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野拿着餐巾纸，先是仔仔细细清理了因为孟晚柠那番举动，溅到她床上的米粥，而后才低头处理他自己身上的污秽。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他顺着她的话问。
孟晚柠冷冷地说：“监狱里像你这样的，一抓一大把，要不是沈家有钱，你当初就该进去。”
沈清野沉默片刻，终于抬眼，静静地看着孟晚柠，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孟晚柠觉得她大概是病糊涂了，她竟然从沈清野那样的败类脸上看到了难过？
“你眼里心里只有你的李冬阳，自然看不到我，也从没想过去了解我。”他说。
孟晚柠已经许久没听到李冬阳这个名字了，再次听他提起，恍如隔世，神情恍惚了瞬，正要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沈清野以为是医生，起身去开了门，看到红着眼睛的夏嫣然后，顿了顿。
他挡在门口，把门缝挡的严严实实，不让孟晚柠窥视到一星半点。
“有什么事出去说。”他没让夏嫣然进病房，而是自己跟她走了出去。
把夏嫣然带到一个距离孟晚柠病房三米多，她肯定听不见谈话的位置，沈清野才停下脚步，看向夏嫣然。
“你来这里做什么？”
夏嫣然愤怒地看着他身上被孟晚柠泼出的污渍：“那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对你？”
见沈清野面色冷淡，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夏嫣然再次旧事重提。
“沈清野，可能你不记得我了，但我们真的是很多年的好朋友，出了什么事都会彼此照应那种，相反里面那个女人，她才不是一个好人，你知不知道，她对你……”
她以为沈清野是失忆后又遇见的孟晚柠，以为他再次被美色迷了心，想要把以前的那些事和盘托出。
沈清野却在这时，眼中掠过一抹讽刺，唇边勾着一个没什么意义的弧度，嘲弄地开了口。
“她对我怎么样先不提，你间接害死了她父亲，你怎么不说？”
夏嫣然语气一顿，震惊地看向沈清野，眼中掠过一抹惊诧。
“阿野，你……你想起来了？”
惊诧过后，她又有些委屈：“你既然都记得，那为什么我之前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还跟那个捅过你刀子的女人在一起，让她这么作践你？”
沈清野微垂着眼，凝视着她，眼中凝聚的墨色深不见底。
“夏嫣然，我这辈子没后悔过什么事，当初办宴会，孟晚柠没去，我拿你顶上去，充了场面算一件。”
要不是自那以后，夏嫣然有了他未婚妻的这个身份，沈开山也以为他是真的想娶夏嫣然，当初夏嫣然出事，沈家不至于插手管。
第193章 后悔
夏嫣然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难以置信的说：“当初孟晚柠她爸那件事，你现在后悔选择保我了？”
沈清野嘲弄地勾唇笑了下，眼中全是冷意和凉薄。
“从头到尾都是沈家的人在运作，我根本没插过手，怎么可能是我保的你？”
即使沈清野说的这么明白，夏嫣然却依旧十分无法接受。
“那女人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我们这么多年朋友，沈清野，你刚才的话是违心的对不对？”
沈清野淡漠的看着她说：“我其实一直都在后悔，后悔当初因为跟夏家有合作，从长远利益考量，没帮孟晚柠一把。”
顿了顿，他嘲弄地道：“夏嫣然，你相信报应吗？我现在真的遭到报应了。”
他看着夏嫣然，眼中墨色翻涌，阴云暗沉。
“早知道有今天，我当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孟晚柠那边把你送监狱去，而不是玩什么事后补偿那一套。”
他当初之所以敢以为，他跟孟晚柠之间不会走到绝路，就是因为他笃定自己一定能把孟晚柠的父亲给救回来。
事实证明，人还是不能太过于狂妄自大，现实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沈清野不是不后悔，他是知道后悔也没用，所以才从来不敢在孟晚柠面前表露。
夏嫣然震惊地捂着嘴，看着面前的沈清野，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又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了一样。
片刻后，她冷静下来，注视着他的眼睛问：“如果当初不是孟晚柠她爸，而是其他什么人，你现在跟我依旧是朋友吧，也不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沈清野顿了片刻，对她一笑：“你说的对，但偏偏就是孟晚柠她爸，这件事上，你跟我永远都对不起她，就这一件事，你就永远没资格对她大呼小叫，张牙舞爪。”
夏嫣然眼里慢慢地凝聚出了泪，泪水含在眼眶，她就那么倔强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沈清野。
沈清野却不愿意再跟她浪费时间了，转身离开的同时道：“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她现在心情不好受不了刺激，应该也不太想看到你。”
又过了片刻，沈清野人都没影了，夏嫣然才捂着嘴，任泪水淌了一脸。
