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漫长,她比任何人都更有耐心。因为她知道,只要春生还活着,只要春生不死心,他们注定会重逢。
不仅如此,她还等到了王芳。
瞧,世界就是这般真实,这般荒唐。
她爹最后叮嘱她的话是——“雪儿别怕,春生叔会照看你的。”
一晃二十五年过去,春生从未照看过她一天,倒是把那位「离家出走」的女人,照看得锦衣玉食,富贵华丽。
她心中仅存的一丝不确定也成了确定。
她假装与王芳菲母女相认,假装感动于他们对自己的关爱,在赵河远询问她《得眼林》下落时,她爽快地答应帮他们找画。
为的就是将他们带来这里,为的就是让他们付出代价。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以死亡偿还死亡。
绳索的末端,王芳菲苦苦哀求。
“雪儿,雪儿,你听我解释,我也是穷得没办法才离开家的,妈妈现在有钱了,妈妈可以弥补你……”
燕山月像是听不见似的,她抽出一柄锋利的短刀。
放在麻绳上。
“我不杀你们,《得眼林》的诅咒一样会应验。”
“等到那个时候,你还是会求我动手。”
——
地面之上,胡金水仓皇地逃出风蚀谷,他开车穿过马迷兔滩,直奔敦煌市公安局报警。
张阳见到他时,他面色惨白,话都说不清楚。
“地上有个洞……小林掉下去了,然后洞没了……不,是萧侃下去了,我去拿绳子,一回来,就没洞了……”
张阳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压惊,胡金水才把舌头捋直,将颠三倒四的话又顺了一遍。
刘军不解地问:“地上怎么会有洞呢?”
张阳是土生土长的敦煌人,对地形地貌还算了解,“可能是假戈壁的一种,也可能是暗河……对,那一带靠近疏勒河,估计是暗河的水流掏空了地底的黄沙,形成了空中的地洞。”
一听这话,胡金水松下一口气。
在他的认知里,沙漠地区的暗河往往深藏于地下十几米,但水量有浅,流速并不快。
人掉下去,短时间内不会有危险。
“等一下。”刘军忽地想起什么,“疏勒河的河道疏通工程是不是快要完工了?”
张阳的脸色陡然大变。
胡金水迷惑了,刚才明明是他吓得不轻,怎么转眼间是他俩大惊失色?况且治理河道的事他也有略有耳闻,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刘军捏了捏眉心。
疏勒河发源于祁连山脉,不同于其他河流自西向东奔流入海的趋势,它反其道而行之,穿雪山、过峡谷,滔滔不绝地涌出昌马盆地,向着戈壁与沙漠西行,最终抵达罗布泊。
离开昌马峡前为上游,出昌马峡后为中游,行至敦煌已是尾闾,后因河西走廊大举拓垦,下游水量骤减,周边的生态环境日渐恶化,才有了马迷兔滩里干涸的海子和一望无际的芦苇荡。
四年前,中央拨款治理疏勒河水系,旨在恢复下游地区水丰流急的盛况。
张阳道:“你是做导游的,没发现这两年月牙泉的水位在回升吗?”
胡金水歪头一想,还真是的!
“那水量增加不是好事吗?”
张阳拿出手机,搜出一条昨日新闻。
——甘肃玉门昌马镇突降暴雨,镇长亲自指挥排水抗灾
胡金水顿时傻眼。
河西走廊一带受副热带高压边缘暖湿气流影响,偶尔会在盛夏出现季节性雨洪,这种情况敦煌也发生过。
然而昌马镇是疏勒河的上游。如今河道疏通,一旦上游发生洪灾……
他忙不迭往下看。
新闻中写道,由于今明两日玉门市仍有持续不断的大暴雨,位于中游的瓜州双塔堡水库正在泄洪,预计大部分会以河水的形式向西而来,汇入党河,同时不排除有部分水流渗入地下,沿着砾石层潜行。
换句话说,地表的雨洪朝着敦煌滚滚而来,地下的暗河也在看不见的地方汹涌澎湃。
看时间,看流速,差不多就是今天了。
或许——
他以为的洞口不见了,其实是地底的水流正在不知不觉间推着整座地下城移动……
直至轰塌。
第75章 回头
part75
暗河的水位正以不正常的速度上升,这一点萧侃早已察觉。
尤其是她站在烽燧下的一会功夫,就眼见着澄净的河水变得浑浊不堪,从腰部蔓延至胸口。
河水清浅,说明流速缓慢,而河水泛浑,则意味着水流卷起了河底的泥沙。
纵然不在此处,也一定离得不远。
可眼下有比水位更急迫、更危险的事。
燕山月手持短刀,刀刃抵着麻绳,王芳菲哭求无果,开始拼死挣扎。
“雪儿!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妈妈啊!”
