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看到我,虽然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出我的,但很快就递眼色给周琦,就听见她音量又提高,大声说:“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林州行被林舒琴带走去和罗家打招呼,单落下我一个,于是我就去找陆鸣西,她今天穿得漂亮,火辣又大胆,头发高高地束起来,一见我就笑说:“我就知道你是林州行的女朋友。”
“也没有谈多久。”我遵循着林州行给我的设定,笑了笑说,“也只是女朋友而已。”
“没关系。”陆鸣西竖起一根手指说,“你今天一定能气死周琦,她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从进场就开始炫耀个没完,烦死了。”
“嗯……”我想了想她这话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你也觉得周琦可能喜欢林州行吗?”
“所有人都知道。”陆鸣西道,“但是周家一直想把周琦嫁给我哥哥。”这话她自己还没说完就已经开始皱眉,“我坚决反对!我受不了!”不过眉头一展,她又笑说,“幸好周琦自己也不想。”
说到这里,陆鸣西捏着两个杯子拉着我的手:“走,我带你去见我哥哥。”
陆家目前在国内还并没有实际的产业,陆鸣东是作为南洋商会的联络人在两广一带活动的,这是个气质很特别的人,意思就是说在闪光熠熠的晚宴中,他是个很“素”的人,周身不见名表首饰,袖扣是低调普通的金属款,领带也是素色的。
比起这份“素”来,这个人的五官又长得很张扬,眼尾微微上扬着,眼窝深邃看人极显深情,好像空气流转到他附近都会格外缱绻。这是个温和的,初见面就容易心生好感的人,好像一份温润美玉被包裹在朴素外壳中似的,说话的嗓音也很好听,有一点点无伤大雅的低沉。我觉得周琦的眼光多半是有问题的,为什么放着这样的人不要,跑去喜欢林州行?
温和和温和也是有区别的,陆鸣东的温和是光芒内敛的,林州行的温和总觉得是懒洋洋的淡漠,靠得越近越能被他气死,我想周琦已经感受过好多次了,居然还初心不改,不得不说勇气可嘉。
不过话说回来,陆鸣西也只是提到周家的想法,并没有说她哥哥意下如何。陆鸣东和我们年纪相仿,约莫大个几岁,因着处理商会事务,所以在场他认识的人很多,时不时的过来打招呼,被打断时抱歉地朝我笑一笑说:“不好意思,请等一等。”
“没关系。”
被那双眼睛凝望着很难不生出错觉,比起冷心冷情、情感输出匮乏的林州行,我再次确定周琦品味不行,陆鸣西点头同意,片刻之后反应过来,虽然骄傲自家哥哥最好,但是仍然礼貌性地回夸道:“别这么说,林州行也不错。”
我顺口问:“哪里不错?”
“这么多人里面,好像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和家里切割。”陆鸣西认真想了想,很坦率地耸了耸肩,“我们这些人,如果不是父母,那站在这里,又算什么呢?”
“州行当初没接受林叔叔的安排留学,我们都很惊讶。”陆鸣东的声音很得宜地适时插入话题,不急不缓道,“后来才知道他自己做公司,还受邀参加了科技大会。”
“是行业内部会议,规模不大。”我笑道,“但没想到你们都知道。”
“关注你们的人可能比你想象的要早。”陆鸣东眼神很专注地望着我,微微笑道,“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邓小姐的照片。”
“我吗?”
没想到短短几天的行程产生了如此的蝴蝶效应,那个时候以为只是一场普通商务旅行的我,怎么会知道,原来对于林州行来说,竟是衣锦还乡,有这么轰动的效果。而那个时候的我,又怎么猜得到,在已经过去多少个日月的如今,就那么一张简单的照片,却像水面泛起的涟漪一样,一波一波荡开,不断将事情串在一起,难道真的是某种命运吗?冥冥中自有天意。
“是呀,美女姐姐。”罗家的小公子笑嘻嘻的钻出来,从陆鸣西手上讨走一杯酒喝,又大大咧咧地靠在陆鸣东的肩膀上说,“都说州哥是因为你才不回深圳。”
“当然不是。”我急忙否认,罗家小公子却不听,快快乐乐地说:“很合理呀,美女姐姐你要是喜欢我,我也跟着你回家去。”
小公子明年才成年,上面三个姐姐罩着,中二期便无限拉长,晚宴中只有他穿着机车夹克,一头浅金色短发,脸上涂着粉,白得像吸血鬼似的,陆鸣西就去捏他的脸:“几岁啊,还来追姐姐,作业做完了吗?不做完不准骑机车!”
“手拿开!”中二少年很不爽,“我姐姐够多了,怎么你也管我?!”
逗小孩是好玩的,我也想加入,于是问他:“今天找到你喜欢的美女姐姐了么?”
“有的。”
“谁呀?”
“你呀!”
我们逗得开心,都没注意林州行走了过来,突然展开胳膊压在罗小公子身上,阴森森地问:“你喜欢谁?”
