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舟假意拉扯道：“三天时间太短，筹不到那么多钱。”
“你想卖什么卖什么。”林州行道，“但只有三天。”
“好。”林平舟也提出了他的条件，“小州，我需要由你提名，让我重回董事会，我只要一个席位，董事长的位置，我不和你抢。”
“三天。”林州行重复道，“我可以提名。”
五天后就是董事会正式的改组选举，以林州行目前的股份占额，只要他同意，加上林平舟自己，是一定能保下的，所以林州行也并非有所触动，而是他也只是在考量和谈判而已。
他们是两个合格的谈判者，而非父子，甚至能在这个奇怪的关系下握手，这一幕又诡异又合理，在我看来十分地不可思议。林平舟走后，林州行还是把引擎盖上的盒子拿上车了，用指尖挑起盖子看了一眼，脸色一变，又面无表情的放下，扔到一边。
我捡起来一看，是之前卖出去的一支百达翡丽，林平舟又回购回来再送给他？为什么？林州行卖出去的表也不少，为什么单单买回来这支？
林州行简短说了两个字：“编号。”
他这样一说，我才拿起证书查看，熟悉的数字组合起来，我骤然明白过来，这是林州行的生日数字，这是林平舟作为父亲，当年送给他的成年礼。
我突然想问他一个问题。
“州行，你真的不恨他吗？”
“宁北的水太深，我自己去，会被淹死。”林州行沉默了一会儿，突兀地开始说话，却不是对问题的回答，而是某一种解释和说明，“而且，虽然我们已经拿到其他股东的支持，能够保证你、我、姚叔三人的席位，但毕竟他是第二大股东，现在暂时合作，能够少生枝节。”
“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林州行垂下眼睛，我知道他下意识地在躲，于是握住他的手，认真地望着他，轻声说：“你可以告诉我，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恨他。”林州行的尾音很低，气收的很短，他心慌的时候就会这样，捏着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慢慢地说，“但我不是单纯为了恨他才做这些，都已经走到这一步，问清楚又有什么意义吗？”
“有。”我说，“你要记得，一直记得，你不是他。”
刚听到这话时，林州行愣住了，随后好像慢慢松了一口气似的，好像从谈判桌下场，换上家居服那样松弛下来，忽然淡淡笑了一下，抽出手捏了捏我的脸说，“只要有你在，我不会变成他的。”
不，不对吧，我明明很严肃，谁跟你打情骂俏，我打掉他的手，却又被林州行反手扣着拉过来，目光融融，他看着我用气音说：“所以我需要你。”
“嗯。”我用力抱了上去，比起方才在烟花下的心潮澎湃，此刻我的心里一片安宁，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很好很好的一切，成长顺遂，家人健康，最重要的是，和喜欢了很多年的人，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我说，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永远吗？林州行轻声笑，他好像不太信，什么叫做永远。
其实……
其实我也不太信，但人们表白的时候往往这样说，不是吗？爱意充盈的时候，承诺并非谎言，好像只有许下永恒才能配得上此刻不渝。
但是人是会变的，其实我也没有很多信心，但是……但是我想了想，起码今天我们彼此确定，也许明天也是。
所以我说，永远，就是每一个明天。
嗯，林州行好像被我说服了，他说，那我现在相信你的永远了。
三天后林州行和林平舟一起重赴宁北，在他们消失的这两天，我接受了林州行安排的“秘密任务”，从林平舟全副武装的严防死守中，想方设法地见到了宋姐。
105 秘密任务
【 不管林平舟有没有恶毒到拿自己亲生骨肉威胁的地步，林州行都不敢赌。所以……我们要去抢孩子】
——
在汪兰的恐怖袭击之后，林平舟就带着女儿火速搬出了静海天地，特地购置了一处新房产，保安严密，出入都有保镖跟随。宋姐的弟弟也被林平舟从百乐调到了私宅，连我们都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宋姐也不敢透露，不管是外出购物还是送林意珊上学，司机和保镖都是随行的，要想找到一个空档接触到她，我只好乔装打扮。
我和宋姐约定好，她会在下午四点十五分走进百乐的这家百货商城的童装柜台开始挑选，我扮作店员，换了衣服带了假发，在妆容上也下力气做了遮掩，连宋姐都差点没认出来，但我刻意露出锁骨上她亲手送的项链，手指摸上去用眼神暗示，宋姐终于了然笑道：“是您啊。”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店外带着墨镜背着双手的保镖们。
时间紧迫，我单刀直入地小声说：“宋姐，如果你是因为阿强所以不敢离开林董的话，其实是完全不用担心的，州行会安排好的。”
阿强就是宋姐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根本不学无术，当个保安也发生过聚众赌博、打架闹事冲撞领班的事，还因为拦住重要客户差点造成重大损失，但都是因为宋姐，宋强才被保下来。
