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毅然决然地割断第二股麻绳。
萧侃再次叫住她。
“可是燕子……”
“嗯?”
“让他们默默地死在这里,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燕山月又一次停了下来。
萧侃顺势扶住她的手腕,“沙卫死了,背负着所有骂名,赵河远死了。反而是一条轰动的社会新闻,他还是著名企业家,还是爱国慈善家,不明真相的群众只会发出惋惜,可怜他英年早逝,好人不长命。”
“而你……”
则会白白沾染鲜血。
燕山月沉默数秒。
很快,她就明白了萧侃的意图。
“我知道,你想劝我收手,但整整二十五年,我无时无刻不盼着这一天,我能带他们来,就没想过回头。”
她的双眼迸射出血色的杀气。无数的往事,无数的恨,都在这双血红的眼瞳中翻涌。
萧侃心里清楚,劝服燕山月是极难的事。
因为恨意是最难被消解的东西,有怨念、有不甘,还有许许多多的遗憾,失去的时光,离别的亲友,只要遗憾存在,恨意便不会消散。
“燕子,我不想劝你回头,我甚至希望你一直向前,永不回头。”
复仇的快意无可比拟,萧侃比谁都睚眦必报。
然而——
“你不能忘记来时的路。”
燕山月当即怔住。
她蓦然想起二十五年前,沙卫将壁画的下落告诉她,并把她紧紧抱在臂弯里,天寒地冻的时节,父女二人相互取暖,彼此陪伴。
“雪儿,等爹有钱了,就送你去念书。”
“千佛洞有好多女研究员,她们说女娃念书才有出息!”
毫无征兆的,泪水从她的眼眶滚落,顺着脸颊簌簌而下。
沙卫之所以没有在口供中提到的春生,是寄希望于他能照顾沙雪。换而言之,不管春生做与不做,他在乎的都不是春生。
而是他的雪儿过得好不好。
那正是她来时的路。
萧侃微微加重手上的力道,属于沙雪的恨是一触即发的火山,是不可靠近的深渊,可燕山月不该有那些恨。
当她为自己取名燕山月的那一天起,她的人生就重新开启了。
有慧眼识珠的恩师,有志同道合的同门,还有萧侃这样出生入死的搭档,她不再是一个人独行。
沙雪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
燕山月也不必为了沙雪回头。
短刀从手中滑落,她悲戚而无助地放声恸哭,一如那个曾经失去一切的孩童。
萧侃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燕山月却抬起头,泛红的双眼忽然变得至深至暗,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晚了……”
“萧侃,太晚了……”
第76章 反杀
part76
她咬住下唇,似乎在承受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乌黑的眼瞳像一团晕开的浓血,无数发丝状的血线从瞳孔中央向外游移,慢慢染红整只眼球。
萧侃全身一震,瞬间想起河仓城内发狂的保镖,以及那一双双惨不忍睹的血眼。
难道燕子的眼睛和那些保镖一样?
最初的症状都是发红渗血,接着失去眼瞳,精神错乱,最后才会变成盲尸,留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想到这里,她顿觉毛骨悚然。
不!
不可能!
“燕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侃急切地追问,“是《得眼林》,是那个诅咒?”
燕山月忍痛回道:“是的,进入这片魔鬼城,就注定要被诅咒……”
她没想过回头,是因为根本回不了头。
她知道有多少人为此而死,所以不敢心存侥幸。
况且,她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不会的!”萧侃笃定地反驳,“我们也是从马迷兔滩进的魔鬼城。即便南区不开放,平日少有游客,也不至于进一个死一个,而且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
燕山月摇头,“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时间,时间不一样……”她话说一半,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咳咳……”
萧侃赶忙替她拍打后背。
然而燕山月越咳越厉害,弓着腰缩成一团,仿佛连鼻腔也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鼻涕止不住地往外流。
本就发红的双眼更是鲜血上涌,眼白眼黑都分不清了。新刊书小说网
萧侃不是一个行事慌张的人。但这样的情况她从未见过,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任凭她如何克制,也免不了心跳如鼓,指尖发颤。
“燕子,燕子,你能看见我吗?”