沈清野，他是她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啊，她也是真的担心他，才三番两次撞着南墙来找他，但他现在这个意思，却是要跟她彻底决裂了。
沈清野离开后去孟晚柠隔壁的病房，拿了身干净的衣服。
为了方便陪护，他在医院也有个房间，虽然不常住，但里面存放了些替换的衣物。
沈清野把脏了的衣服换下去，穿上新的，路过镜子时，步伐顿了下，接着骤然加速，垂着眼匆匆避开了。
病房里，小床上桌倒在地面，和它一起的还有瓷碗的碎片。
看得出来，他走后孟晚柠又发了一通脾气。
沈清野无奈地道：“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不开心就闹？”
他蹲到地面，把桌子扶起来，又动手去捡那些碎掉的瓷片。
里面还带着粥，没最开始那么烫了，但黏腻的触感依旧不太好。
沈清野皱了皱眉，一点点地收拾着。
“既然不喜欢喝小米粥，那我让他们给你换成白粥好不好？或者你自己说想吃什么，我问问医生你能不能吃，能吃就让人给你做。”
孟晚柠冷冷地盯着他说：“我想去死，你问问医生，怎么才能让我死的快点。”
沈清野收拾瓷片的动作顿了下，语气更加无奈了：“别闹，不要乱说话。”
孟晚柠冷冷地偏开头，不理会他，扭头去看向窗外了。
肚子里没食物，下午医生打针的时候，孟晚柠受了更多的罪。
打完针吃药的时候，她又发了脾气，把医生递过来的药物都弄飞了。
指着门外打电话的沈清野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是我丈夫，他拐卖人口，我是被他强行扣留的，你们帮我去报警。”
所有负责孟晚柠的，都是拿足了沈清野好处的人，他们全都充耳不闻，任由孟晚柠吵闹，埋头默默做自己的事。
孟晚柠见状更怒了，说什么都不肯配合吃药，沈清野接完电话回来时就看到几个护士一个摁着孟晚柠肩膀，一个压着她的手，一个强行抠她嘴的场景。
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在门口大声质问：“你们做什么呢？”
护士们一怔，讪讪的放开了孟晚柠，低着头小声道：“沈先生，您太太闹得太厉害了，怎么都不肯吃药，我们也是为了让她吃药才……”
“行了，你们不用说了，把药给我吧。”沈清野是见过孟晚柠绝食那一面的，立刻就明白了。
拿到药后又冷着脸对医生道：“今天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看见第二次。”
医生立刻连声答应，带着人快速出了病房。
沈清野这才拿着药走到孟晚柠旁边，见她脸色冷冰冰的，带着怒火，便下意识放轻了语气。
“你知道的，不吃药只会延长你的痛楚，跟我闹闹就算了，为难你自己做什么。”
孟晚柠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不吃药死得快，死了就不疼了，我就解脱了，吃药死的慢，才会延长我的痛楚。”
沈清野沉默片刻，道：“国外有人在找你，柠柠，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网上卖出去过两幅画？你还欠人家两幅画没画好，现在她们找你来了，说你收了定金不交货，吵着要你出去对峙呢。”
孟晚柠背对着他的身形僵了僵，再开口时声音里少了尖锐，多出了浓郁的苦涩。
“我现在连个勺子都拿不住，怎么可能还拿得动画笔，反正你也不差这点钱，你给她们退款吧。”
沈清野把手轻轻落在孟晚柠的头发上，顺着她的发丝，把她凌乱的头发一点点捋顺。
“人家是喜欢你的作品才问你买画，给钱算什么意思，你只是现在生病，又不是永远这样，柠柠，你要先吃药，配合医生治疗，这样才能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就能继续拿着画笔作画了。”
顿了顿，他温和的与她商量道：“等你出院了，我给你开家画廊好不好？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每天就在画室，做你想做的事情，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第194章 得不
孟晚柠这次许久都没再说话，沈清野等了许久，才发现她是又睡了过去。
他便趁她睡觉的时间，又叫人去熬了粥。
孟晚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醒后已经记不清了。
只恍惚觉得，似乎有什么人，背着她，一直在走山路。
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对她说：“不要怕。”
梦醒以后，孟晚柠再一次清楚地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痛楚。
比痛楚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出现了部分问题。
她记得李冬阳，记得自己喜欢李冬阳，也记得自己跟他表白但失败了。
可是她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自己当初表白失败的具体原因了。
孟晚柠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手臂，皱着眉想啊想，想啊想。
正因为想不起来，而循环着陷入痛苦的情绪中时，病房门开了，沈清野带着新做好的食物走了进来。
