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嬷嬷摇头,坚决不同意。
女子名节太过重要,孟嬷嬷年纪大,见过好多女子失了名节的凄惨下场。
若是真的大张旗鼓的去找,无论找不找得回来,无论姑娘有没有事,这辈子就都毁了。
毁了,是那种毁,受人指摘。出嫁了的受夫家磋磨,没出嫁的使家族蒙羞。就算自己不在意,那也会被夫家,被同族姐妹嫌弃,被千人万人当做笑话传诵。一直传诵,一直到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会被人时不时的提起,或者是饭后谈资,或者是警示教育。
那个时候,谁还会管你当时有没有事。就算没事,也会被默认有事。
孟嬷嬷见过太多,最开始不在意,后来说的人多了,说的时间久了,最后慢慢怀疑否定自己,或疯疯癫癫,或做了傻事。
孟嬷嬷不容许自家姑娘面临那样的境地。这件事上,她必须狠心。
之前那次是世子一开始就知道,没有办法。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她若是想让人一起找,那么刚发现的时候就会那么做了。如今,既然选择了偷偷找,就不能前功尽弃。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宝来身上了。
惶惶不安中,外面终于有了动静。很轻的脚步声,但二人时刻关注外面,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孟嬷嬷与来喜着急对视一眼,忙起身出了屋子。
外面果真是宝来回来了。
二人大喜。
孟嬷嬷的眼神不太好,只能大致看清前面人影。好像是一个人,吓得她当即亮眼一黑。
还是来喜眼尖,扶着她小声惊喜道:“两个,嬷嬷,是两个,宝来背上背着一个人。”
这话犹如一剂良药,孟嬷嬷稳了心神,匆匆往前奔去。
果然看见宝来背上还有一人,用大氅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发丝。
这大氅子孟嬷嬷再熟悉不过,是她家姑娘的。
“回来了就好,”孟嬷嬷一把年纪哽咽着。“回来了就好。”
因为在院儿里,孟嬷嬷也不敢太大声,生怕让人瞧见了。
护着人就往屋内走。
来喜也跟上,跟着抹眼泪,“姑娘这是怎么了?”
裹得很是严实看不清,但姑娘到现在还没露面,也不说话,到底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没什么。”宝来一边将人背进屋,一边说道,“她在山上,迷了路,一直困在,山里,这会儿,睡着了。”
听得宝来如此说,来喜放了心。
宝来是最不会说假话的。因为他从来没说过假话。之前还怀疑他说过谎,但每次都被大打脸。
且来喜现在对宝来崇拜得很,他说姑娘没事,那就是没事的。
于是心情便好了,好了之后话就多了,一直在旁边吧啦吧啦个不停。
“山上就那条路,怎的还迷路了?不过姑娘一直都不怎么认路,迷路了也有可能,但姑娘好端端的怎的一个人去山上啊?也不跟嬷嬷说一声,看咱们多担心,特别是嬷嬷,眼睛都要哭瞎了。”
孟嬷嬷没接话,她扶着宝来背上的人,来到里间的床边,掀了一点氅帽想叫醒姑娘,让她现在先躺榻上休息。
然后就看到了瑟瑟淤肿的脸。
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亮晶晶的没有丝毫睡觉,就是眼尾有些红,有些肿。
但肿不过她的脸。
淤青血红,甚至能清楚的看见有巴掌印。
嬷嬷的脸瞬间就白了。
她看向宝来。
刚刚宝来说只是迷了路,她下意识就相信了。因为不想在院子被人看见,所以一直将人往屋子里带。想着姑娘睡着了,于是就让宝来放她到榻上。
以至于现在看到姑娘的惨状时,着实震惊到了。但她绝望的发现,这竟然是情理之中的事。
姑娘她不会无缘无故的一个人上山,更不会掉了一只绣花鞋。
宝来见孟嬷嬷看他,他回视了一眼。
没解释。
而是背着人继续朝床榻走去。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孟嬷嬷收了脸上的神色,而后将姑娘半扶半抱的放到了床榻上,顺手放下了床幔。
来喜慢二人几步,等他上前来的时候,便只看到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幔。
他都还没见到姑娘。
来喜伸手想要拨开床幔。却被孟嬷嬷拍开。
“做什么?快出去,姑娘的里间你进来做什么?”
来喜揉了揉被拍的手,有些委屈,
“嬷嬷,我想看看姑娘啊。”
“有什么好看的?说也不说一声就跑出去,害大家白白担心了几个时辰。”
孟嬷嬷突然的严厉让来喜有些杵,但同时,也确保了姑娘是真的没事,不然孟嬷嬷哪里是这么严肃的?
还不得继续哭红了脸?
