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看着她冷笑：“我认识你吗？这院子里的人也该换一换了，阿猫阿狗都能进来跟我讨说法。”
丫鬟愣住，随即连连磕头：“奴婢夏青，奴婢的爹是王保……”
春秋嘴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怪不得能和我叫板，原来是王大管事的千金呢！”
夏青忙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我看你现在的样子，没有丝毫不敢的样子。”春秋道，“你爹是受王爷器重的大管事，否则我这从来不过问外面事情的人，怎么都会听说过他的名字呢。”
夏青眼中飞快地闪过得意之色。
她爹确实是王爷面前很有体面的大管事，非但如此，她的几个哥哥，现在也都能独当一面，最小的哥哥明年开始都要自己做掌柜。
夏青虽然是家生子，然而从小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呼奴唤婢长大的。
晋王府这些家生子，尤其是能出去行走的男人，谁不巴结外面得力的大管事，想要谋个好前程？
原本夏青不必进府伺候，打个马虎眼求个恩典，晋王也能放她奴籍；可是夏青自己坚持在三个月前入府。
她的心思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来过，那就是听说王爷身边唯一的女人来历不明，却深受宠爱，她怎么就不行？
夏青的母亲是伺候过晋王的大丫鬟，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所以夏青颜色也很好，被宠得心比天高。
她不甘心嫁人，一辈子操劳，立志要做人上人。
只可惜听说夫人怀孕，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直到昨晚，王爷喝醉，她略施小计，进了晋王的房间……
她听王保说起过晋王的许多事情，知道这个主子为人宽和，但是并不好糊弄，所以她没有在晋王醒来的时候直接出现在他床边，而是等晋王离开后，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打听到晋王出了门，这才找到了春秋面前……
她打算直接从这位夫人这里试试水。
若她是个贤惠的，自然会替晋王收了她；如果她不贤惠，露出尖酸刻薄之态，那只能引得晋王厌恶。
她父兄在晋王面前都是很有面子的，就算这女人实在不同意，晋王到时候也未必不松口。
她今日来，还存了打压春秋的目的——她听说春秋怀孕了，心里恶毒地想，气得小产才好，说不定庶长子以后就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呢！
春秋把她的有恃无恐看得一清二楚。
敏敏冷眼旁观，心里也有了数：这并不是个精明厉害的，原来只是个蠢货。
第1547章 王府风波（二）
春秋招了招手：“过来。”
夏青以为是唤自己，听她语气温和，不由心中暗暗得意，想着自己的目的多半要达成了。
然而她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身后传来略显稚嫩却平静的声音。
“姑姑。”
夏青没敢起来。
敏敏快步上前，扶着春秋，脸上露出笑意：“雪华慌慌张张地吵醒我，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得我鞋子都没穿就要往外跑……”
春秋看着她笑道：“没洗脸。”
敏敏吐吐舌头，道：“外面太冷了，咱们进屋去吧。”
进屋去了，她怎么办？夏青急了，又凄凄惨惨地喊了一声：“夫人——”
春秋拍拍敏敏的手：“不着急，屋里太闷热，我出来透透气。园子里的梅花开了没有？陪我去看看。”
“好。”
眼看着两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从自己身边经过，夏青更着急了：“夫人，奴婢怎么办？”
春秋居高临下地睥着她，面容冰冷：“你说你昨晚和谁有肌肤之亲了？”
“是，是……”夏青面红耳赤，“是王爷。”
“既然是王爷，你找我做什么？”春秋冷笑，“要娶要纳要收房，那都是王爷的事情，同我有什么相干？”
夏青哑口无言。
敏敏道：“何必和她多说？一个贱婢而已。”
春秋道：“走吧。”
敏敏走出去几步又对春秋身边的大丫鬟道：“慈儿姐姐，别闹出人命，你留下盯着，万一人跪昏了，记得找大夫。”
夏青苦不堪言。
原本她以为在春秋这里碰了钉子，打算回去再从长计议，没想到这个寄养王府的小女孩竟然如此心思歹毒，还要留人盯着她跪。
这腊月三十，冰天雪地，再多跪一会儿她的腿都要废了。
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夏青顾不上要脸，决定自己起来。
她就不信，还有人敢拦着不让她起来！