“我是开玩笑的。”小罗噘着嘴说,“州哥,你太没有幽默感了。”
然后迅速跑了,留下陆鸣西在原地笑个不停。
罗小公子看起来很怕林州行,这没什么道理,小家伙张牙舞爪的,而林州行又不是什么压迫感很强的人,西西说因为小罗害怕正经人。
林州行?
是个正经人?
嗯……陆鸣西想了想说,就像他二姐那样,有正经事的正经人。
什么?
我琢磨了一会儿,却是慢慢的,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我一直觉得林州行顺风顺水,毫无烦恼,以为他可以随心所欲,如果不做,那就是不想——如今看来是错了,或者也不能说是错了,是位置不同处境不同,谁都免不了傲慢地以己度人,放大自己的困境。我想起毕业时在青山天台对林州行说的话,想起那时我对他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随时都能推倒重来。
林州行在众人面前牵着手把我拉过来说:“妈妈等你过去。”
陆鸣西笑道:“有人急了。”
陆鸣东让林州行等下过来喝酒,他点了点头说知道,然后跟我说,时间不早了,长辈们要先走,他妈妈等着我过去打个招呼,陆鸣东那里免不了喝一场,如果情况不对,我要出面救一下。
我本来正专注地听他安排,连声点头,忽然听他酸溜溜地冒出一句,“我不在聊得这么开心。”
我说:“我是在帮你留心。”
“留心什么?”
“留心陆鸣东,你们熟吗?”
“见得很少。”林州行说,“他也是这两年才回国。”
“我觉得他很关注你,看起来是个很不简单的人。”
“是吗?”林州行忽然回头噙着笑看我一眼,“难得你这么用心。”
用心,听到这个词我心念一动,脑海中浮现的场景和回忆实在太多,想起他以前说我不用心的时候,也想起这次出国前他反问我为什么不追他时的表情,还重新想起林州行曾经说过的话,他说——我可以为喜欢的人改变人生轨迹,只要我觉得值得。
真的吗?
也许是那时心绪杂乱,我一心难过,从未站在他的角度去想过他这句话,今天忽然想起,有种从脊背升起的凉意,那些被忽略的期待和隐秘的话语在心中死灰复燃,陆鸣东的话点燃了更多疑问,难道我真的错过了什么真相吗?
长辈们走后周琦果然开始发难,忍了一晚上终于能把矛头指向我,她不免趾高气昂,和人聊天时我已经听到她用不在乎的口气说“只是玩玩而已,他们迟早会分手的”,我走过她面前时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林州行在陆鸣东那边,因此周琦看着我道:“怎么穿着中环现买的衣服就来了?”
“不是中环,是置地广场。”我微微一笑道,“周小姐这都认不出吗?”
“我呢,穿定制穿惯了,真的不熟悉成衣线哦。”周琦摇着腰肢走过来,“恐怕你根本不认识这个设计师品牌吧?”
“确实看不出来。”我说,“但是周小姐一介绍,我当然就知道了,从进场就听见了,现在已经背熟了,受教。”
“不谢咯。”周琦也笑,“只怕你就算飞巴黎,人家也不见你呢。”
“人穿衣服,或者衣服穿人。”我淡淡看她道,“我不会为了一件衣服飞巴黎。”
周琦的脸色落下来,陆鸣西是会看气氛的,马上跳出来补刀,抱着手臂慢悠悠地道:“有的人穿几十万在身上,却没人认出来,只好自己挨个讲,你说这是为什么啊?周琦?”
周琦冷笑一声:“没有识货的呗。”
“也许是因为大家不是靠衣服认人,而是靠人认衣服吧。”我说,“周小姐不是因为穿高定才美,而是本身就美,对吧?”
025 宴会上的反击
【 周琦学会了不给人明面上的难堪,可我偏偏是个一口暗气也不想咽下的人 】
——
反击的核心,就是不要去填补对方的问题,而是要将对方拉到自己熟悉的逻辑战场,几句转换之间,讨论的重点已经不再是对方提出的那个问题,周琦明显被我绕进去了,偏偏我全是恭维,她找不到发作的点,只好尬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故作风度地一笑:“你说得对,邓清,其实我也蛮欣赏你的,喝一杯吧?”
“好。”我也伸手从一旁侍者的托盘中拿起红酒,轻轻一碰,却是突然之间,周琦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手中的酒液应声泼洒,在周琦的惊叫声中,两杯酒都洒在我们俩的衣裙之间,黑色的布料洇出一大片痕迹,而周琦的仙女裙也没有好上多少,陆鸣西眼疾手快地先发制人,对周琦道:“你是不是故意撞上来的?”
周琦立马反驳:“不是!”她立马扭头,好像在寻找罪魁祸首的样子,可是什么人都看不见,大家都在喝酒、聊天、调笑,我静静看周琦反应,看她会不会为了这么贵的裙子发脾气。
出乎意料的,她反而道了歉,然后说:“失陪了,我去换一件。”好像很好心的,她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我,“你没有替换的礼服吧?要不要穿我的?”