来喜彻底放了心,
“嬷嬷你不要生气,不管怎样,姑娘也不想啊,她只是迷路了。”
孟嬷嬷沉默了好半天,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情,而后她叹了一口气。
“嬷嬷知道。你去大厨房提点热水来,姑娘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得先沐浴了再睡。”
“嗯,好。”来喜说着就转身。却又被嬷嬷叫住,“来喜,若是碰到当值的,你就说姑娘半夜做了噩梦,发了汗,想要沐浴。”
来喜愣了一瞬,随即点头,“我知道。”
这样说,别人才不会说闲话。来喜好歹是得力小厮,这些还是懂的。
孟嬷嬷站在里间,看着他们二人出了屋子,而后转身,看向床榻的方向。
抹了抹眼角的泪。
没事,人回来了就好。
孟嬷嬷刚刚之所以这么瞒着来喜,并不是不信任他的为人。而是不信任他的演技。
来喜还小,不懂得隐藏情绪,凡事都表现在脸上。这要是之后不得不与别人因为这是对质争执,保不齐露馅。
所以一开始还不如连他也一并瞒着。
毕竟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宝来和来喜一起,提了好些热水来。
动静很小,万幸一路上也没遇到人。不过保不齐有人,来喜从小在锦府里长大,又在侯府几年,隔墙有耳,隔地有人,这些事多少还是懂点。
为了装样子,来喜偶尔有故意聊天,大意与嬷嬷交代的一样,是姑娘做了噩梦。
等把水送到主屋,就没他俩什么事儿了。
他们的房间在前院下人房,不在这个院儿里。从院儿里出来,宝来打算再去山上一趟。
那两个人死了,冬日豺狼很少出没,所以被人发现是迟早的事。
他必须去山上,眼看着要天亮了,毁尸灭迹来不及,但要去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得把她和自己摘除出来。
但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脚步,微微皱了眉。
“你跟着,我做什么?”
背后的来喜也停了下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声音有些小,
“宝来,你是在哪里找到姑娘的?”
“山上。”
“我知道是山上,具体是哪个位置?”
“……”
宝来不说,来喜也没在问。他其实就是为了找个话头。然后就来了一句,“你好厉害。”
宝来看了他一眼。
来喜自顾自的继续说:
“你怎么知道姑娘在山上,可我却不知道。这次多亏了你,要是,要是没有你的话,姑娘要怎么办?她那么怕黑的。要是一个人在黑漆漆的山里那可怎么办。”
他年龄是最小的,有时候就是单纯的害怕。“我决定了,我以后要跟着你好好学本事。这样的话要是以后哪天你走了,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保护姑娘。”
“我,不会走。”
“什么?”来喜看他,有些迟疑,“你不会走……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
“以后想起来也不走的意思?”
“嗯。”
“那真是,太好了!”来喜刚刚还有些哽咽,这会儿就笑了,“我跟你说,你这个决定真的不吃亏。咱们以后就都跟着姑娘。放心,姑娘不会一直在这里的,以后肯定是要回到侯府去的。我与你说,你也别像之前那样不盼着好,我家姑娘不会被休。毕竟是侯府的少夫人啊,未来的侯夫人,当然不可能一辈子在这里,”
来喜还想继续吹嘘炫耀一番来着,却被宝来打断,
“……等等。”
宝来示意他不要说话,看旁边那条路。
来喜见状,忙捂了嘴巴,糟糕,不会有人在吧?刚刚他说的话,莫慌,刚刚说的很小声,不会被听到的。
来喜捂着嘴巴看过去,张望了一会儿,没看见什么人,正要问宝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垂花门那边出现了个人影。
那么远,显然不会听见他们的谈话。
来喜再次感叹宝来的耳力,仔细打量。
是二公子沈焕。
这会儿的二公子就像变了一个人。
没了之前的风度翩翩,颓废得甚至有些狼狈。
不知发生了什么,反正失魂落魄的,走路还一瘸一拐,似乎有点像跪久了,腿脚有些不便,又像是山路走多了的样子。
*
干净的水漫过白嫩的肌肤,瑟瑟微微颤了颤。她的身上有些地方的皮肤是淤青的,被温水浸着,有些异样。
孟嬷嬷给她搽洗的动作轻了再轻。
刚刚对着来喜表现的怒意完全没了,如今,甚至眼角是带着泪的。
饶是再见过大风大浪,如今看见自家姑娘一身伤的回来,她也受到了冲击。
光看这些伤痕,就知道当时的凶险,她家姑娘,从小到大,虽然没了娘亲,但什么苦也没吃过,如今,却遭遇了这样的事。
哆哆嗦嗦的搽过淤青,等完全搽完,孟嬷嬷却渐渐发现,除了脸之外,姑娘身上的淤青只限于手脚,和脖子。
其他地方依然洁白如玉。
孟嬷嬷懂得多,知道这就意味着,最坏的结果并没有发生。
这一发现顿时让孟嬷嬷松了一口气,刚刚一口气掉在嗓子眼,如今终于能正常呼吸。
虽然遭遇了这事,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没发生最坏的结果。
结合宝来将姑娘背了回来,孟嬷嬷轻声问,“是那宝来救的?”
