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摆了两桌席面，萧铁策带着晔儿和战胜安哥儿一桌，明九娘则带着猫猫、仲灵和窦桂一桌。
第1551章 除夕（一）
因为都是一家人，所以并没有设屏风。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猫猫插科打诨，气氛才好一些。
明九娘辈分高，不用看别人脸色，吃得很随意；萧铁策和晔儿说话声音很低，父子俩交头接耳，别人听得也不分明。
仲灵还是一如既往自顾自地吃饭，她胃口不错，吃得不少。
她更喜欢的是明九娘屋里的火墙，比她的房间温暖了不少，只是如果不摆放那么多鲜花就好了。
这一世，她对鲜花似乎有些过敏，鲜花总让她觉得不适。
窦桂的眼睛红红的，然而精神却不错，虽然没吃几口菜，但是眼神一直从屋里这些人身上掠过。
战胜和安哥儿两个不知道为什么，比平时沉默很多。
猫猫笑着问他们两个：“今日怎么这么老实，连话都没有了？”
战胜啃着大肘子，嘴角流油，含着肉含混不清地道：“奶娘说了，过年不让说不吉利的话。”
安哥儿也害羞地点头：“我和胜哥儿还想去放鞭炮呢！”
原来奶娘担心他们两个大过年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便私下吓唬他们，如果乱说话的话就没有鞭炮放，现在看起来十分有效果。
明九娘被逗笑：“难得你们两个这么听话，都快多吃点菜。好好吃饭，快点长大！琳琅，红封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我给大家发红封。”
琳琅笑盈盈地道：“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一声令下呢！我也着急跟着沾光呢！”
过年的红封，或多或少，府里上下都有。
琳琅往年都是二十两银子，今年估计也是。
“那先拿出来，吃过饭就发。”明九娘笑道。
琳琅进去把喜鹊登枝点漆托盘端出来放到旁边，上面放着十几个红封，在灯火之下红通通的一片，甚是喜人。
战胜把最后一口肘子咽下去，旁边的丫鬟忙拿着帕子上前替他擦手。
战胜道：“擦什么手，我还没吃饱呢！”
明九娘大笑：“行了，你吃得不少了，再吃点果子就行。”
萧铁策却道：“不打紧，今晚他们估计也跟着闹腾不睡，多吃点就多吃点。”
战胜低头趴在盛饺子的盘子上，一口气扒拉了二十几个饺子进肚，速度之快，饭量之大，让明九娘目瞪口呆。
萧铁策笑道：“你娘小时候就能吃。”
明九娘：“你自己吃八碗饭的时候忘了？”
饭桶也是会扎堆的。
萧铁策哈哈大笑，难得当着晚辈开玩笑道：“你吃那几口，猫食一般。”
猫猫道：“爹，猫食是我的！”
众人都笑了。
吃过饭，明九娘把红封拿来给众人分了，也不用他们磕头，最后剩下三个塞到萧铁策怀里，促狭道：“快收起来别让他们看到，给你的最多。”
萧铁策一捏，随即笑着打开，里面各自只要两个铜钱，六个铜钱在托盘里打着滚，逗得众人又都笑了。
窦桂吸了吸鼻子，挤出个笑意凑到晔儿面前道：“小侯爷，过年了，你不给我发个红封吗？”
明九娘给她的是一百两的银票，刚才她已经看过了。
她猜测，仲灵的应该是两百两。
不过她也只是略想一下，再也顾不上去计较。
第1552章 除夕（二）
晔儿看出窦桂这笑意勉强，和往日大不相同，并没有驳她的意，把刚才从明九娘那里得来的红封递给她道：“我却忘了准备，只能借花献佛，你收下吧。”
明九娘过年的红封很实在，从来都直接给银票，而且数目不会太大，就是个彩头。
晔儿之前一般都是一百两，现在成亲了约摸着能多一些，他也不在意。
猫猫见状偷偷把自己红封塞给仲灵，道：“嫂子，我的肯定比大哥的多。”
仲灵把两个红封都随意放到手边小几上。
见她也并没有吃醋攀比之意，猫猫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怅然。
窦桂接过红封，笑的样子比哭还难看，把红封贴在胸前道：“我会好好收着的，小侯爷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不知道为什么，明九娘心里生出一股酸涩来。
等过了一会儿，她找个机会偷偷嘱咐琥珀：“好好看着你主子，我觉得她今日不太对。”
琥珀连忙答应。
主子确实不太对，但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大概是这两天没怎么打骂她了？可能是因为皇后娘娘殉情，她心情郁郁？
明九娘总觉得窦桂今晚的言行举止，似乎带着告别之意。
希望她不要想不开。
虽然窦桂身上有很多缺点，但是并非一无是处；明九娘不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妇——主要晔儿不喜她，如果喜欢，她也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她并不希望窦桂无路可走。
