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戏。”谭叙知看过去,“我在影像类资料里看过,是一种用面具遮面,很古老的祭祀活动。不过她们刚刚表演的很简陋,只是唱跳而已。”
“傩戏,在民间有阴阳双戏之分,阳戏以纳吉为主,阴戏则是用来祭祀酬神。”姜芜接话,“不过,经过时间流逝,现在的傩戏都是以表演为主,阳戏作为文化传承,而阴戏则是用来献祭先祖。”
当姜芜说出“献祭先祖”几个字后,堂内几个小孩齐齐虎躯一震,凉意顺着后脊往上,一路酥麻到头皮。
褚蔚搓着手臂泛起的鸡皮疙瘩:“现在什么情况啊?不是说相亲吗,为什么跳这么古怪的舞?”
“刚刚确实是在相亲,不过不是给那几个女孩子。”姜芜走向堂厅倚墙的供桌,仰头看向贴在墙面的观音画像,数秒后垂眸,视线落在下方的佛莲花灯上,“这屋里有一只怨鬼,是她在你们之中挑选新郎。”
刚刚参与相亲的三人齐齐定住。
所以他们一直是在和鬼相亲?
不对,从始至终这都不是公平的面对面相亲。
他们见不到对方,对方却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
所以这应该叫怨鬼选亲?
而他们几个就是那待挑选的新郎。
发现真相,三人只觉得胸口阵阵恶寒,头皮上宛如有千万只蚂蚁爬过。
第65章
从大门进入后就是堂厅, 正对门的墙面上贴着一张纸面泛黄的菩萨画像,下方的供桌老旧掉漆,桌面积着一层薄灰, 偌大的空间只有一盏塑料制成的佛莲花灯, 样式普通价格便宜,出现在这样的地方一点也不突兀。
文清榕注意到姜芜的目光, 走到供桌前, 距离拉进, 感官也变得敏锐起来,那佛莲花灯外观很不起眼,但内里却散发出极淡的鬼气。
若非锁定, 极难察觉。
文清榕蜷起五指,呼吸在凝神过程中缓缓变重。
近乎掩去了全部气息的怨鬼, 于更高处俯视他们, 掌控全局。
而他们,却毫无察觉沉浸在“相亲”的氛围当中, 被对手的步调牵引,一步步落入陷阱。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足以说明暗中那只怨鬼的力量完全凌驾于他们之上,极其危险。
文清榕大脑放空, 遇到危机情况, 她本能思考如何应对眼前困局, 余光扫向朝这边走来的褚蔚二人, 预估战力,飞速判断好形势。
“你们两个小心点!”文清榕的话音还没落, 手臂飞速横扫而出,佛莲花灯飞向半空, 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凌厉的雷光。
明雷击中目标,滚滚黑雾从佛莲花灯里蹿出,又听“啪嗒”一声响,烧成黑炭的塑料疙瘩掉落在地。
黑雾还未完全凝聚成人形,另一道矫健的黑影踏空而出,只见黑雾抬手一拍,黑影被击打落地,出于惯性还打了两个滚。
“喵~”黑影发出软绵绵的叫唤声。
“哎呦哎呦,怎么还是一只小猫崽?”黑雾冲向地面,幻出人形,伸手将缩成一团的毛茸茸抱进怀里。
那是一位灰白盘发,身着黑色旗袍,搭配红色毛呢披肩,气质优雅端庄的老太太。
老太太悬于半空,单手托着猫身,另一只手抓揉着猫崽的脑袋,目光扫过堂内几人,最后落在了褚蔚身上:“这年头的御鬼师不御鬼,改御猫了?”
老太太看似无害,但文清榕却不敢放松警惕,她走到褚蔚身边,皱眉道:“你的猫被她抓住了,现在怎么办?”
褚蔚咧着嘴:“应该没事吧,没感觉到她身上有恶意。”
这话说的不假,那老太太确实没有对他们散发出一丁点恶意。
褚蔚心思一转,露出了老年人最爱的阳光牌笑容,搓着手商量道:“奶奶,你可以把猫还我吗?”