“咳咳咳……”
怕萧侃担心,燕山月强忍住咳喘,使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能看见。
“那就好,那就好……”
萧侃吁出一口气,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到地面,送燕山月去医院,她拉住燕子的两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打算先把人背下烽燧。
不过……
她下意识向楼外望了一眼。
吊着的那两个人会不会……
正当她犹豫之际,林寻白竟从身后冒了出来。
他全身湿透,说是落汤鸡也不为过,一见到萧侃,他忙不迭地上前拉她,“萧老板,快点走,下面的水快有三米深了!”
他是借着上升的水势才得以爬进烽燧,不知等他们下去时,会不会更深了。
说着,他目光一转,投向萧侃背上猛咳不止的燕山月。
“啊!”
他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燕老板的眼睛……”
“燕子说是诅咒,具体情况还得去医院检查,你和我一道把下面的人拽上来。”
萧侃飞快地吐字,飞快地思考,赵河远和王芳菲总是要拉的,与其来回折腾浪费时间,不如带上一并走。
她将燕山月暂时放下,靠在望楼的一角,小心安抚。
“燕子,你再坚持几分钟,我们马上走!”
林寻白顺着麻绳向下打量,大致评估出拖拽的角度。与此同时,他觉得有些话必须提前说清楚。
“赵河远,你害了多少人,又杀了多人,我猜这笔账不用我算,你自己心里也知道,现在萧老板把人劝住了,我会拉你们上来。但上来以后,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我知道!我知道!”赵河远连声答应,“我刚才就和萧老板说了,我可以给她钱,给她干股,还有你,你想要什么?”
他谄媚的嘴脸与往日的傲慢大相径庭,着实令人作呕。
林寻白气不打一处来,“谁要你的钱?我说的路是要你坦白自首,接受法律的制裁,别整天想那些歪门邪道!”
王芳菲不解地反问:“你不是个秘书吗?”
言外之意,你一个小秘书,怎么可能不缺钱?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林寻白真想把这对夫妻挂上三天三夜,让暗河的水好好给他们涮涮脑子!
他严肃地说:“拿不该拿的钱,就是欠不该欠的债,我不像你们,我从不欠债!”
萧侃可没有他的好耐心,她撸起衣袖走过来,手扶木栅,简单粗暴地向他们阐述了一个事实,“不拉你们,你们今天见阎王,拉你们,你们迟点见阎王,自己选吧!”
“能不能……”
赵河远不死心,还想与她谈交易。
“不能。”萧侃干脆地回道,“而且我只有三秒钟的耐心,一、二……”
“行!”
不等赵河远回答,王芳菲抢先应允,“我保证,我们上去后就认罪!”
“算你识相。”
萧侃满意地给林寻白递了个眼神。
后者得令,走到她身后,拽住麻绳的中段。
事实证明,把人放下去容易,把人拉上来却没那么容易,尤其林寻白身上带伤,力气比平日小了不少。
相对的,萧侃不得不承担更多的重量。
好在赵河远和王芳菲不算腰圆体胖,他俩一前一后,逐一将人往上拉。
先获救的是赵河远,因为被吊了太长时间,他手腕发紫,小臂淤青,疼得龇牙咧嘴,林寻白没有替他松绑,直接将他摔到角落,随即又去拉王芳菲。
女人的体重比男人轻,本该轻松许多。
不料,意外横生。
眼见萧侃就要拉到王芳菲,系在木柱一端的麻绳因为断了两股,又反复受力,嘣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王芳菲猛烈下坠,突如其来的冲击似千斤巨石倾覆而下。
林寻白骤然失去依托,整个人栽倒在地,被拖拽到烽燧的边沿,血肉模糊的肩膀撕裂般的绞痛,鲜血水一般地喷涌。
他一声惨叫,却牢牢攥紧手中的麻绳,分毫不敢松动。
因为萧侃的半截身子已经越过木栅,倒挂在半空中,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甚至不如被捆住的王芳菲,仅靠自己抓着绳子保命。
原本是两个人拉一个人,现在成了一个人拉两个人。
林寻白用脚抵住栅栏做最后的支撑,同时扭头对赵河远大喊:“还不快来帮忙!”