“王爷回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夏青如闻天籁，也不起来了，趴在地上哭得委委屈屈。
春秋和敏敏才走出几步，晋王就迎面过来。
他面色铁青，走路带风，显然已经听说了夏青的事情。
看见春秋，他面色微缓，走上前来，丫鬟识趣地把春秋身边的位置让给他。
晋王咬牙切齿地道：“那个贱婢呢！”
今日除夕，虽然他地处辽东，但是祭祖的事情依然不敢怠慢，吃过饭就去检查初一祭祖准备情况。
没想到，竟然给了贱婢挑拨离间的机会，晋王气得浑身发抖。
“在里面跪着，说是王保的女儿。”
晋王这才知道夏青的身份，怒气冲冲地道：“来人，去把王保给我喊来！等他来了之后，当着他的面把这贱婢打四十大板，生死不论，让他带回去！”
春秋表情倒是平静，敏敏却垂下了眼眸，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你们原本要去哪里？”晋王缓和了口气问春秋。
春秋笑道：“说要去园子里看看梅花开了没有。”
“开了开了，”晋王道，“原本昨日我就打算带你去的……”
第1548章 王府风波（三）
敏敏道：“姑丈，姑姑，我起得晚了，先回去吃饭。”
显然，她是有意把空间让给两个人。
晋王很领情，道：“庄子里让人送来了新鲜的桃子，这个季节很是难得，我让人给你送一篮去。”
敏敏行礼谢过，带着雪华腰背挺直地离开，态度有些疏离。
晋王怅然道：“春秋，这孩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春秋笑笑：“王爷想多了。”
晋王只让众人远远跟着，自己扶着春秋在前面走，这才解释起醉酒的事：“……我醉酒的时候你是知道的，睡得打雷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对她如何？想来是她想要攀高枝，故意来这么一出，觉得你软弱可欺。她根本不敢到我面前闹，否则我直接就让人打发她了。”
春秋点点头：“在她和王爷之间，我当然会相信王爷。而且这么多年来，王爷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并不是其他人可以轻易动摇的。”
晋王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我刚才回来的时候，慌张地还摔了一跤，就怕你误会动怒。”
春秋的刚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当年她恨明怀礼纵人欺负，转身就打了孩子；如果她这关头误会自己，晋王不敢想象下去。
两人一起去梅园转了两圈，晋王还亲自给春秋剪了几枝白梅带回去。
晋王没有再出门，中午的时候让人喊了敏敏一起过来吃饭，席间他还笑道：“我今年让人准备了许多烟花，今晚记得多穿一些，陪着你姑姑出去看烟花。”
敏敏答应，并没有多少喜悦的表情。
她刚才来的时候，院子里结了一层薄冰，丫鬟婆子们正拿着小铁铲子一点点铲冰。
她随口问了一句，原来是春秋让人用水洗了院子，显然嫌弃那是夏青跪过的地方。
夏青被打了四十大板，但是碍于王保的情面，人被带走的时候还有力气哭喊，显然没事。
春秋吃饭的时候就有些困倦，吃过饭晋王扶着她进内室休息。
敏敏从屋里出来，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廊下看着厢房屋檐下的冰锥子。
中午太阳正好，冰锥子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两个婆子展着一块厚厚的草席在屋檐下站着，另有一人用长长的竹竿轻轻一碰，冰锥子就被敲落，落到草席上没发出什么声响。
有小丫鬟上前用手把冰锥子捡出来，然后三个人继续去敲别的。
如此一来，基本没发出什么声音，不会惊扰到春秋的休息。
这些都是晋王嘱咐过的。
平心而论，他对春秋真是极好，只要想得到的地方，都为她做到了。
察觉到敏敏没动，慈儿过来道：“敏姑娘，您是不是还有事吩咐奴婢？”
敏敏摆摆手：“不是，我在等姑丈。”
慈儿道：“王爷应该陪着夫人休息，约摸着得等好一会儿。要不您先回去休息，等王爷起床，奴婢让人去喊您？”
“不用，我在这里等一会儿，正好也没事。你去忙你的，今晚的宴席你还得盯着吧……”
第1549章 王府风波（四）
今天是除夕夜，晚上这顿是最重要的。
慈儿确实很多事情要忙，所以见敏敏打定主意不走，便只能嘱咐小丫鬟好好伺候，行礼后自己匆匆出去。
还没等下人们把所有的冰锥子敲下来，晋王便推门出来。
他在门口略站了下，因为敏敏站在侧面，所以他没看到。
晋王声音低沉地道：“来人，传我的话，扣王保全家上下一年，不，两年俸禄！那个贱婢，再也不许入府。”
“是。”
晋王想去一趟书房，又往外走了几步才察觉到敏敏站在那里，不由顿下脚步，回头道：“敏敏？”
敏敏屈膝行礼，道：“姑丈，我有几句话想和您单独说。”
晋王道：“那你随我出去说。”
“不用，就在这里。”
男女七岁不同席，过了七岁就该有所避讳，也是对自己的保护，这是娘教给她的。
