什么。
“我可以不要你的认同，但是你能不能不要责怪我？”
对方说了句不要胡思乱想，叶照江神情淡然，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回答，接着两个人一句话也没说。过了好久才听到他说去洗澡了，被突然挂断，心里更加委屈。
——
电话挂断后，男生靠在椅背上迟迟没有动作，洗澡去了也不过是个借口。
有人推开休息室的房门，男生握着门把手吓了一跳，按下开关：“我靠，你不开灯干嘛啊？”
晏宇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伸手挡住刺眼的灯光，眼里满是红血丝。男生走上前揽过他的肩膀，抱着玩笑的口吻：“咋了，褍扬这几次比赛一直压着你，心里有气啊？”
“不是。”
“别想那不开心的，走啊，就等你一个人了。”
晏宇嗯了一声，暗掉桌上的手机收进口袋里，轻声笑：“你最近进步挺大的，快追上我了。”
男生愣住，随即用肘子碰了碰他：“嘲讽我是吧！意思我现在水平和你带伤比赛一个样！”
“……没带伤。真的，你状态不错。”
“别吹了，你之前隔医院才躺个几天，还没恢复好呢吧。”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他们俩的名字，男生连忙应了一声，“快点的，拿上包。”
大巴车上最前排的位置只有蒲教练一人，他闭目养神双手抱在胸前，晏宇拍了拍身边的男生示意他先到后面去，接着坐在教练身边的空位。蒲教练睁开双眼转过头，二人对望一眼，晏宇眼神闪烁，流露出自嘲。
“我是不是得退役了啊？才20岁，不会被人笑话吧？”
蒲教练直截了当地询问：“有危机感了？遇到一点挫折就想当缩头乌龟了？你以前那自信劲跑哪儿去了？”
晏宇苦笑着开口：“这不是硬件跟不上了吗。”
教练顿了顿，偏过头不再去直视他，过了好久才回答：“最近先适当减少训练强度，配合康复训练，你这状态离退役早着呢。”
觉得不够，又回过头补充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真当自己要残废啦，你看看哪个做出成绩的运动员身上不带点伤啊，矫情！”
忍不住轻笑出声，晏宇看向前方：“是啊，越来越矫情了。”
矫情到一直在主动等女生发来一句问候或是关心，却一直等不到，郁闷的心情无处发泄。
蒲教练嘴唇动了动，神色有些怪异，晏宇让他有话直说，对方缓缓开口：“要么你不想坚持下去了，打算转行回家里帮忙啊？”
晏宇摇头，脱口而出道：“没有这个打算。”
“你是没有，你家里人可不是这样想的。”
这点没错，韩雨薇和晏伟宝确实和晏宇的想法截然相反，二人都希望他早些转行去公司里帮忙，但一直没有明说，晏伟宝很早之前就开始暗示过他，韩雨薇为了让晏宇能有个爱好平时也都帮儿子打打掩护。
但现在的形势不一样，晏宇由于肩袖损伤，游泳圈中“后浪”涌动表现都不俗，唯独他止步不前的话很快就会被超越掉落塔尖，更何况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实现自我突破。
晏伟宝前几天给他打过电话，大意就是目前公司在国外经营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国内坚持不下去的话，希望他和母亲能够暂时搬到国外来搭把手，直接放弃游泳这条路。
韩雨薇说过，如果他是为了游泳留在国内，那么她愿意陪着他。但如果是为了别的，她不同意。
晏宇回答不想放弃。具体不想放弃什么，他不知道，可能是自己的爱好，也可能是自己的爱人。
“这句话我说过不止一遍，晏宇，你还是不懂。”
“为体育事业奋斗拼搏的人太多，可是金牌、冠军只有一个，奥运冠军更是凤毛麟角，没有人会去关注除了第一名以外的人。既然冲不了，那就干脆趁早放弃，最后一身伤也落不得好。”
晏宇依旧是那句不愿意，晏伟宝让他再考虑考虑。
晚上绕路去了公司一趟，站在马路对面看见大楼里面某一层的房间依旧亮着灯，他提着保温袋心里很不是滋味。
上楼后敲了两下门，转动把手，韩雨薇一脸诧异地看着进来的男生：“你今天不是比赛去了吗？”