老太太不悦皱眉,余光瞥向几步外给她带来压力的女孩,数秒后,弃了逃跑的心思,拔高语调:“不许叫我奶奶,我有名字,叫我静喑。”
女人无论到多大年龄,都不乐意与“老”字沾上边。
褚蔚从善如流:“静喑姐姐,你把猫还我,我保证不再动手对付你。”
“你们找的是怨鬼,我是鬼修,你们对付我做什么?”静喑对手底下的软肉爱不释手,“我就是正好路过,闲着无聊,跑过来看看热闹而已。”
文清榕和褚蔚闻言下意识看向姜芜。
遇到问题寻求长辈,这是从小受到保护的他们,自然形成的本能反应。
因为姜芜在这,他们理所当然将她当成主心骨,是可以信赖的依靠。
“她身上确实不存在害人的因果。”姜芜给出肯定回答,“那只怨鬼在我出声的时候就跑了。”
准确来说是怨鬼留下的鬼气,至于她的真身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姜芜还没看清这个村子,只是从菩萨画像中残留的鬼气里发现如同沼泽般浑浊的怨气。
阴暗、泥泞,裹挟着对人世间的怨念,杀气腾腾。
姜芜掀起眼皮,目光直逼过去:“不过,你留在这,她却没有驱逐你,我把你们当成同伙,也不算冤枉。”
静喑心知很难撇清关系,逃避式移开眼,眉头下耷,周身氛围瞬间转化为暮色沉沉,她不再端着姿态,以年迈老态示弱:“冤枉啊,老身只是被请来参观相亲,纯粹是来凑热闹而已。”
气场转变,眼前不过是一个年迈体衰的老太太。
文清榕心下动容,但也没有轻易放下戒心:“既然你说你跟那怨鬼不是一伙的,那她又为什么会放任你在这,刚刚的选亲又是怎么回事?”
她板着张脸,几人之中倒显得气势最足。
静喑朝姜芜瞥去一眼,见她不是那种喊打喊杀的人修,眸光暗敛,心下松了口气。
她以鬼身修行,是为脱离轮回因果,采阴炼魂,在正经修士的眼里就是邪门路数,稍有不慎,抬头便是一记杀招,要是没有点识人断物的本事在身上,她也很难走到今天。
堂内四人,虽年纪所差无几,但唯有一人令她产生危机感。
周身气度与自然融为一体,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静喑无辜抬眸,表情急切:“这事真是凑巧,老身我居无定所,四处游荡,偶然路过这里,遇见同类不得打声招呼?谁知她们热情好客非留我安家,还给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好处,这事换作谁都得心动。”
她语速飞快,情绪饱满,恰到好处的视线交汇更显真诚。
文清榕追问:“好处,什么好处?”
静喑半遮住脸,做出娇羞模样:“就是她们答应,只要老身愿意在这安家,就安排个年轻俊俏的小伙给我作伴,今天我就是来看看小伙俊不俊俏的。”
文清榕面上微怔,反应过来后缓缓转向左侧,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褚蔚只觉得头皮一麻,双手环胸,如临大敌:“完蛋,我这么年轻俊俏,肯定是被看上了。”
静喑斜眼看他:“那倒没有,你这款熟女都当小屁孩看。”
褚蔚:???
从小受姐姐妈妈们喜爱的褚蔚不服:“不是,我都看不上?那你们看上谁了?”
静喑扭过头,所有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刚冷静下来,忽然成为众人焦点的秦帆表情愣住,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心猛地一坠,只觉得手脚冰凉,不由打起冷颤。
姜芜早已知晓此事,并不意外:“严格来说秦帆才是这里年纪最小的。”
刚满十八,还在读高中。
连个小孩都比不过,褚蔚愤愤不甘:“可恶。”
谭叙知见他不像耍宝,不理解他在计较什么,睨着眼反问:“被鬼看上是什么好事?”
褚蔚后知后觉,朝谭叙知投去赞同的目光。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被鬼选中都不是好事。
又见秦帆三魂七魄已吓去一半,忙走过去,敛气凝神地拍向他的肩头:“咱们几个现在就是一条船上的盟友,有什么事就该互相照应,不就是被鬼相中了嘛,我们这么多人,动动手就能收拾掉。”
“我觉得不像是选亲。”秦帆双眼对不上焦,伸手抚上后颈,紧紧扣住,声线颤抖,“那种感觉,像是要把我大卸八块。”
关于鬼选亲的话题没有人比静喑更有发言权,她事不关己地说着风凉话:“她看上了你,可不得先把你弄死,再把你的魂拖到地下陪她。”
这话确实没错,既是被鬼相中,自然不可能以活人的身份相伴。
被选中之际灵魂会被拖入鬼境,普通人见到鬼心有余悸,身体会产生惧怕实属正常,但秦帆描述的却是大卸八块。
发觉事情不对,姜芜蹙眉:“秦帆,你刚刚在意识模糊的时候看见了什么?”
秦帆只是稍作回忆,恐惧感瞬间遍布全身,他抱着头将四肢被砍,又遭受断头的事情说出,浑身抖如筛糠,几近崩溃。
姜芜见状,抬手掐了个静心咒过去,等他慢慢安抚下来,收敛心神,暗自思忖。
傩戏是祭祀的仪式,褚蔚三人则是被呈上的贡品,被选中的秦帆灵魂被标记,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带走。
按理说流程本应是如此。
鬼选人要么是找伴,要么是找仆,可秦帆却在被标记时先是被砍去四肢,再是斩首,如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又何至于遭到如此虐杀。
这其中又有什么因果?