可能是经历了这遭有些累了,瑟瑟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过话。
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孟嬷嬷倒也不意外,除了宝来还能有谁。原本还想再问一些,但一来怕姑娘想起之前的事,二来见姑娘并不想多说的样子,于是也就没再问。
反正,没发生不可挽回的结果,已经是万幸了。如今之际,最重要的就是将这事尽快忘掉。
孟嬷嬷怕水凉了,于是给她裹了浴巾让她起来,又拿来常备的药膏抹了抹。
而后就让她躺下休息。
瑟瑟倒也听话,顺从的躺下。
这时外面有些响动,嘈杂的好像是说话声,声音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孟嬷嬷往屋外瞧了瞧,原本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毕竟好像就在这个小院儿外面,挺近的。
但她的衣袖却抽不开,被一只小手紧紧拽着。
孟嬷嬷看向姑娘,见她依旧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明明乖乖的躺着,但就是不睡觉。看着好不可怜。
此时的嬷嬷心都要化了,哪儿还有心思去管外面的。
她脱了鞋子,像之前姑娘小时候一样,躺在她的旁边。刚躺下,瑟瑟就靠近了些,整个人拱进了嬷嬷的怀里。
孟嬷嬷有些微胖,她的怀抱很宽,很暖。
小时候瑟瑟要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心情不好,都喜欢趴她怀里。
孟嬷嬷一边搂着一边开导,“没关系,所幸没发生什么,只要忘了今天的事儿,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见她身子有些微烫,估计是刚刚喝的姜汤起了作用,于是将被子扯过来搭在她的身上,掖好被角,“睡吧,睡醒了就忘了把这事忘了。”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是沈焕。
他刚刚走了很长的路,爬了很高的山。他虽然庶子,但到底是侯府庶子,从小当然养尊处优,如此徒步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是异常艰难的事情了。
再加上一无所获,原本就疲惫的脸色更加明显,甚至看着有些落魄。
回来后心如死灰,但看见来喜时脸上突然有了些亮光。他忍着脚底磨破的皮跑过来,叫嚷着让来喜快去找人。
“快去!找人搜山,嫂嫂她有危险!”
他刚刚明明都看见了。看见有两个男人在后面追着嫂嫂,显然不还好意。他想也没想就要去救她。可那两人太快了。他渐渐体力不支,最后竟然跟丢了。
他明明都看见他们上山了的,可是就是找不到。他已经在山上转了好几个时辰了,还是找不到,他无能为力了。
沈焕语无伦次,说话也是想一句说一句,完全找不到重点,但来喜和宝来一下子就听懂了。
二人对视一眼。来喜询问宝来要怎么做。
原本就身心俱疲的沈焕,如今见一个下人听见自己的吩咐却迟迟没动,顿时怒气上涌,“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们了?”平日里就是对他们太好,导致现在是个人都敢跟自己对着干。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自己的庶子身份,要不是庶子,这些人敢这样怠慢?!
见二公子一脸怒容,正要高声呵斥,还是来喜反应够快,“什么什么啊?二公子在说什么,我家姑娘好好的在屋子里呢,有什么危险?”
“胡说八道!我明明看见嫂嫂去了,”
“二公子在说什么啊!”来喜跳脚打断他的话,“我家姑娘在在自个儿屋里啊,”
别边说边指着院内的烛火给沈焕看。
沈焕看向院内,屋子里点子烛火。他抬起脚一脚进来院子,直接就要往里冲。回来了,
嫂嫂她回来了?
吓得来喜慌忙拦住,“二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好说歹说的想要将人劝走,但人就是不走。
“滚开!”沈焕用蛮力推开来喜,正要往里走,被后面的宝来一把拽住了后衣领子。
来喜又跑去张开双臂挡在前面。
“二公子自重!您要是再这样,小的就飞鸽告诉大公子!”
同样是侯爷所出,但一个嫡出一个庶出,境遇可想而知。沈焕怕沈颜川是从小刻在骨子里,陡然这么一听,他顿时消停了下来,不敢再往前。
虽然如此,但宝来却没放开他。
沈焕自然挣扎,但因为刚刚的过度劳累,这会儿明显有些吃不消,反正二人拉拽的时候,沈焕直接晕了。
来喜一瞧这架势,心惊,他看了眼宝来。
你干的?
宝来摇了摇头。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