“刚刚回来，给你带了晚饭。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韩雨薇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轻轻放下：“没什么事，对个帐。”说罢站起身，拉过晏宇坐在沙发上，眼神中满是关心：“比赛没受伤吧？累不累啊，这里还疼吗？”
“我今天坐这儿，满脑子都在想你不要又出什么事，一颗心就……”
渴望的一点关心在此刻总算得到，他笑着摇头：“没受伤，成绩还可以。”韩雨薇绕到他身后，将手搭上男生的双肩：“我上午特意去学的推拿手法，医生说的冬青膏我也买了，给你按摩按摩。”
见他没抗拒，韩雨薇开始手上的动作，边按嘴上边絮叨：“我轻点，医生说还要局部热敷啦什么的，哦对，保暖最重要，你平时在队里要注意点……”
“之前你爸在家，我晚上没事了也给他按按，他习惯很不好的……”
晏宇的眼睑垂下，没再听进去背后女人的话，沉思片刻问道：“我是不是很自私？”
女人动作停下，一脸疑惑：“你说什么呢？”
“留在国内陪我，见不到老爸，我现在还……拿不出什么成绩，却一意孤行。”
韩雨薇顿了顿，慢慢启唇：“你想坚持下去，妈妈一定默默支持你、认同你。你放心，爸爸也不会责怪你的决定，这是你一直以来的爱好，不是吗？”
越听越失望，他抑制住纷繁复杂的思绪，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如果最后的结果不好，也没关系，我们尽力就行了，你说对吗？”
他沉默着点头。可过去的他曾经说过，无论过程怎么样，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够了。
这样看来，不止是游泳，就连其他方面他一样尽力了，却还是得不到好的结果。
第63章 63.
叶照江将帖子删除了。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或许是真的错了，不该冲动到去替受害者出头，引来事件第二波发酵。她向戈菲父母道歉，老夫妻二人只是掉泪，回答不是叶照江的错、也不是学校的错。
叶照江此时才明白，她真的不应该。她将大众的批判引到了学校的身上，可真正犯罪的严禹峰呢，真正应该被指责问罪的对象，却没有人在意了。
这学期最后一个月又变成了独来独往的叶照江，晚上想要调节好心情和晏宇说话，但总是开心不起来，她该怎么做才能开心，该怎么做才能重来一遍。
睡觉时一闭上眼睛，都是那天戈菲被严禹峰掐着脖子的画面，她好恨当时畏畏缩缩的自己，这一生大部分日子里，都在畏畏缩缩的自己。
“我是不是……只是在感动我自己，只是在为我自己开脱。”她指那条帖子。
“为什么话题总是要围绕着已经结束了的事情，我们没有别的可以聊吗？”他想问为什么不来关心关心自己。
怎么结束，她也想结束啊。怎么聊，她也想聊点开心的话题啊，可是这糟糕透顶的大学生活无论怎么分享都只会让人感到充满负能量。
唯一和晏宇分享生活中不开心的那次，对方向她疯狂道歉，她怎么再敢提起那些不好的经历。
叶照江双手捂着脸，手机放在教室的桌上，窗外的夜色已黑，教室中只有她一人。
“对不起，晏宇，真的对不起……我应该考虑到你的感受。”
“……叶照江，你……”
女生哽咽着，肩膀抖动：“你也会辛苦的……我应该……我确实应该主动一点……像你曾经陪伴着我一样，给你鼓励……”
“我真的……我真的想带给你正能量，想带给你好，可我……我现在太难睁眼了，我满脑子都是不好的画面……”
她的呜咽声很小，竭力压抑着，越说声音越低，过了好久走廊上的声控灯都暗灭下来，才听到男生的回应。
“等见面吧，见一面就好了。”可是他没说出口的是，听到叶照江的哭声，他不仅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觉得有些烦。
——
经年藤萝爬满了实验楼底层的长廊。底部的叶子较大，越往上越接近蔓梢叶子越小，颜色也越来越淡，左一串右一株显得十分拥挤，走在廊中身边缠绕着阵阵花香。
听到身后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张奕舟回过头，王澹跑上前气喘吁吁道：“走那么快干啥，怕食堂抢不着饭啊。”