我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陆鸣西“嘁”了一声,感叹道:“周琦倒比小时候聪明。”
等她光鲜归来,我将整场穿着胸口湿漉漉的裙子,周琦学会了不给人明面上的难堪,可我偏偏是个一口暗气也不想咽下的人,我想了想,悄悄去找林州行,弯腰附耳在他耳边道:“把你的西装外套借我。”
他好像喝得有点懵,徒劳地睁了睁眼,好像是因为听不清似的,更加努力地凑近我,呢喃中带了一些鼻音:“你说什么?”
“衣服借我。”
“嗯。”他倒是听话,低头开始脱,我看他这副样子大概就知道不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蹭了蹭林州行微烫的脸颊,小声问:“你还好吗?”
“晕。”林州行苦笑一声,“等下来救我。”
“好。”
我摆出我能想象到的最张扬的态度,确保等周琦换好衣服兴冲冲地跑出来,就能直接看见这一幕——我披着林州行的衣服,乖巧的捏着前襟挡住胸口的污渍,被他揽着向众人赔罪,只因为刚刚的小插曲,想要出去透透气,不得已带走自己的男朋友,真是抱歉。
花开也需赏花人,周琦的第二身华服,又能美给谁看呢?
刚走出宴会厅大门,我们的姿势就从林州行揽着我,变成了我扶着他,我半拖半拽地拉着他找到甲板上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林州行本来就醉,这样一晃更是七晕八素,香江晚风灌进他的衬衫里,白衬衫也像夜风中鼓起的船帆,林州行拉了拉领带,简短地说了一个字,冷。
我要把外套还给他,他摇摇头,说,抽根烟就暖了。
他捏着一根细烟,用牙齿轻轻咬住,找了个地方靠着,骄矜着把打火机塞进我手里,我拢着晚风为他点燃。林州行避开我的方向,偏过头去轻轻吸了一口,吐出一圈淡淡的雾,我扬起手掌在他面前晃晃,挑眉道:“清醒点没有?还认识我是谁吗?”
“怎么?”他也咬着烟挑眉,“你要趁人之危?”
“对啊。”我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最好说些实话。”
林州行轻描淡写地说:“我又没骗过你。”
“可你也什么都没说。”我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就把我扔进这里,是不是过分了点?”
林州行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有那么一些良心发现的愧疚,忽然说:“辛苦你了。”
“嗯?”
“确实在我意料之外。”他换了个姿势,面向海面,把烟夹在指间,“我不知道陆鸣西会回国。”
他这话说得很体贴,但我从这句话中,听到的却是别的意思:“所以,你的确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也不想让我帮你。”
“嗯。”他的话好像在反问,却是肯定的语气,“为什么要把你牵扯进来?”
“我以为我们认识七年,起码是朋友。”
“这些是我的家事。”林州行很不客气的说,“话不是你亲自讲的吗?你不问我的家事,我不管你的私事,很公平。”
“因为我那时候还不是你的女朋友。”我不怕他语气里的刻薄,大大方方地针锋相对,“而你也管了我的私事,不是吗?如果不是你,也许我就在那个岛上死掉了。”
“不吉利的话别瞎说。”好像是下意识地反驳,林州行说得很快很轻,反应过来之后有点懊恼,狠狠咬着烟吸了一口,调整过来情绪之后开始调笑,“你代入的倒挺认真。”
“身在其中,很难不认真,周琦都这么认真地针对我了。”我笑了笑,“其他人也告诉我了很多事。”
“什么?”
“陆鸣东他们觉得你不回深圳是因为我。”我说,“亮亮也这么说,他说你是跟着我才把公司注册地选在那里的,所以,你怎么想?”
林州行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我:“你信吗?”
“当然不信。”
“所以说,邓清,你真是比一般女孩麻烦太多。”林州行静静看我,笑了 一下,“忍到现在才问,多少年了?”
本来夜风微凉心平气和,被他这样刺了一下我的情绪又被挑起来,但林州行半垂着眼睛,忽然开口道:“我不能进百乐,也不能留在深圳,因为我需要退路,完全属于自己掌控的那种退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是因为你。”
“但世界那么大,城市那么多,不去深圳,我的选择也并非只有一个,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就是因为你。”
此番坦诚,和我心里猜过千遍百遍的几乎相同,我自信我也有一点点能看透林州行了,甚至能大概猜到他如此处心积虑想要对抗父亲的理由,林舒琴和周琦的父亲周武一同离开时,我听见林夫人在询问周总林董的一些近况,自己丈夫的事情还要询问一个外人,显然这并不是正常的夫妻关系,于是我试探着说:“你不去留学,不想回深圳,不进百乐,是因为想摆脱林董,是因为林阿姨。”
林州行用沉默应对,不置可否,于是我再进一步,继续说:“你们吵架的原因并不是周琦,而是你反对他私有化百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