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彦转身看向温然,他轻轻点了点头:“冬狩之时,即是那日。”
冬狩,竟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
温然觉得不能理解,今日这一切都让她觉得荒谬。
“你今日告诉我,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别人吗?难道你不怕冬狩那日我露出什么端倪吗?陆彦,你到底在想什么?”
既然选择隐瞒,那就一直隐瞒下去,如今告诉她实情又是为什么?
他要在冬狩之时恢复身份,她早晚会知道这件事,不迟这一两日的时间。
不让她知晓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陆彦闻言摇了摇头:“阿然,你不会的。我答应过你,不再隐瞒,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让你做最后一个知晓实情的人。”
“你既然这么相信我,那你之前为何不告诉我?你有那么多时间告诉我实情,却偏偏选在这个时候,你让我如何想?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温然语气微冷。
她本不想和陆彦这么争吵,她和陆彦成婚后,虽有生气的时候,但都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今日不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满心怒火。
陆彦隐瞒自己皇太孙的身份并无不妥,她本不该如此气愤,只是他那一句“你不会”,反而激起她的怒气。
这是信任吗?
可他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至此,她连眼前人是谁都不能确定,她要如何去信任?
而她又在做什么?
她在对着皇太孙,未来极有可能坐上帝位的人发火吗?
她真是疯了。
温然说完,背过身子再不去看陆彦,她尽量放缓声音道:“刚才是我失态了,你让我静一静,我会接受的……”
温然话还没说完,她腰上一紧,陆彦从身后抱住了她,他双手绕到她的身前,牢牢握住她的手。
温然下意识想要挣扎出来,陆彦控制着力道不去伤她,却没有松开。
“你说得对,我早该告诉你的。只是我一直很害怕,我怕将实情告诉你,你便再也不肯靠近我。你一开始就有意避着我,后来你又那般害怕赵启临,我不知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你会不会也像害怕他一样害怕我。
“是我自私,是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所以用了陆彦这个假身份去骗你,你怨我怪我都是应该的,只是……阿然,你不要怕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温然看不到陆彦的表情,但她听得出陆彦语气中的祈求之意,他将自己姿态放得那么低,温然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她怕自己心软,她怕自己还什么都没清楚之前,就先应允了陆彦的话。
“你刚刚才答应让我静一静,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温然语气平静,仿若怒火全消。
陆彦低眸,他眼中闪过失落之色,他松开温然的双手,往后退了一步:“好,我现在就去书房。”
陆彦走得不快,温然始终没有回头,直到听到身后门响,她身形一动,透过窗棂隐隐还能看到陆彦的身影,他独自往前,深夜里孤寂一人。
温然想到他先前说的那些经历,双目失明,身中奇毒,几度命悬一线……他失踪的时候还不到十岁,温然不敢想他在山中的那一年是怎么度过的。
他能走到现在,应该走的很难吧,甚至如今他体内还有难解的寒疾。
温然疲累地揉了揉眉心,她有些脱力地坐到软榻上。
今日陆彦所言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无法短时间内接受他说的事实。
她原先还在担心若赵启临登上帝位,她会面对什么,成婚之前在永嘉公主府,她甚至还和陆彦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时她心中忧切,陆彦向她承诺她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如今想来这话竟是别有意义。
永嘉公主府……
温然眸光一动,她不由握紧双手,先前她一直以为陆彦是凭借陆先生和永嘉公主之间的情分,才请动永嘉公主帮他提亲,如今想来……或许并非如此。
依陆彦所言,陆先生和慧云法师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永嘉公主会不会也知情?
先前在琼苑,永嘉公主受陆彦所托,帮她摆平六皇子下药一事,再往后曲江探花宴上,徐贤妃召她一见,最后也是永嘉公主出面解围。
还有在林韶乐的生辰宴日,陆彦说过他与许久未见的故人重逢,那日来客可以称上一句故人重逢的,只能是郑妃娘娘,他的母亲。
温然无奈一笑,如今她方才发现,之前种种皆是蛛丝马迹,但任她如何猜想,又怎么能猜到陆彦会是皇太孙赵宴?
她该如何面对陆彦这个新身份?