“你、你总不能对你的亲生母亲下手吧?”
“你会遭天谴的!你不能这样!”
……
她的嚎叫惊醒了身侧的赵河远,他两眼一睁,全身的重量都挂在手腕上,几乎要把腕骨拉断。
悬空的脚底将恐惧升级,昏暗的四周提醒他身处何地。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几天,燕山月领着他们在魔鬼城里来回转悠,好不容易在一处塔状雅丹的下方找到入口,他们吊着绳索一一滑下来,进入这座神秘的地下古城。
看到城池的那一刻,赵河远认定自己要赚大发了。
不光是《得眼林》,只需在城中一番挖掘,必定能挖出不少宝贝。
他迫不及待地命令手下即刻搜城。
然而燕山月突然掏出一小瓶西洋参含片,说是地下氧气稀薄,建议大家含一片提神。而他最后的记忆,恰好停留在吃下所谓的「西洋参含片」!
“是你……是你给我们下的药?你这个白眼狼,我好心好意对你,你却恩将仇报!”
地底空荡,他的叫骂声迅速散开,又慢悠悠地绕回来。
——白眼狼……
——恩将仇报……
燕山月勾起嘴角,冷白的幽光在她脸上笼出一层缥缈的雾气。
她说:“这些词用在你身上才更合适吧?”
赵河远咬牙切齿地回道:“是,我是出卖了沙卫,但那能怪我吗?他要是听从我的安排,大家都会过得很好!”
“他就是错信了你们的话,才会走上绝路!”燕山月一改往日的平静淡漠,“要不是你蛊惑他,要不是她逼他,我爹根本不会死!”
“呵……”
赵河远没有丝毫悔意。
“他要是有主见就别听我的,听了我的,就该乖乖照做。可他偏偏没脑子还自以为是,做事做一半,听话听一半,死了也是活该,是他咎由自取!”
这些话无疑让燕山月的情绪更加激动,她持刀向下,两指粗细的麻绳顿时断开一股。
“那我让你们也体验一下,什么叫咎由自取!”
赵河远笑得更放肆了。
“你瞧,你和你爹一个样,太容易被人牵着走,我说他活该,你就要杀我,那我说他无辜、说他可怜,你会放了我吗?”
燕山月动作一顿,“当然不会。”
赵河远厉声反驳:“那你杀了我,无非证明他就是没出息,就是活该!死了还要靠女儿帮他报仇,不光自己是罪犯,连女儿也要被连累!”
“假如他当初听我的,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你从小就聪明,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不如我们联手,只要巡展顺利,我可以用他的名字在国外建一座博物馆!”
王芳菲赶忙附和,“对呀对呀,雪儿,你爹在国内是罪犯,我们可以让他在国外做名人!那个……那个华尔纳先生,他们家族在美国很有威望!”
燕山月敛起眼眸,静静地闭目思考。
片刻后,她睁开双眼。
“赵河远,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他一个杀了陈恪的人,连陈海都不会放过他,何况是与华尔纳家族合作。
“你的花言巧语留给阎王听吧,看他会不会让你少下一层地狱,而我……”
她恨恨地凝视他们,看着两张熟悉又陌生的嘴脸。
一字一顿地说——
“只、要、你、们、死。”
那声音似透骨的针,钻进皮肉,织成血网,将他们死死缠绕。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赵河远觉察情况不对,试图抓住绳子向上攀爬,无奈脚底没有支撑,他完全使不上劲。
目光一瞥,他望见烽燧下的萧侃与林寻白。
“萧老板!”
他大喊一声,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
萧侃也给了他回应,“赵总,别来无恙?”
赵河远命悬一线,哪有客套的心情,“你不来救我吗?我可是你的雇主,你的五百万不想要了?”
