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些,总不好当着女婿的面说的。
尤其是他前日才和陆憬不欢而散。
白炜廷面上的笑比哭还难看,“这么晚了,怎么好劳烦你们一起来?”
白染染却是连客套也没有,开门见山道:“柳氏呢?还在屋里吗?”
白炜廷立刻低斥道:“没大没小的,她是你母亲!”
“母亲?”白染染好笑,“她联合白清珞一起害我的时候,我可没觉得她把我当成她的女儿。”
她说完也不等白炜廷说话了,径直往府里走。
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白染染很熟悉,一路没有停留,很快就走到了柳氏所在的院子。
屋内灯火通明的,各色奴仆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白染染没有任何阻碍就进了主屋。
柳氏刚生产完,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脸色有些苍白,望向床前酣睡的孩儿的目光温柔又慈祥。
这样的目光,白染染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一次。
白染染犹记得母亲去世刚满一年,白炜廷就带着柳氏和白清珞进了府,高高兴兴地和她说:“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母亲和妹妹,我们染染要好好和她们相处。”
柳氏亦是亲热地挽过她的手,取下手腕上的一只白玉镯,戴到她的手上,“我们染染生得这样漂亮,这镯子很衬你。”
不过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她只知道她又有母亲了,以后出府游玩,再没人敢笑话她是个没母亲的小可怜了。
于是她拼命讨好柳氏。
刚学会的琴谈给她听,刚学会的诗也背给她听。
可官眷聚会的时候,柳氏从不夸奖她的这些好,只会故意拿她写的字同别的孩子比较,再说一句:“我们染染不要灰心,字写得丑也不要紧的。”
于是很快,所有官眷贵女们就都知道白府嫡女是个草包美人,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却是个练字都写不好的。
白染染伤心极了,她哭着跑去要和柳氏说委屈,隔着木门,却听到柳氏在屋里同白清珞道:“珞儿放心,我永远不会再让白瑶越过你。”
年幼的白染染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她只知道柳氏原是不喜欢她的。
那些温柔和蔼,都是伪装。
她难过地落泪,眼泪恰滴落在她手腕的白玉镯上。
这镯子比她手腕大了很多,根本不趁手,可这是柳氏送她的第一样东西,她便一直戴着。
白染染突然觉得这个镯子碍眼得很。
她从手腕中取下来,狠狠砸在地上。
玉镯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母女,白染染哭着嚷着说她讨厌她们,最后白炜廷出现,罚她跪了一整晚的祠堂。
白染染是在那一夜突然长大的。
她突然明白原来父亲早在母亲在世时就偷偷在外养了人,白清珞不过比她小一岁,原是成婚第一年,父亲就不爱母亲了。
也没有人再爱她了,白染染自暴自弃地想。
“阿姐,我偷偷给你带了桂花糕,你快点吃,别叫他们发现了。”白晔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小的手掌拿着块大大的桂花糕。
白染染哭着将桂花糕吃完了。
“也没有人再爱我了。”她在心里补充道,“除了子若。”
回忆戛然而止。
白染染收回神,目光转而落在柳氏身上。
柳氏正一脸警惕地望着她,“你来干什么?”她紧张地将孩子抱进怀里,“白瑶我告诉你,这里是白府,轮不到你撒野!”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么害怕做什么?”白染染轻笑了声,“不过是听说你生了孩子,过来给孩子送份贺礼的。”
她临出门前就叫明珠从库房取了长命锁。
柳氏却看也不看,“你快走,这里不欢迎你!”
她是今早在镇国府门前被吓怕了。
妇人生产本就如同鬼门关走一遭,白染染竟敢狠心丢下她不管,现在过来,谁能保证不是想要对她的孩子下手?
要知道,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了个儿子。
有了这个儿子,就连白晔,她也可以毁了。
整个白府将彻彻底底属于她。
白炜廷在这时终于赶到,听到柳氏的话,下意识以为白染染又对她做了什么,当即像护小鸡仔似的将柳氏护在身后,冲白染染斥道:“白瑶,别以为你嫁给了陆憬翅膀就硬了!你敢对他们母子两人动手,我第一个先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又是这样。
她和柳氏起争执,无论是非对错,白炜廷永远只会向着柳氏。
好在白染染已经习惯了,她对这个父亲早就失望透顶,今日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和柳氏争风吃醋的。
她不打算计较,白晔却是听不下去,痛心疾首道:“父亲!你能不能不这么偏心!你看到阿姐手上的伤了吗?到底该向着谁,父亲心里难道真不清楚吗?”