“我回宿舍。”
“你不吃饭去？当神仙呢。”
“没胃口。”张奕舟径直向前走，王澹眯起眼睛打量他的背影，不怀好意地哦了一声：“你是约好了和别人吃饭吧？谈恋爱了？”
前面的人冷笑一声：“我和谁，和你吗？”
王澹走到他身边推了推肩膀：“别装啊，你之前主动去加我们学校网红我还没忘呢，咋的，处着不合适啊？人家百万粉确实……”
张奕舟停下脚步，皱了皱眉：“我加她不能是因为别的事？”
“哦哟，开始了，演起来了，不和兄弟说实话了是吧，初恋啊？”
“傻/逼/吗你。”
王澹挠了挠头，看着突然加快脚步走远的男生，一脸疑惑。
和同专业的几个同学们在食堂一楼“聚餐”，由于他们专业课下课拖堂了好久，到食堂时几乎都没有什么人了，一群人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侃侃而谈，吐槽着近日遇到的人和事。王澹瞥了一眼窗外，正好看到不久前和张奕舟说话时所提到的校园“网红”。
女生是个拍VLOG的短视频博主，在某社交平台上拥有百万粉丝，因为长得好看、学习成绩好，且拍出来的视频非常小清新，所以被很多人喜欢。
“哇，是小黄姐姐，本人真的好好看。”桌上有个女生也看见了她，抱着奶茶情不自禁感慨。
王澹刚想说什么，同宿舍的某个男生脱口而出：“她是不是和张奕舟关系挺好的啊？之前我还看到他俩走在一块。”
女生有些震惊，眉毛拧在一块：“你说我们专业那个张奕舟啊，不是吧……千万别在一起啊，不然膈应死了。”
王澹一愣，反驳道：“为啥啊？你们女生不应该都喜欢张奕舟这种类型的吗，长得帅成绩还好啊。”
女生疯狂摇头，认真解释：“张奕舟整天摆着个臭脸，谁高兴和他说话啊，而且脾气还特别差劲，上次问他收个作业，他凶死了。”
桌上其他几个女生也附议，趁着“本人”不在开始小声吐槽。
“想不开才去喜欢他啊，估计在一起都要抑郁了。”
“就是啊，拉个脸都不知道给谁看的，说话也冷冰冰的，我感觉很像……家暴男……”
“对对对！哈哈哈哈哈哈……”
……
王澹紧皱眉梢，表情有些不自然，打断她们：“你们那是不了解张奕舟，他人挺好的其实。”
“王澹，也就你一个人肯和他交朋友了。”室友撇了撇嘴，看上去不是很赞同他。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大家尬笑起来转移话题，女生喝了口奶茶继续说：“不提他了，诶，你们有没有看之前小黄姐姐转发的热搜新闻，有个女大学生被男朋友在出租屋杀害……”
“哦哦我看到了，是不是学校瞒报，说活下来了……”
——
叶照江回上海的前一天在宿舍里整理行李，意外发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袋子里装的是好几盒药品，只有一盒是感冒药，其他几盒从来没见过。
“适用于急性慢性精神分裂症……”叶照江看着药盒上的适应症介绍，脸上满是茫然，她打开拿出药罐，容量很明显是被吃过，塑封纸撕掉一大半。药盒中掉出一张说明书，她连忙摊开放在桌上。
对幻觉妄想等有效……一周一次……不良反应，急性肌张力障碍……
急性肌张力障碍，去年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张奕舟向她提起过，甚至他当时说话那种风平浪静的语气都能回忆起来：“只是太累了，没什么大事。”
她将药盒重新装回黑色塑料袋中，将其中的感冒药拿出，塑料袋被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继续整理其他的行李，脸上没什么情绪。
什么精神分裂，都是放屁，有没有病她自己心里清楚。
晏宇问她明天几点的飞机，她将截图发给对方，回答大概要晚上才到，让他安心训练，到家后会给他发消息的。退出后将手机放在一边，两眼无神盯着床顶发呆。
心里突然有些摇摆不定，她翻过身再次点亮手机屏幕，对方没回消息，她打开浏览器输入：精神病谈恋爱会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