“睡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叫医生？”
他这是惯例问话，每次孟晚柠睡醒，沈清野都要问这么一句，防止她的病情突然发生恶变。
之前孟晚柠都是不理会他的，这会儿她的心态却异常的平和。
自她生病以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过这么平和的心态了。
孟晚柠撑着自己起身，靠坐在床上，凝望着沈清野，看着他此刻的模样。
不得不说，岁月对某些人就是有偏爱。
虽然她口口声声，讽刺着沈清野身上的变化。
但事实上，他其实一直没怎么变过，远远走来时，时光恍若在他身上凝固。
十八岁在那个小山村遇见他，至今已过了六年。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天真少女，他却似乎从始至终没怎么变过。
与她对视时，薄唇勾出的浅笑弧度，一如初见。
只有眼睑下淡淡的两团青云，在细微处显示着他也并非如表面看上去的这般从容淡然。
“我叫人给你重新熬了白粥，现在吃温度刚刚好，来，张嘴。”
沈清野坐到孟晚柠的床边，他这次没再拿桌子，而是自己拿着那只碗。
一只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用勺子盛着粥递到孟晚柠唇边，要喂她去吃。
孟晚柠没再像之前那样态度激烈的反抗，但依旧是偏了下头，把他的手给避开了。
“沈清野，我到底还能活多久？”
她声音轻轻的，和她此刻的心态一样，平静，淡泊。
沈清野握着勺子的手指紧了下，看着她的眸色却依旧十分淡然。
“不是跟你说过别多想吗？柠柠，你只是生病了，只要你配合医生治疗，病好后随时可以出院。”
孟晚柠淡淡说：“那是不是说，如果我不肯配合治疗，以后就永远都好不起来了？”
沈清野的目光，微凝，定定地看着孟晚柠，唇边的弧度抿成了一条线。
孟晚柠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了大概，垂下眼睛道：
“沈清野，我不会再配合医生进行任何的……”
话还未等说完，沈清野皱了眉，温和地打断了她。
“你还记得骆夫人吗？她在送你离开后一直都很记挂你，私底下一直在找你的去处，你想不想见她，如果你想，我安排她来跟你见面。”
孟晚柠沉默了会儿，说：“我不认识什么骆夫人。”
沈清野第一反应是孟晚柠在说假话。
“以前的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翻旧账没意思，我不会再去追究。你没必要因为担心我会为难，就疏远所有的亲戚朋友。”
孟晚柠皱着眉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也真的不认识什么骆夫人。”
沈清野看她脸上的神色不像是作假，思索片刻，换了个表达称呼。
“奚美娟女士，也就是骆夫人。”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也是把你带回国的那个人。”
孟晚柠这才意识到他在说谁，脸色变了变，眉心紧紧地拧出小山。
“你提她做什么？”
沈清野说：“她毕竟是你母亲……”
孟晚柠倏然抬头凝向他，漂亮的眼睛含满霜，声音微冷。
“谁告诉你她是我母亲？她自己说的吗？她难道不清楚，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认过她。”
沈清野没想到孟晚柠反应这么激烈，他原本以为，她听到能见奚美娟会开心，这会儿却沉默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孟晚柠见他沉默不语，她便也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后，再次抬眼，静静看向沈清野。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开心，找奚美娟没用，就凭她让我回国时的那场欺骗，我也永远不可能原谅她，与其找她，你不如帮我找李冬阳。”
不等她把话说完，沈清野脸色就变了，他依旧很久没有露出过这么难看的神情，之前无论孟晚柠怎么发脾气，摔摔打打，他都是沉默地选择了纵容。
这一次，他眼中却喷出了怒火，隐忍地加重了几分呼吸，死死地盯着孟晚柠。
“孟晚柠，我愿意哄着你，那是建立在我愿意的前提基础上，你要是太过分……”
孟晚柠已经许久没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了，大概是人之将死，无所畏惧，所以这会儿她真的一点都不怕他。
她淡淡地看着沈清野，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我过分了你又能怎么样？弄死我吗，可是我现在已经马上就要死了，我巴不得死得快些。让我生不如死吗，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还不够生不如死吗？沈清野，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如果说此时的沈清野，是地狱边缘绽放的一株怒火，那跟他对峙的孟晚柠，就是一滩平静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再生不起任何波澜的一湖死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