“你少帮着外人!”白炜廷恼羞成怒,那心里想的话终于脱口而出,“白晔,你搞清楚,我现在不只你一个儿子了,这白家家业,也不是非你不可!”
白晔如何也没料到白炜廷会说这样伤人的话。
他忽然愣在原地。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早在柳氏怀孕后她一直担心的,到底成了现实。
白染染深吸口气,代替白晔道:“那便分清楚。我母亲贾玥嫁进白家共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你将这些尽数归还给我们,这白府家业,子若也不稀罕。”
“荒唐!我白炜廷还能贪女子的嫁妆不成!”白炜廷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没了理智,只转头对柳氏道:“有多少嫁妆,都还给他们。我倒要看看,没有白家,你白晔要如何立足!”
“不可以!”柳氏却道。
白炜廷一步步做到中书侍郎的位置太久,自以为是凭自己的俸禄在养活白府,可他哪里清楚,他那点微薄的俸禄,根本撑不起柳氏奢靡的生活。
她自嫁入白府,执掌中馈后,贾玥留下的嫁妆,她就没打算还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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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江澈幕十五岁中举,十九岁状元及第,杀伐决断,雷霆手段,是为本朝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的阁臣。
然他虽貌若潘安,却心狠手辣,阴冷偏执,定了两门亲事,新娘未过门就都去了,实实在在的克妻命。
为了稳住臣子的心,皇帝欲将公主许配给给他。
很不幸,最不受宠的九公主被选中了。
乔知瑾却不怕。
外头都是谣言,她见过江澈幕在天寒地冻的时节救下流浪猫儿,也见过他替她出头。
他就是顶好的儿郎。
*
江澈幕娶下乔知瑾,本意听之任之。
可她管得实在太多了。
不准他饮酒,不准他熬夜,甚至为了救他,险些丢了小命。
“我不是好人。”
“你就是!”她强调,“我都记得的!”
是啊,她记得。
她失忆忘了一切,却独独记得他。
江澈幕从未想过,当他走上错路,仍有人记得他曾经的善良。
那就继续做个良善的人吧,反正,他已经有自己的光了。
第二十四章
柳氏咽了咽口水, 故作冷静道:“子若还未及冠,先夫人留下的嫁妆,本就该由我这个做继母的暂为保管。”
“暂为保管?”白染染冷笑, “你既要这么说,可以,但我母亲留下的嫁妆, 除去给我的, 余下便都是子若的。不如我们现在就核验下嫁妆单子, 届时登记造册,省得到时候反倒给你柳氏子女做了嫁衣!”
“你胡说什么?我岂会贪恋你们的东西?”柳氏反驳, “况且先夫人去世都十多年了,谁还能找到那份嫁妆单子?”
“是找不到,还是昧下的东西太多, 不敢找?”白染染步步紧逼。
这话一针见血, 柳氏有些慌乱。
白瑶出嫁一共六十四抬嫁妆,只有柳氏自己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上层的货色,一部分留给白清珞一并带入宫中,另一部分则被她私藏,留给肚子里的孩子。
白瑶出嫁的嫁妆, 大多是些次品,是为了凑门面, 经不起细究的。
只可恨白瑶出嫁时老老实实的, 这会儿倒反应过来反咬一口。
柳氏双眼含泪, 去够白炜廷的衣袖, “老爷替妾身做主啊!白府上下数百余人口, 我上上下下的打点, 才有了今日这番整齐景象。
染染出嫁那段日子, 我为了她的婚事,更是不顾身孕,忙里忙外连饭都时常顾不上吃一口,才叫她出嫁时成了人人羡艳的对象。这些付出,我虽不求回报,但被人如此冤枉,实在心中委屈……”
她说到后来近乎喘不上气,看上去虚弱极了。
女子生产如同鬼门关走一遭。
柳氏刚为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一子,白炜廷心疼不已,扬起手就朝白染染挥去,“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她,也是白炜廷一贯的作风。
白染染鼻尖酸涩,暗暗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
挨下这一巴掌,就彻底和白家一刀两断。
可等她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未到。
她困惑地睁开眼,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在她眼前,紧握白炜廷的手腕。
上阵杀敌的将领,手劲极大,白炜廷痛得皱眉,“一个两个都反了不成!陆憬,我可是你的老丈人,你敢打我,就不怕我明日殿上参你一本吗?”