娘说，这不是迂腐，而是女孩子对自己该有的警惕和保护。
而且今日她想说的话，也并不想避开谁，包括春秋，也包括这满院子的下人。
晋王从早上就察觉到敏敏对他的态度有些疏离，所以点点头道：“那你说——”
“姑丈打算如何处置王保一家？”
晋王微讶：“你刚才没听到我说的话？”
“只听到姑丈说，不许夏青再入府。”敏敏道，“剩下的就没听到了。”
晋王这次是彻底愣住了。
剩下的？
他也就说到这里吧。
他还要说什么？
半晌后他才明白过来敏敏的意思——她是嫌他对夏青的处罚太轻了？
晋王脾气是真的好，所以面对敏敏近乎咄咄逼人的态度，他也只是笑笑，道：“王保跟了我二十年，也算尽心尽力，全他一点儿体面。他是个拎得清的，以后自己也会看管好那个女人的。敏敏，我知道你担心姑姑，我也是，这件事情之后，姑丈要戒酒，以后再也不会了。”
敏敏却道：“喝酒不是什么坏得不得了的事情，坏的是人心。王保如果有分寸的话，就不会让夏青入府。姑丈觉得，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心比天高，王保不知道？”
晋王沉默了。
他完全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王保把王夏青送进来，目的未必不是试探；甚至他想的可能是，富贵险中求，最后就算求不到，姑丈也会给他体面。所以才有恃无恐。”
敏敏说话间神色平静，瞳仁黑亮而澄澈，仿佛能让那些阴险算计无所遁形。
她继续道：“倘若我是张大管事，李大管事，听说这件事情以后就觉得，既然王家那女儿没事，说不定只是她入不得王爷的眼，我何不让我家女儿也试试？”
晋王目光中露出醒悟和羞愧之色，醍醐灌顶。
一个小姑娘能想明白的道理，他却完全没想到，如何不让他自惭形秽？
“姑丈，我知道您向来宽和，然而有些人，只会得寸进尺，把您的宽容当成纵容；别人也会因为您的纵容而跃跃欲试。这次夏青没得逞，下次呢？姑姑能每次都体谅您吗？姑姑现在身怀六甲，出了事，您还能活吗？”
第1550章 王府风波（五）
晋王和她爹一样，都是痴情种。
可是他爹比晋王更果断，如果今日这事发生在侯府，那么王家一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是我想岔了。敏敏你跟我来，咱们这就去外书房把这件事情处理了。”
敏敏没有推辞，跟着晋王一起出去。
晋王让人把手下所有的大管事包括王保都喊了来，然后让手下把事情始末连同他的处置都说了。
王保一家都是家生子，所有人都被发卖到盐场为奴。
王保苦苦哀求，却被侍卫拖了出去。
晋王只说了一句话：“如有再犯，同样处置。”
所有管事噤若寒蝉，跪在地上没有一人敢出声。
在晋王手下做大管事，那是多少人羡慕的，没想到一招不慎，竟然落得这样下场。
这是他们跟了晋王以来，后者发脾气最厉害的一次了。
现在他们都清楚了，晋王的逆鳞就是夫人。
晋王让他们都下去，然后温和地对敏敏道：“今日这件事情多谢你提醒姑丈。姑丈惭愧，以后遇到这种我犯糊涂的时候，敏敏一定要提醒我。”
敏敏不卑不亢地点点头。
晋王笑道：“不知不觉间，敏敏也是大姑娘了。过了年，姑丈给你两个铺子玩。你娘是一把行走的金算盘，你也不会差了。”
“多谢姑丈。”敏敏并没有推辞，坦然收下。
“好，好。”晋王对她更满意了，笑道，“回头若是你姑姑生个女儿，姑丈希望她能和你一样。”
“姑姑定然能生个弟弟的。”敏敏坚定道。
晋王大笑，又赏了她两块上好的玉佩，让人送她回去。
晋王自己则回去陪春秋。
春秋醒来之后，他不无愧疚地把事情始末说了。
春秋笑道：“这孩子，没有白疼她一场。这细腻的心思，果断的做派，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真是和九娘一模一样。”
晋王道：“我被她说得都汗颜，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年纪。”
春秋握住他的手道：“你什么时候管过内宅的事情？又如何能知道其中弯弯绕绕？说起来，还是因为你从前过得清心寡欲，没有经历过三妻四妾争宠的层出不穷的手段。你经营外面已经不容易，这些事情本来是该我处置的，可是我实在懒怠去处置，反过来还是把问题推给了你，说起来该惭愧的是我才对。”
晋王见她真的没有生气，不由长长出了口气，心中更是内疚，“我戒酒之事说的是真的，酒色误事。”
“那敢情好，饮酒伤身，我原本也不喜欢王爷饮酒。”
晋王转而又说起敏敏的事情，和春秋商量要把敏敏送回京城和家里团聚，回头再接回来。
“这事我早就和她说过了，只是她见我这般双身子不肯。”春秋把她和敏敏的对话又说给晋王听。
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晚上敏敏收到的红封，从两个铺子变成了四个。
同样的除夕夜，冠军侯府也是难得的热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