发过红封，气氛比吃饭的时候好了不少，仲灵也没有立刻离席。
萧铁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后轻描淡写地道：“过了年，我要领兵去迎战镇南王叛军。”
虽然这话来得突然，但是他说的内容却是在预料之中，所以屋里众人只是沉默，只有战胜激动地跳起来嚷嚷道：“舅舅，舅舅我也去！”
安哥儿有些胆怯，眼神中又有些跃跃欲试，偷偷打量着萧铁策的反应。
一旦他松口，安哥儿就会毫不犹豫地也提出相同的要求。
“回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没有两块豆腐摞起来高？”明九娘笑骂，替萧铁策做坏人，“老老实实呆在府里跟着西席先生读书认字，跟着大嫂好好习武。”
“我比十块豆腐都高。”战胜嚷嚷道，“舅母说好好吃饭我也吃了，我还能长更高！我要上阵杀敌去！不信舅母你看——”
说话间，他握紧小拳头，回手一拳打在身后花盆上。
花盆在落地之前就已经被打得裂开，然后飞出去又跌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明九娘的心也碎了，她的绯爪芙蓉！
那是她十分喜欢的一盆珍贵茶花！
这个小坏蛋闯祸的本事也和他娘如出一辙……
萧铁策看着明九娘心疼的样子，捞过来战胜按到膝盖上，“啪啪啪啪”赏了好几下铁砂掌。
战胜哇哇乱叫：“舅舅打了就是同意了！打了就是同意了！”
明九娘哑然失笑，这臭小子，倒是“不忘初心”。
安哥儿忙道：“我也有错，我也想去。”
萧铁策对晔儿道：“你把他收拾明白了！”
明九娘大笑着道：“好了好了，过年不打孩子，攒着过完年再算账。”
第1553章 别离的除夕夜（一）
萧铁策这才把战胜放下，后者抬起袖子，不顾身上是刚换上的崭新衣裳，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鼻涕道：“舅舅，那就这么说好了。”
气得萧铁策又要伸手去捞他，战胜却像一条泥鳅般地划走，拉着安哥儿的手催促道：“你比我会说，你倒是说几句啊！”
这小哥俩感情特别好，可是安哥儿胆子小，尤其怕黑脸的萧铁策。
可是不说话又不仗义，他憋红了脸，半晌后声如蚊蚋道：“父亲，我也想去。”
明九娘笑骂道：“你们两个别想了，不可能。听见外面鞭炮了吗？再不去放，仔细你们的鞭炮都被小厮偷着放完了。”
那可如何了得？
战胜拉着安哥儿的手跑出去。
刚才安哥儿的这声“父亲”让明九娘想起了叶行之和蒋纤纤，既然皇上已经没了，新皇不过是个一岁半的孩子，朝中之事悉数握在萧铁策父子手中，那他们也该从岭南回来了。
侯府从来都没有守夜的习惯，所以明九娘叮嘱丫鬟婆子照顾好几个孩子，然后就起身进屋休息了。
仲灵没什么，她原本就不想多留，她还想去看看自己一个人过节的仲逍遥。
窦桂却难掩失落地道：“原来你们不守夜啊。”
原本想强撑着最后和小侯爷相处一晚上，没想到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小侯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您说。”她鼓足勇气道。
晔儿并没有驳她的意，道：“那你跟我去书房说。”
“好。”
猫猫跟着仲灵离开，晔儿带着窦桂去了书房。
外面传来了打更声，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子时。
“小侯爷，”窦桂掏出收到的两个红封，只觉烫手一般，含泪笑道，“多谢您了。”
“你有什么打算？”晔儿指着椅子让她坐下，自己则在书案后坐下。
书房的门大敞，廊下一排红灯笼照得门口连带着屋里都红通通的，寒风把掩好的门吹得吱吱作响，辞旧迎新的夜里如此寒凉。
从窦桂的角度能看到晔儿如刀斧雕刻的侧颜，长眉入鬓，眼神深邃，鼻子英挺，薄唇微微抿着，温和却又疏离。
晔儿和萧铁策长得很像，但是气质浑然不同。
萧铁策是那种硬朗粗犷的汉子，让人望而生畏，但是那种敬畏很容易在和他熟悉之后慢慢变成亲近，本质上，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
但是晔儿恰恰相反，他气质温润如玉，很容易让人亲近；但是亲近之后就会发现，他对人如此疏离，等闲并没有人能轻易亲近他；他的心里装着的，只有家人。
可是即便如此，窦桂也说不出一句他冷酷。
即使疏离，他也是君子之姿，令人如沐春风，忍不住深陷其中。
更重要的是，他太聪明了。
