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明九娘更明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而且皇上对他和家人步步紧逼，所以他不可能再给皇上任何翻身的机会。
也因为如此，他今日才会如此悲伤。
他和皇上之间，已经再无遗憾。
“这，也是你和晔儿提前说好的？”
“嗯。”
“哦。”
明九娘虽然心疼萧铁策，但是还不至于脑残到劝他对皇上网开一面。
原本就是你死我活之战，对敌人的心慈手软就是对自己的残酷。
更何况皇上的所作所为，早就应该死十八遍了好不好！
她有心想问萧铁策打算如何处置皇子们，但是体恤他心情不好，便又把话咽下了，道：“饿不饿？我给你做碗面吃？”
“好，多多地放辣子。”
“好，正好还有一块卤牛肉，给你切厚厚的肉片。”明九娘牵住他的手，“走，出来帮我烧火。”
两人携手往小厨房而去。
灶膛里火红的光照亮了萧铁策的脸，他一脸心不在焉。
明九娘余光扫到他的神情，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有意和他说话：“我们走了之后，府里都交给晔儿了。外面的是事情我不操心，但是仲灵和窦桂……真不知道该如何妥善安排。”
皇上一死，赐婚不赐婚便没有人追究了。
晔儿和仲灵的一年之约，他们二人大概也知道些，所以这个还算容易处理；但是窦桂这里……不管怎么说，她算是帮过侯府，而且她是喜欢晔儿的，所以安排的时候要费脑子。
萧铁策笑笑，神情竟然很轻松。
他往灶膛里又添了一块柴火，看着火苗舔舐它，笑道：“这是晔儿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了。”
“也是。”明九娘把擀好的面条下进热气腾腾的锅里，“烦恼也让他自己烦恼去。只可惜又见不到她们小姐妹三个了……”
原本她想着，尘埃落定，她们姐妹三个都回京一趟。
现在就算她们回来，她也不在进城了。
“九娘，九娘！你让开，我要进去找九娘！”韩婵略显急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明九娘探头往外看，对琳琅道：“让她进来吧。”
韩婵进来，对萧铁策像没看到一样，却对明九娘道：“我要去豫王府！我要去宰了豫王！”
她和豫王之间的仇，她都等了那么久，现在终于可以有仇报仇了。
明九娘乐见其成。
豫王死在一个苦主手中，总比死在萧铁策或者晔儿手中强。
所以她还担心萧铁策反对，所以抢在他前面道：“你让侍卫带你去。”
韩婵得了她的准话，箭一般地窜出去。
萧铁策没说什么。
豫王这些年做了那么多恶事，死有余辜。
窦桂枯坐在梳妆台前面，琥珀和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
琥珀十分害怕，却也不敢再问。
半晌之后，窦桂问：“你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琥珀颤抖着声音道：“奴婢问二夫人，晚上想吃什么，奴婢去吩咐厨房做……”
第1538章 宫变后续（二）
“天黑了吗？”窦桂茫然地扭头看向外面，这才发现屋里的烛火已经亮了起来，“吃什么吃？我还吃得下吗？你快去看看，小侯爷回来了没有！”
琥珀心说，小侯爷逼宫这事肯定成了，看看现在侯府上下欢腾的气氛就知道了。
小侯爷现在定然在宫中，哪里还能回来？
但是她不敢顶嘴，跑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
窦桂焦急地问：“回来了吗？”
“没有。”琥珀道，“但是二夫人，原来老侯爷没死！老侯爷回来了，而且我听说是从宫里回来的，现在在正院陪着夫人。”
窦桂道：“回来就回来吧，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啊？回来了！老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忽然想到了明九娘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暧、昧痕迹，想想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老侯爷就回来了，却一直没有出来见人。
也就是说，在那时候甚至更早之前，侯府的人就图谋不轨了……
窦桂颓然地趴到了桌上。
半晌之后，她对琥珀道：“走，你现在就去盯着，小侯爷不回府你不用回来。他回府，我要立刻知道！我要去找他！”
“是。”琥珀连忙答应。
她隐隐觉得主子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来。
晔儿并没有在宫中过夜，子时过后才回府。
被琥珀拦住，他并没有吃惊，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我见过老侯爷和老夫人之后就去找她。”
“是。”琥珀很是高兴。
她总算能交差了，不用被主子为难。
窦桂听她说完，冷哼道：“他倒是不心虚，好，我就等他来！多晚我都等！”
琥珀小声地道：“二夫人，奴婢伺候您重新梳妆吧。”
窦桂比晔儿年龄大，又极其在意晔儿对她的看法，所以每次在晔儿面前出现之前都要好好打扮一番。