“白瑶如今是二品诰命,你敢打她,是不将圣上的封号放在眼里?”陆憬淡淡道,那杏眸里皆是冷意,“中书省拟诏旨,掌决策,是最不偏不倚的地方,白侍郎若是连家里这杆秤都放不平,倒不如明日我先向圣上提议中书侍郎的位置换个人坐。”
一个是不起眼的侍郎,一个是当今圣上的大红人,这场交锋谁胜谁输是再清楚不过了。
白炜廷恨恨咬牙,看向柳氏:“白瑶翅膀硬了,有靠山了,还和他们啰嗦什么?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就都还给他们罢!”
“老爷!”柳氏还是坚持道,“并未我不愿,实乃时隔太久,先夫人的嫁妆单子,早就找不到了。”
“所以只要能找到嫁妆单子,你便同意将我母亲的嫁妆还给我们姐弟是吗?”白染染只问。
她这话说得笃定,倒叫柳氏心里发怵。
可转念一想,那嫁妆单子在她手里过了一遍后,就随意丢进炭炉里化成了了一堆灰烬,白瑶就是再厉害,也不能叫被烧透的东西再活过来。
于是柳氏心下安定,点头道:“自然的,我不肯将这些交出来,也只是怕子若年纪太小,心性未定,胡乱挥霍罢了。”
“好。”白染染点头,“既如此,现在便将族人都叫来,当众立下字书。”
“如何就要叫上族人了?我岂是那言而无信,欺儿压女的恶毒继母?”柳氏急了。
“是,我就是不信你。”白染染冷冷道,“你既然问心无愧,又怕什么?”
“她要叫人就叫。”白炜廷冷嗤,看向白晔,“你呢?你姐姐不懂事?你也要跟着她发疯吗?”
白晔早就被白炜廷那句“我现在不止你一个儿子”而心灰意冷。
他想不到这十几年的父子情,原不过是因为白府需要个继承人。
一旦有了替代品,他这个儿子就变得可有可无。
白晔亦勾了勾唇角,嘲讽道:“自然是要叫的,就叫族长鉴证,我白晔今日起,就和白府一刀两断,绝不抢你这宝贝儿子一分家业!”
“好,好,好!”白炜廷气得手都在发抖,朝管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叫族里人都来啊!”
管家连连应声,转身跑了。
白家族里共有十二户人家,其中就属白炜廷身居高位,是以他发了话,就算是大半夜,各家还是连夜派人赶来。
族长听了白染染的要求还好说,但听说白晔要断绝父子关系,忍不住劝道:“父子哪有隔夜仇?况且你尚未及冠,脱离了白府,今后又要去哪儿?”
“白瑶是陆家主母,她的弟弟,也是我陆憬的弟弟,自然归我陆家负责。”陆憬声音淡淡,却温柔而坚定。
白染染微微侧目,夜色昏沉,盈盈烛光落在他那张如画的脸上,柔和明亮。
白染染觉得陆憬在发光,叫她移不开眼。
事已至此,族长也不再劝,等立字画押后,一切都尘埃落定。
白染染一行人回到镇国府已是寅时,天边一角隐隐泛起鱼肚白。
一夜未睡,众人都一脸疲惫。
白晔打击太重,一路上难得一言不发,回到府上,也只是默默进到给他安排的屋子。
官员上朝向来起得早,陆憬洗漱一番后换上官服就要出门。
白染染没有睡意,执意要看着陆憬上马车。
知她心事太多,临上马车前,陆憬揉了揉她的脑袋,又俯身与她平视,认真道:“不必担心,嫁妆单子柳氏多半已经销毁了,但你外祖父那边,应当会有备份。”
母亲早前因为做生意的事儿早就和外祖父闹翻,就连母亲的丧事,外祖父也未曾来看过一眼。
就算有嫁妆单子,他也未必愿意给她。
可这些话,白染染张了张口,到底没说出来。
想说一句“你快些动身”,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早些回来。”
白染染自己都愣住。
她睁着大眼睛,修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如同蝴蝶扑扇的翅膀。
看上去可爱又可怜。
陆憬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揽她入怀,附在她耳畔轻声道:“不要想太多,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