林州行之前一直被压着，宋姐怎么敢忤逆林平舟的意思，当然说不想走，但现在局面不同了，宋姐说：“我相信少爷，珊珊小姐跟着他才是最好的。我……我也愿意跟着少爷。”
“放心吧，我们也会保证你的安全。”我低声问，“宋姐，什么时候才有机会？”
“只有在学校里面的时候。”宋姐想了想说，手里拿着一双小鞋子，比划了一下装作挑选东西的样子，小声说，“学校内部是不允许保镖跟进去的，一旦开课全封闭管理，但明天有体育课，会在室外的体育场活动，也许是个机会。”
“好，知道了，那就明天。”我拿起扫码机微笑着，手上比了一个数字，但是嘴里快速说道，“明天体育课我们把珊珊接走，他们等不到人肯定会乱，宋姐，你趁机离开，到街尾找一辆棕色尾号为 7758 的面包车，我们会安排阿强在车上等你。”
“好。”宋姐点点头，满脸严肃地把鞋子放在柜台，“请帮我包起来。”
虽然是同去，但并不是同一班飞机回来，林州行错开了和林平舟的时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又不给自己配司机，这事又不好让外人知道，王瑶他是信任的，我只好让王瑶喊上洪磊，一起开车去机场接他。王瑶晕乎乎的，一边等一边问：“姐，到底是什么秘密任务啊？小林董最近总是神经兮兮的。”
我在心里算着林州行落地的时间和学校体育课的时间，不免有点着急，简短地说：“抢孩子。”
“啊？！”王瑶的嘴张了半天，愣住，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好吧，拐……拐卖人口是……是犯罪呀！！”
“你在想什么？什么拐卖！”我实在有点无语，“林州行的妹妹！亲妹妹！”
这丫头是有点傻，恍然大悟道：“哦！”
洪磊觉得很好奇：“小林董还有个妹妹？”
我来不及阻止，王瑶讲话的用词也没个遮掩，指了指我：“很小的，给他俩当女儿都够用。”
“别瞎说！”我瞪眼过去，但王瑶很巧妙地转移火力，指着前方说，“小林董回来了！”
林州行急匆匆地过来，行李扔上车，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对洪磊道：“下来。”
洪磊是到了深圳才进兰堂的，跟他接触不多，对林老板这套命令话术不太习惯，王瑶就了解多了，知道他要干嘛，马上指挥男友道：“快，车钥匙给老板。”
洪磊稀里糊涂地被赶下车，王瑶迅速跳下副驾，我很默契地从后排换到前座来，洪磊目瞪口呆道：“那我们怎么回去。”
“打车回去。”王瑶说完，扭头目露渴望地问，“给报销吗？”
林州行在检查车况，十分专注，完全没理任何人，我急忙点头说：“报，我给你转账五百，够不够。”
“够了。”王瑶带着洪磊一起笑眯眯地说，“谢谢姐。”
一脚油门轰出去，林州行开得飞快。
“宋强和宋姐那边都安排好了。”我见缝插针地问，“宁北那边怎么样？”
林州行快速回答道：“暂时解决了。”
“明天你真的……”我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你这样骗他，我怕……”
“怕什么。”林州行很直接地打断我，“他骗我还少吗，只要珊珊不在他手里了，我什么也不怕。”
是的，这就是林州行的“秘密任务”——董事席位是个幌子，林州行并没有打算真的给林平舟这个机会，他只是想借此让林平舟亲自去堵上宁北这个坑——这是一场心理博弈，林州行不想让宁北出事，林平舟更不想，但谁先迈出第一步，谁就输了。
林平舟先来找林州行，意味着他更急迫，他的急迫让他罕见的松懈，居然这样轻易就相信了林州行的许诺。
但无论如何，明天就是董事会正式选举，等林平舟发现自己被骗，父子俩有彻底决裂的可能，妹妹是林州行现在唯一的软肋，不管林平舟有没有恶毒到拿自己亲生骨肉威胁的地步，林州行都不敢赌。
所以……
我们要去抢孩子。
我觉得这种事通常需要一点缜密的计划，比如我们如何潜伏进学校，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门口一直守着的林平舟的保镖，将孩子带走，林州行信誓旦旦地说他想好了，因此我并没有多问，直到他把车停在一个非常奇怪的拐角之后，然后脱下大衣和外套。
我惊住了：“你要干嘛？”
“这堵墙后面就是操场。”林州行指了指说，“有一排很高的香樟，爬上去也很难被发现。”
“你的计划就是翻墙？！”我觉得太无语了，我都能想到明天小报的头版头条了——百乐太子爷林少光天化日之下翻墙偷孩子了！！
“这里是监控死角，拍不到的，而且这个时候是自由活动时间，老师们通常都在旁边坐着休息，看不到，就算忽然少了一个，短时间内也不会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
林州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因为我小学也是在这上的。”
好嘛，原来还是个惯犯，这人还穿着商务衬衫和西裤，借力一蹬就撑了上去，避开铁丝网跨坐在墙上，我的内心满是黑线……我能不能装作不认识他啊……