然而窦桂现在却没有这样的兴致，摆摆手让琥珀退下。
溪亭来了，隔着窗户道：“二夫人，小侯爷让属下来告诉您，有个心理准备。皇后娘娘她，给皇上殉了葬。”
窦桂一愣，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晔儿正在正院见父母。
“爹，娘，皇上突然犯了心疾，驾崩了。皇后娘娘撞死在皇上的床前，和皇上生同衾，死同穴。”晔儿淡淡道。
明九娘看向萧铁策，后者握着茶杯的手抖了抖，但是还是强作镇定地继续提壶替自己倒茶，然而茶水满溢出来都不自知。
明九娘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身上的水，道：“那倒是感人。只是我没听到丧钟……”
“太晚了，让大家睡个消停觉。”晔儿道，“明日上朝之前会敲钟。后宫的事宜，现在是杨贵妃在管。估计接下来会乱，就一直让她管着吧。”
明九娘知道，这是和她说的，表明还记着杨贵妃通风报信的好处，留她一命，给她尊荣。
“天色不早，爹娘早点休息，我明日再过来。”晔儿站起身来。
萧铁策消化皇上的死还得需要时间，所以明九娘摆摆手道：“去吧，你也好好休息明日还有的忙。”
晔儿出去后直接去了窦桂那里。
窦桂看他来，直接摔了个茶杯。
茶杯在晔儿脚下崩裂，他却纹丝不动，神色平静。
窦桂哭得撕心裂肺：“小侯爷，你好狠的心哪！”
第1539章 绝望的窦桂
琥珀战战兢兢地上前把碎瓷片扫走，见到晔儿摆手示意她退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出去，坐在廊下的栏杆上，也是心魂不定。
皇后娘娘都死了，二夫人的靠山没了。
那以后……想起“以后”这两个字，她都发抖。
“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
这是晔儿的承诺。
窦桂哭声却没有降低多少，“我知道你不会杀我的，你有良心。我知道我帮了你，你会报答我……”
晔儿挑眉，没想到窦桂还看透了他。
他确实不想动窦桂。
花痴是病，但是不该要命。
她帮过他，他就会偿还这份情。
“你对自己将来有什么打算？”晔儿问，“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能成全你。”
窦桂哭得更伤心了，抽抽搭搭地道：“小侯爷，你，你从来就没想过同我过日子啊！你好狠的心呐！”
出了这件事情，她如何还能和她喜欢的小侯爷双宿双栖？
她怕姨母半夜来找她！
“我知道姨母想害你，你反击没错，可是我帮你了啊！我尽了最大努力帮你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帮我一点点？只要你留她一命，她一个女流之辈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她活着，我还能安慰自己留下；她死了，我有什么脸留下！她对我好过啊！”窦桂哭得声嘶力竭。
她伤心的是皇后死了，伤心的是晔儿丝毫没有顾及到她。
她虽然不愿意，却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心里，真的丝毫没有过她。
因为他是那么温柔体贴的男人，他对侯府中的这些丫鬟都那么和善，看到下雨下雪天会嘱咐她们不必雨雪中当值……只要他放在心上，他就能做到细心周到。
可是没有，他没有放过皇后。
他和她之间，永远隔着皇后的死，再也没有可能了。
“我恨！”窦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恨。我为什么不能狠下心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继续糊弄自己……我也恨你，为什么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对我那么吝啬，小侯爷，你看看我，想想我，能要你的命吗？”
她委屈，她太委屈了。
“你的心就是块石头，也该被焐热了。”
晔儿抽出帕子递给她，见她没接就放在她手边，然后在旁边椅子上坐下，道：“我很抱歉，但是皇后留不得，谢家也留不得。”
“你果然还想着清算谢家……”窦桂喃喃地道。
虽然谢家只是她外家，可是谢家一倒，她娘的境遇也会跟着变化。
她的日子，难过在后面。
那些活着的谢家人，看见她安然无恙甚至尊荣加身，一定会恨死她的，包括她娘。
她不该贪心，因为晔儿会安顿好她，对得起她的“同风通信”，可是她终究贪心了，还想得到晔儿的怜悯。
现在没了，什么都没了。
往后再尊荣，也改变不了她和这个喜欢的男人再无交集的事实。
“萧晔，我难受，我心里难受！”窦桂道，“你能抱抱我吗？”
晔儿喉头微动：“窦桂，你很好，以后你愿意留下就留下，愿意改嫁我就给你放妻书……但是我既然不喜欢你，就不会作践你，亦不会给你任何希望。这件事情我只能如此处理，让你伤心，实在抱歉。”
“滚，滚，滚！”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道歉。
哪怕现在他抱抱她，哄哄她，她也能骗骗自己。
可是如果他会那样做，他还是小侯爷吗？
最温柔的人往往也是最残酷的，他的温柔一视同仁，她苦苦挣扎，却最终没有在他坚硬如铁的心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听见晔儿对琥珀说“好好照顾你主子”，听见他脚步声渐行渐远，扑到床上大哭一场。