待到冬狩那日,陆彦恢复身份,他们又将要面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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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圣上车辇自宫中而出,一路朝着南山行宫而去。
此行陆彦陪同在列,温然自不例外。
温然第一次参加这种皇家狩猎的场合,随行的车辆长到一眼看不到尽头,走在最前面的是圣上的车架,温然掀帘往外看去,亦是很难看到圣上车架的一角。
这中间隔着太远的距离,远到她心中空茫。
直到陆彦握住她的手,温然回神,她放下帘子,垂眸将手收了回来,沉默不言。
陆彦抿唇,他微微握紧双手。
这两日温然几乎不与他说话,他答应要给她时间,自然不会逼迫于她。
马车一路行至南山行宫,男女分住东西两侧,温然与陆彦在行宫之内分道走向不同的方向。
温然不由回头,她看着陆彦背影挺直地走向行宫深处,长长的一条甬道,他孤身走在其中,似沾染了满身冷寂。
这两日她心中一直很矛盾,她当然清楚陆彦对她隐瞒身份并非是错,她只是……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皇太孙,这是距离帝位最近的身份。
若是当年没出意外,他如今理应身处东宫高高在上,不会和她有半分瓜葛。
她最初的设想只是寻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和他平顺地过完此生,但这中间出了太多波折,以至如今的走向与她从前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你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沈盈寻得机会上前低声问道。
两人之间气氛冷凝,就连沈盈和林韶乐都能看出不对。
温然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些小事。”
“小事?你这表情看起来可不像是小事。”林韶乐在一旁道。
温然心里一声轻叹,她如今倒希望陆彦没将事实告诉她,她没有问他如何计划恢复身份,她不想自己露出破绽,给陆彦平添麻烦。
温然不欲解释,林韶乐与沈盈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
毕竟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床头吵架床尾和,许是过两日他们就和好了。
沈盈想着以往她父母吵架的模样,越发如此觉得。
“今日我们在行宫修整一夜,明日应能前去猎场,我听说南山行宫有许多好马,我们可以去试一试,来这里一定要去林中打猎一番,若是空手而归反倒没意思了。”林韶乐提起打猎,双眼放光。
沈盈被她说得兴起,温然听她们议论着骑马打猎一事,越发心不在焉。
陆彦要恢复身份,必然需要一个突破口,只是不知这个突破口到底是什么?
温然心中忧思过重,一夜难眠。
翌日南山东边的猎林开放,圣人亲去林中打猎,一众官员与世家子弟陪同在侧,陆彦亦在此行。
越州一事,陆彦立下首功,众人看得出建元帝对陆彦的赞许,若他陆彦先前没有迎娶温家姑娘,他往后的仕途必会一帆风顺,但如今五皇子对他态度不明,旁人只能静观其变。
建元帝让陆彦陪同在侧,经历战场厮杀的帝王,骑射之术自是绝佳。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陆彦看起来是文弱书生,与建元帝相比,骑射之艺也毫不逊色。
建元帝多次出声赞许,陪同在另一侧的赵启临听见那些赞许之言,他目光微垂,神色没有变化,亦看不出喜怒。
东边这片猎林经过清理,林中猎物皆非穷凶极恶的猛兽,乃是经过驯养的猎物。
建元帝不满这些温驯的猎物,他骑马朝着林中更深处而去,陆彦紧随其后,而赵启临慢了一步,很快与建元帝一行人拉开距离。
赵启临看向远处幽深静谧的深林,他拽紧手中的缰绳,眸光深沉,眼中闪过暗芒。
于此同时,温然、沈盈和林韶乐三人各选了一匹马,朝着东边猎林的外围而去。
林韶乐不到半刻的功夫就猎到一只野兔,利箭射中那野兔的心脏,它白色的皮毛被淋漓的鲜血染红。
温然看着那只被血染红的兔子,心中莫名一慌,她按了按心口,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
林韶乐拎起那只兔子走回来,她还未上马,林中又出现一行人。
那一行人为首的是赵锦儿,她看见林韶乐手中那只血淋淋的兔子,掩了掩鼻子有些嫌弃地道:“真是心狠,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猎杀兔子,难怪京中无人敢娶。”
赵锦儿没有指名道姓,但这话一听说的就是林韶乐。
林韶乐“嘶”了一声,她晃了晃手中的兔子,毫不留情地嗤笑道:“也不知是谁,年年冬狩吃兔肉吃得欢快,如今倒在这里矫情上了,如此心慈,怎么也不见她对昔日好友存半分怜惜之情,倒是解除婚约比谁都快。”
林韶乐口中的好友自是指安婉儿,安家意图谋逆,安婉儿自然难逃罪责,赵锦儿知晓此事后避之不及,更不要说荣安王那么急切地和齐家解除婚约。
这些事情旁人不敢在明面上说,林韶乐却是不怕的。
两人争锋相对,眼见气氛越来越僵,忽有人骑马飞奔到此处。
林韶乐望了一眼,眉尖一蹙:“沈垣,你怎么来了?”
他现在不应该陪同在陛下身边吗?
沈垣看向温然,他声音清晰到在场每一个人都能听得很清楚。
“陛下林中遇刺,陆彦为护陛下受伤昏迷,还请陆夫人速速与我回行宫看望。”
◉ 第57章 (三合一)
温然终于确定那股不安感从何而来。
沈垣在前领路, 温然等一行人直接骑马回到行宫。
陛下林中遇刺,行宫守卫更为森严,沈垣是奉命前来带温然前去陛下宫殿, 而沈盈、林韶乐包括赵锦儿在内,皆不能入内。
行宫内侍卫严整肃容, 内侍在前默然引路。
温然不确定遇刺一事是否在陆彦的计划之内, 但哪怕是计划,众目睽睽之下陆彦受伤不可能是假。
他究竟伤到什么程度,才能致使他昏迷?