果然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小朋友被墙头奇怪的人吸引，是个小妹妹，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你是谁呀，是坏人吗？”
林州行笑眯眯地哄骗小朋友：“你看我像坏人吗？”
隔着墙，我听见可爱的小妹妹说：“不像。”
也是，林州行没白长一张脸骗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是来找人的，你认识林意珊吗？”
“认识，她坐我后面。”
“你帮我找来好不好。我是他哥哥。”林州行竖起食指轻轻抵在唇边，眨了眨眼，“不要告诉老师哦。”
“嗯。”小姑娘很乖，“那你等等。”
珊珊看见他的第一句话也很搞笑，小姑娘愣愣地问：“哥哥，你为什么在墙上。”
“带你逃课。”林州行又眨眨眼，伸出手，“走，我们去吃蛋糕。”
“不行。”小姑娘还挺有原则，“那样不是好孩子。”
忽然拐角尽头闪过几片衣角，学校巡视的保安出现，正朝这边走来，我急忙小声示警：“林州行！有人来了！”
“快走。”林州行也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妹妹道，“抓住我的手上来，不然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哥哥！”小姑娘被他一吓就害怕了，半懵半听话地跑过来，林州行把小孩拖上来，又单手抱着跳下墙，远处的哨声已经响了：“谁！”
“快走！”林州行把妹妹往我怀里一扔，我们急忙上车狼狈逃窜，哨音追着一路的响，珊珊到现在还是状况外，抱着我的脖子呆呆地问，“小清姐姐，我们去哪呀。”
“我也不知道。”满肚子的槽没地方吐，我没好气道，“问你哥啊。”
林州行还好意思笑，还安排我说：“你给学校打个电话，就说孩子有点不舒服我们接走了，请半天假。”他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尾随车辆，笑着说，“让保安别追了。”
王瑶真是说对了，我心想，这不是拐卖是什么。
小孩上学上着上着不见了，林平舟当然知道是林州行干的，但第二天就是董事选举会，林平舟暂时没有上门兴师问罪，黑着脸准时出现，见到林州行又勉强笑了笑说：“小州，希望你还记得你答应过爸爸什么。”
“嗯。”林州行也淡淡笑了笑，“等会议结束，结果自然会出来的。”
在短暂地离开后，执掌百乐数十年的林平舟再次重回权利中心，他坐在他熟悉的位置，面对着合作多年的股东们，以亲和的姿态同每个人交谈握手，显然对这一次即将到来的结果感到满意。
但久在权利顶峰，林平舟不可能不察觉到，他已经不是全场唯一的关注核心，势力的分配有微妙的倾斜，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林州行，才是更年轻、更有希望的继任者。
人们对于林平舟的回归并不是一种喜闻乐见的欢迎，而是视作战争结束的降虏，因为林州行的默许态度，才做出昔日姿态，这给了林平舟一种近乎飘然的错觉，仿佛一切都从未远去。
但错觉也许只是错觉。
我想起了并不恰当的比喻，但仍然想要这样形容，草原上的狮群不会同时拥有两个狮王，林平舟还是看轻了林州行。
107 旧时代落幕
【 因为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在众人面前，给他的父亲一个最完整的谢幕，给过去数十年林平舟的掌控画上一个句号 】
——
在董事长正式就任投票前，林州行做了述职，作为临危受命的临时董事长，他交出的是一张扎实的成绩单。
门店运营良好，季度业绩总额提升，财务状况趋于稳定，现金流未出现严重缺口，股价在缓慢爬升，地产项目关停清盘。
还有大家最关心的——宁北，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林平舟，说道，在我和我父亲的共同努力下，宁北工业园项目已经正式复工。
等他说完，收掉演示文稿，董栎带领股东们率先响起掌声，对于资本来说这是个其乐融融的局面，比起剑拔弩张的对抗，合作显然更好。
林平舟脸上的神情很复杂，他试图融入，但无法融入，他还接受和适应不了这种改变，他的儿子志得意满地站在台上，讲着他的规划、他的抱负、他的实现目标，而他只能坐在台下，和其余股东和待选举董事一起——比如我，比如姚叔，比如我们这种人，林平舟只能和我们这种人坐在一起。
但他还是鼓掌了，他说，做得很好。
董事长正式选举，林州行获得了全票通过，然后是董事会其余席位，姚叔当然高票通过，我的表现也被股东们认可，最后一个提名是由林州行发起的，主持人宣布，被提名的正是他的父亲，林平舟。
董栎率先投了赞成，定下一个还不错的基调，他说我同林先生合作多年，认可他对公司发展方向的掌控能力，林先生参与决策，自然是合适的。姚叔也同意，姚叔甚至说，上阵父子兵嘛，这好像是大家都期望的结果，林平舟作为第二大股东满意地投给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