比如今日她刚开口，明明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已经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决绝之意。
只是他还是如同往常那般轻描淡写的问她有什么打算。
她又能有什么打算呢？
窦桂苦笑一声，缓缓跪倒在地，低头看着青色的地砖，“小侯爷，求您放过我的父母。”
她娘是皇后的亲妹妹，如果晔儿当真计较起来，没有放过她家的道理。
第1554章 别离的除夕夜（二）
晔儿没有立刻答应，接过溪亭递过来的茶水浅抿一口道：“地上凉，你起来说话。”
窦桂犹豫片刻，有种想说“您答应了我再起来”的冲动，然而转念再想，这句话除了激怒晔儿，对他没有任何作用，便扶着双膝慢慢站起来，双目含泪看向他。
她和家人并不亲近，即使对父母也并没有多么亲近。
她从小被奶娘带大，娘忙着争宠，爹忙着在妻妾之间端水，还要忙外面的事情，父母都没太管她。
所以今日的请求，是尽了为人子女的责任而已，双目中的泪，那是为晔儿而含。
只有借着父母的名义，她才敢如此大胆地含泪看向他。
“我隐约记得，窦家祖籍江陵？”
“是。”窦桂道，心里窃喜，他比自己想象得更关心自己。
与此同时心里又有别的想法升腾，比如他是因为戒备所以才把自己调查得一清二楚……可是她很快掩下这种消极。
临别在即，她要带着对他最美好的回忆离开。
“家里长辈年纪大了，该回去伺候左右了。回去和令尊这般说，他就明白了。”
窦桂自己也明白了，晔儿这是放了他们全家一条生路，但是也等于把他们逐出了京城。
她万分感激，因为她知道，原本一家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晔儿又轻声道：“我给你放妻书，日后你若是嫁人，让人给我来信，我给你一份嫁妆。”
窦桂泪流满面，眼中却带着笑，爽朗道：“好，我一定好好把自己嫁出去，小侯爷可别忘了答应我的嫁妆。”
“以后若是有别的难处，让人找溪亭。”
站在旁边的溪亭：“……”
他头疼，别看这位姑奶奶在小侯爷面前痴情万分，温柔大度，可是对别人……京城中有名的河东狮，名头能是白来的吗？
窦桂恋恋不舍地看着晔儿，几乎把自己的舌头咬破，又给晔儿行了一礼，想努力豁达，却最终哽咽难言：“小侯爷，原本想等着给您拜个年再走。算了，我不耽误您了，提前给您拜年，愿您万事顺遂，找到真正喜欢的女子，像老侯爷和老夫人一样和和美美。我，走啦！”
晔儿点点头，看着她仓皇而逃。
溪亭都有些动容，这世上的人事，果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侯爷没做什么就收服了这煞星，看着窦桂的样子，真有几分可怜。
晔儿道：“给她一万两银子，然后让人护送她回江陵。”
“是。”溪亭收起遐思，忙答应了。
猫猫也正在和仲灵说窦桂。
“不知道她找我大哥做什么，我总觉得她今日有些怪怪的。”
仲灵道：“她要离开了。”
猫猫愣了下，随即道：“那也好。如果那样，我去给她准备些银子。”
仲灵道：“你大哥会准备的。好了，出去看烟花或者回去睡觉，我要出门了。”
“嫂子你去哪里？”猫猫紧张。
“我去看看我哥哥，他今日自己过年守夜，也太凄凉了些。”
猫猫想了想后道：“那好，嫂子小心些。”
第1555章 陪你跨年
仲灵出门去了仲逍遥住的房子却扑了个空。
除夕晚上，哥哥能去哪里呢？
仲灵想了想，脑海中有了猜测——难道是去了黄家？
黄家离这里不近，她刚想去看看，便听见一阵脚步声。
“嫂子，嫂子……”猫猫追得气喘吁吁，“我刚去和我大哥说话，说仲家舅爷去了黄家过年，所以我便来寻你了。天太冷了，咱们快点回去吧。”
猫猫出门，身后跟着许多侍卫，溪亭也在。
仲灵跟着她回去，路上鞭炮声声，烟花绚烂，新的一年，如期而至。
明九娘伸手推了推身上的萧铁策，道：“身上汗津津的，难受。”
触手所及，是他坚硬的大块胸肌。
萧铁策道：“一会儿再洗，我陪着你用我们的方式跨年。”
明九娘气得直翻白眼，“要点脸好吗？”
她是真的不喜欢熬夜，过年也不行；可是现在不陪着孩子们熬夜，难道是为了成全他这不要脸的？
萧铁策低头咬着她的耳垂说了句话：“要脸做什么？要你便足够了。”
“萧铁策！”
眼看着佳人恼怒，娇、喘吁吁，萧铁策伸手刮了刮她鼻子：“歇一会儿。”
“你好好躺着！”
萧铁策躺倒在旁边，也不盖被子，回味着刚才的滋味。
明九娘只假装没看到，她若是软和一些，有人就得寸进尺。
今日不能称他的意，天亮之后新皇登基，府里也会有很多拜年的人来。
体面，一定得体面！
“九娘，我很快就要离家了。”萧铁策可怜兮兮地道。
明九娘并不上当：“我也和你一起走。”
萧铁策：“那不一样，那不是在家里。”
“怎么你还挑地方了？”明九娘嗤之以鼻，扒拉着手指和他翻旧账，“在辽东的时候我们……在岭南的时候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