第1540章 姑嫂夜谈（一）
窦桂想，他至少给自己一个求他的机会啊！
如果她出口请求过，是不是也算为姨母尽过力？
她为姨母哭，为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也再也不会拥有的他的回眸而哭。
萧晔，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仲灵刚刚躺下，就听见门被叩响。
她懒懒地道：“门没锁。”
猫猫脚步极轻地进来。
屋里烛火未灭，仲灵正躺在床上看书，听她进来，目光不由投向她。
猫猫脱了自己的灰鼠皮袄子搭在屏风上，走到火盆前烤着手道：“嫂子，没吵到你吧。”
“这么晚了，你过来做什么？”仲灵态度并不热络。
“我今晚睡不着，想来你这里蹭一晚上。”
“我能睡着，你换个地方睡去。”
猫猫却并不因为她的疏离态度而退缩，在相处之中，她已经摸透了仲灵的脾气。
她笑着道：“我总不能去打扰爹娘，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大哥今夜估计忙得一夜不睡，我只能来找你了。”
她可怜兮兮地凑过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仲灵往里挪了挪，猫猫笑着脱了鹿皮靴子和外裳钻进了被窝中。
“我暖过了，是不是不凉？”她抓住仲灵的手，随即蹙眉心疼道，“嫂子，你的手还是凉。”
“开春就好了。”仲灵不以为意地道，她早已经习惯了严寒之中的煎熬，“你怎么睡不着了？白日还不够累？”
她们一起去了宫中，在宫中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仲灵回来已经补了一觉，所以才现在还没睡。
“嫂子，”猫猫咬着嘴唇，眼神也黯淡下来，“我闭上眼睛，就是宫里见到的场景。”
她控制不住地会想起那些被捆成粽子一般的皇宫侍卫，想起那些哭成一团的后宫妃嫔和宫女。
后宫最最尊贵的皇后娘娘，被人从枯井中抓出来，环佩尽失，披头散发，哪里还有一点儿皇后的尊严？
大哥说皇后是殉情而死，其实并不是，皇后死得很惨……
猫猫不敢再想下去。
“觉得很残忍？”仲灵淡淡道，“可是原本就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境遇，你觉得是现在好，还是被围追堵截如丧家之犬，任人宰割的人是你好？”
“我知道，我并不觉得父兄做得不对。只是从来没觉得，成王败寇如此残酷。”
那不是游离于纸面上的描述，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一个个人此生悲惨的命运。
仲灵垂下了眼睑，手在被子中握紧。
萧晔已经是仁慈的了，猫猫还小，没有见过人性之恶。
当年靳湛让她身边亲近之人，围观她被人肆意凌、辱，然后又强迫她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凌迟，被分尸，死状凄惨……
靳湛说，当年他的家人，死相也如此凄惨，所以他要报复回来。
冤冤相报，无可调解。
她不记恨他为自己家人报仇，她却恨他，把所有仇恨加诸于她的身上。
她明明那么相信他，依赖他，深爱他……
靳湛！
猫猫感受到仲灵绷紧了身体，不由担心地道：“嫂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1541章 姑嫂夜谈（二）
小姑娘声音温柔关切，仿佛让那些膨胀的仇恨被打开一个出口。
仲灵平静了不少，淡淡道：“没事。不要妇人之仁，否则总有你任人宰割那日。别人对你，没有宽容。”
“我知道，皇上已经把刀剑架到了我父兄脖子上。如果这次不成，我们都活不成了。”
她不怜悯那些人，只是忍不住后怕——结局一旦有所偏差，侯府中的人将会坠入万丈深渊。
仲灵大概也能明白猫猫在想什么，把手中的书卷合上压到枕下：“第一次见难免心绪起伏，见的多了就麻木了。”
杀人是靳湛教给她的，起初想到那么多人仅仅因为她一句话就人头落地，彼时年纪比猫猫现在还小的仲灵也惶恐，可是后来杀着杀着就麻木了。
收割性命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其中不仅仅有该死之人，也有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可是好人觉得她是昏君，不想要她好，她只能送他们去西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好人在指责她的时候，也没有为她想过。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换位思考，想要好好活着，实力说话，别人说什么，根本没用。
猫猫想起仲灵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仲灵和她讲的，比其他人知道得都多，在教徒这件事情上，仲灵尽心尽力了，不仅教她武艺，更教她如何保护自己，想到这些，猫猫心疼地握住仲灵的手：“对不起嫂子，又让你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