“哟,我那五百万还在吗?”萧侃故作惊讶。
“在在在!”赵河远眼前一亮,奋力地点头,“你把我救出去,我给你五百万,不,我给你一千万!”
说实话,此时此刻最胆战心惊的。除了赵河远与王芳菲,便是林寻白。
他一个人民警察,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燕山月割断绳子而不上前阻拦呢?他没有贸然行动,是担心自己言行不当会激怒燕山月。
特别是他身旁的萧侃,一不留神就能添油加柴。
眼见她与赵河远谈判讲价,他竟松下半口气,不知是一千万的诱惑足够大,还是别的什么,她当真叫了一声。
“燕子,等一下!”
燕山月蹙起眉头,“萧侃,我是骗了你,但你我之间的事,与他们无关!”
赵河远仍在疾声呼救。
“两千万!我给你两千万!”
萧侃眉梢一动,划动双臂,直奔烽燧而去,林寻白一步不离地跟上她,燕山月怕她真要阻拦自己,不由地握紧手中的短刀。
“你们别过来!”
萧侃仰头看去,目光真诚又恳切。
“燕子,他说要给我两千万。”
“萧侃你……”
“河远集团是上市公司,他居然好意思只出两千万!简直不要脸!你等等我,我马上上来帮你!摔死他太特么客气了!”
林寻白脚下一绊,呛了一大口浑水。
靠!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她铁定是要和燕山月联手搞死赵河远的!
烽燧长宽近六米,占地三十多平,为了防止敌军偷袭,门洞距离地面有一丈多的高度,放哨的士兵要靠梯子才能进出其中,燕山月也带了木梯,只是河水升高,梯子不见踪影。
萧侃当机立断,一把将身后的林寻白拖过来,三下五除二骑上他的肩膀,尔后站起身,直接把他当人梯使。
林寻白拽住她的脚踝,压低声音道:“你冷静一点,燕老板有情绪我可以理解,可你不能煽风点……”
萧侃没理他,脚下一蹬,利落地扒住门洞的边沿。
林寻白被她踹得膝盖一弯,差点又要呛水,再抬头时,她已经爬进了烽燧。
她、她倒是拉他一把啊!
——
烽燧内部没有光源,萧侃顺着破损的台阶摸黑向上,终于来到烽燧的顶端。
也终于真正地见到了燕山月。
她一袭红衣立在望楼中央,像一株生于荒野的藤蔓,在没有阳光、没有雨露的环境里,努力生存,努力攀援。
萧侃鼻尖一酸,缓缓向她走近,同时不经意地朝麻绳瞥了一眼。
绳子共四股,断了一股,还剩三股。
燕山月握刀的手依旧没松,刀锋始终对着麻绳。
不过,她确实在等萧侃。
下方的赵河远不死心,继续与萧侃谈判,“两千万太少,那我给你五千万!或者给你股份!河远集团的干股!”
萧侃深吸一口气,越过燕山月,走到木栅旁。
“你还记得柳晨光吗?”她问。
这个名字对赵河远来说,实在过于遥远,也过于……不重要,他一时想不起来。
萧侃给了他一些提示。
“五年前,藏云艺术馆建成的时候,你把周老师的一位学生叫去办公室,雇他来敦煌找《得眼林》,你忘了吗?”
她如此一说,赵河远有点印象了,“他并没有找到壁画。”
“对,他没有找到,而且死在了敦煌。”
赵河远一愣。
大概猜出了他们的关系,既然她与燕山月都是仇人,他索性把心一横,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贱人!一个拿假画骗我,一个拿真画诓我!你们杀了我,谁也跑不掉!”
萧侃摊手,示意他看看周围的环境。
“赵总,这里又不是美术馆,杀人怎么会跑不掉?”
赵河远深知自己的处境,尽管嘴上不服输,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被会被发现的!”
萧侃冷冷一笑。
“你下来的时候,没看到城楼上悬挂的白骨吗?应该见到了吧,所以保镖才吓得失足坠落,等你们死了,我把你们也挂去那里,五百具骸骨,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臭了、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王芳菲的情绪彻底失控,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嚎。
比魔鬼城中的风声更像鬼叫。
燕山月走到萧侃身后,“别和他们浪费口舌,你的仇,我的仇,今天一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