这一幕把赵河远也吓得不轻,他踉踉跄跄地过来,举起被麻绳缠绕的双手,“我、我……怎么帮?”
“靠!”
林寻白忍不住啐了一句,又一眼瞄见燕山月脚边的短刀,“刀!那儿有刀!”
赵河远匆忙跑过去,无奈他连刀都握不住,只能用手肘去推蜷缩成团的燕山月,后者气喘吁吁地扬起下巴。
一双骇人的血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妈呀!”
赵河远失声惊叫,连连后退。
燕山月的视线是一片模糊的红,但尚能分得清人,她边咳边说:“你过来……咳咳……我给你……咳咳咳……”
赵河远仍是不肯靠近,“不不,你是魔鬼,是挖人眼睛的盲尸!”
他知道《得眼林》的诅咒,也曾借诅咒之名挖去不少人的双眼。可那些被他挖空眼球的血色眼窝,远不及此时的燕山月恐怖。
当传言变为现实,当现实降临人间。
死亡近在咫尺。
真正令他害怕的并非她的双眼,而是他惶恐不安的内心。
燕山月冷冷地笑了一下。
“怕什么……咳咳咳……你们早晚……咳咳咳……都会……”
赵河远全身颤栗,显然不接受她的这番预告。
“你胡说!我才不会这样!”
木质的栅栏隐约开始松动,林寻白冲他怒吼:“你在磨蹭什么!吊在下面的可是你的老婆!”
烽燧下方,河水不复之前的宁静,一浪接一浪地撞击着沙土泥墙。
王芳菲叫得撕心裂肺。
赵河远没辙,硬着头皮上前,燕山月摸索到短刀,颤颤巍巍地给他割绳子,血糊糊的双眼胜过红花盛放,开出妖异而夺目的色彩。
赵河远移开目光,低头盯着锋利的刀刃。
一刀、两刀、三刀……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耳畔响起杂乱的回音。
——我不杀你们,《得眼林》的诅咒一样会应验。
——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坦白自首,接受法律的制裁。
——不拉你们,你们今天见阎王,拉你们,你们迟点见阎王,自己选吧。
……
萧侃头朝下吊着,不一会便脑部充血,面如猪肝,她望着下方滚滚的河水,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
假如水位足够深的话,倒不如……
她话未出口,望楼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是燕子的声音!
林寻白更是怒声狂吼:“赵河远!你在干什么!”
就在他身后,就在他眼前。
解开双手的赵河远一把夺过短刀,反手向虚弱的燕山月刺去,她躲闪不及,一刀正中腹腔。
“想让我死!想让我变成你这样!做梦吧!”
如此狠辣的一刀,他犹嫌不足,抽出血红的刀刃,一脚将她踢下烽燧!
燕山月毫无反击之力,像一片落叶飘飘而下。
赵河远一秒不耽误,转头就朝林寻白走来,鲜血飞溅在他脸上,流淌出狰狞的斑驳,他面露凶光,哪里还有半分求饶的姿态?
他觉得他们真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无论是作为春生,还是作为赵河远,他都不会轻易被人扳倒,何况是让他赴死!
就凭他们三个?
也配?!
赵河远狂声大笑,“萧老板,既然你打算让我见阎王,我不如先送你去见阎王。哦,对了,没准你们还能见到陈恪那个臭杂种,他自以为从伊森口中问出了我的身份,就可以威胁我抢走壁画,他也不想想,一个快死的老东西,我会怕吗?”
“可惜你们比他更蠢,居然想和我斗,只要你们一死,世上便没人能证明我的身份!”
绳索末端的王芳菲意识到不对劲,“你快把我救上去啊!”
赵河远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呵……救你?我早烦透你了,自以为拿捏了我的把柄,就想把我圈在手心,你算个什么玩意!臭婊子!破鞋一只!”
“赵河远!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王芳菲绝望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