温然心急,她先询问沈垣情况,沈垣大致将在林中发生的事解释了一下:“当时我没有跟上去, 只是听闻陛下与陆彦前往东林深处狩猎, 突遭刺客暗袭,陆彦在紧要关头替陛下挡了一刀, 御医说那刀刃上有剧毒, 永嘉公主向陛下提议让你前来看望,我那时正在近前, 便奉命前来寻你。”
“剧毒?那你走时他状况怎么样?可有危及性命?”温然急切问道。
“我走时他尚在昏迷, 不过陛下身边的御医医术高超, 定不会让陆彦出事。”沈垣宽慰道。
温然握紧双手, 她心里止不住地生出慌乱, 早已没有心思去想这是不是陆彦的计划。
她很清楚,她担心陆彦,她害怕陆彦出事。
及至陛下所住宫殿, 殿门外守卫更加戒备森严。
内侍进去通传一番, 接着回来引温然进去, 沈垣留在外面不便再进去探望。
温然跟在内侍身后, 垂首进入侧殿。
殿内有一股很浓重的苦涩药味,侧殿明间坐着的人不止建元帝一人,连永嘉公主、肃王乃至赵启临都在此处。
陛下遇刺何等大事,皇子公主自是要前来探望一番。
温然心里再慌,也知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失去分寸,她上前跪下行礼,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建元帝看了她一眼,他抬了抬手:“起来吧,你先进去看他。”
温然颔首应是,她心中隐约意识到今日或许还会发生一些事情,只是她当下更为关心陆彦的身体情况。
内侍引着温然一路行进内殿,温然稍稍一抬眸就看到卧在榻上的陆彦,他俯卧在榻上,脸颊向外侧着,双目阖着并未清醒,他面色很是苍白,像是失血过多。
温然心里骤然一缩,她疾步上前靠近床榻,看向太医问道:“不知我夫君情况如何?”
一旁的太医垂首解释道:“陆大人背部被利刃所伤,不过好在伤口并不深,只是那刀刃染毒才致他昏迷不醒,如今已经解毒,陆大人已无性命之忧,最多不过三个时辰,陆大人应该就能苏醒。”
“多谢太医。”温然颔首道谢,她听见陆彦性命无碍,身上伤口伤得不深,这才放下心来。
她犹豫几息,还是掀开陆彦盖在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陆彦身上衣裳已换,如今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的中衣,透过那中衣隐约还能看见他背上惨白的纱布,那纱布从他的背上一直缠绕到身前,隐隐染红。
温然抚上他的伤口,在那纱布之上停留片刻,接着她将被子盖了回去,在被下紧紧握住了陆彦的手。
侧殿明间,建元帝坐在上首,赵端宁和赵启临皆陪同在侧,便是平日里甚少出现的肃王此刻也坐在这殿内。
陆彦一个臣子受伤,不仅皇帝在此处守着,连公主皇子皆在此处一同守着。
赵启临微垂双眸,敛下眸中思量,他意识到如今这情形有些不对,刚才赵端宁指着陆彦后腰的一处胎记,露出十分惊骇的模样,连父皇都少有的露出震惊神色。
如今父皇召郑氏来此处又是为何?
赵启临暗暗思量,但他无论如何也寻不到突破口。
而另一边,郑氏奉命前来,她上前行礼后,赵端宁走到她身边:“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郑氏不解地看向赵端宁,她跟着赵端宁进了内殿。
温然看见她们走近,起身行礼,赵端宁示意她退让到一旁,她拉着郑氏走到床榻边,让她看向卧在床榻上的人。
郑氏早听闻是陆彦替陛下挡了一刀,现下她看着陆彦面色苍白地俯卧在床上,心中不由微紧:“他这伤势严重吗?”
“幸好背上刀伤不深,且刀刃上的毒已解,于性命无碍,不过我让你看的不是这个。”赵端宁说着,她弯腰将陆彦身上盖着的被子揭开到腰际,又将陆彦上身的中衣往上移了移,露出他后腰的一处胎记,赵端宁指着那处胎记,问郑氏:“你看看此处胎记,是否眼熟?”
郑氏顺着赵端宁的指向看向那处,在陆彦后腰左下的位置有一处红色的胎记,那胎记形状有些肖似狼形。
郑氏看到那红色胎记,她瞳孔一缩,猛地上前两步靠得更近,赵端宁适时在她身旁提醒道:“我记得,宴儿身上也有这样的胎记。”
郑氏终于明白赵端宁的意思,她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道:“这……这怎么可能?他身上为何会有同样的胎记?对,就是这形状,我记得宴儿身上的胎记与这形状一模一样,难道……难道他是我的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