文清榕三人此次同行来到辛家村,自觉把彼此当成合作伙伴,遇到事情有商有量,相互提出想法。
秦帆冷静下来后,三人凑在一起,分析当前形势。
文清榕和褚蔚不由懊恼,他们被村民淳朴的外表所惑,掉以轻心,甚至还配合了她们组织的荒唐相亲。
若非姜芜及时出现,他们几个恐怕就要折在这个貌似无害的村子里。
谭叙知轻揉了下疲惫的眼角,余光瞥向默不作声的姜芜,心中好奇她的身份,嘴上有一搭没一搭说道:“我早就发现这个村子不对劲,你们难道没有留意到昨晚村子里的鬼气吗?”
褚蔚凑到他身边,半眯着眼,露出质疑神色:“老谭,说实话,你是在马后炮吧?”
谭叙知坦荡回望:“不然你觉得我和你一样,是觉得相亲有意思,才坐在那的?”
褚蔚略做思考,做恍然大悟状。
怪不得谭叙知会陪着他们在这胡闹,原来是早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心里也没什么想法,谭叙知本就是慢吞性子,能留意到他没留意到的细节再正常不过。
文清榕似想到什么,大声惊呼:“等等,刚刚的相亲是村里人组织的,难不成村里人和那怨鬼是一伙的?又或者是她们被胁迫了?”
就算怨鬼要进行选亲,没有村民们帮忙张罗,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谭叙知言简意赅:“找到人,问清楚。”
事到如今,那些村民才是找到怨鬼的突破口。
年轻人做事说干就干,三人确定目标,与姜芜交代一声,摸着黑就出了门。
静喑望着敞开的大门,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开溜,一边暗中观察姜芜的动向,一边小弧度挪动身体。
另一边,姜芜走到秦帆面前,见他气色恢复如常,低声询问:“还好吗?”
秦帆抬手抚上胸口,眼中划过一丝迷惑。
他仍旧心有余悸,但奇怪的是身体似乎已经对恐惧免疫,不仅手脚恢复知觉,就连大脑都比平常清醒。
姜芜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秦帆特别畏惧鬼魂,不曾想只是一个静心咒就让他完全镇定。
看来他的胆子并不像日常表现出来的那么小。
姜芜对秦帆唯一的顾虑就是精神层面无法接受,只要能过心理那关,便适合跟在她身边充当助手的角色,她出声解释:“你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是因为灵魂遭到直击,受鬼气影响产生了身临其境的感觉,静心咒能带你脱离那种不真实的幻觉。”
秦帆抓住胸口的布料,身心完全放松,目光偏转,正好捕捉到那身着旗袍的老太太猫着身子挪动,他急忙喊道:“她要跑!”
姜芜不紧不慢转过头,视线正好落在那黑色身影上,语调微扬:“你想逃?”
静喑身体僵在半空,机械式转过头,努力瞪大双眼,试图用澄澈眼眸证明清白:“怎么可能!老身跟那怨鬼又不是一伙儿的,有什么可逃的。老身就是担心那三个小娃,怕他们吃亏。”
姜芜很赞同她的想法:“也是,年轻人容易冲动,还是跟去看看的好。”
天光昏暗,暮色降临。
姜芜和秦帆离开小楼没多久,就看见文清榕几人搀扶着辛阿婆往出村的方向跑。
他们行色匆匆,隐隐还传来对话声。
姜芜偏转过头,发现辛阿姨家门口站着两个中年女人,她们扒着门沿追着寂寥夜色,直至注意到姜芜的视线,面上闪过慌乱,退进屋内匆匆将门紧闭。
这些人……
姜芜眸光微闪,抬手示意秦帆跟上。
出村子不远,往前就是山坳,今晚的夜色很重,黑压压坠落山头,两旁矮树影影绰绰,好似列队的幽灵。
姜芜追到文清榕几人时,他们正停在路边帮辛阿婆顺气。
辛阿婆佝着背,手心撑在膝盖,缓过气后抬手指向前方:“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你们别管我,那女鬼的墓就在上面,翻过去就能看见坟包。”
文清榕望向辛阿婆手指方向:“我们过去看看,阿婆你在这休息一会儿。”
身边带着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方便行动,三人对视一眼,大步朝辛阿婆指引的方向跑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辛阿婆直起身,抑制不住地笑出声:“呵呵……”
“老人家,你没事吧。”
清凌的声音猝不及防在耳边响起,辛阿婆惊诧定住,笑容僵在脸上,余光瞥见有人影停在身侧,机警地掏出藏在身上的剪刀,敏捷转身,瞬息之间,剪刀尖端便抵在来人后腰。
“差点忘记,还有两个。”刘阿婆抓住姜芜的一只手臂,语气阴森,“女娃娃,不想死的话,就乖乖跟我走。”
姜芜缓缓眨下眼睛,没做任何反抗,顺从地举起双手:“老人家,你跟村里的鬼是一伙的?”
“少废话。”辛阿婆瞪向虎视眈眈的秦帆,命令道,“你,去追他们,不然我就杀了她。”
姜芜配合地发出没有感情,稍显做作的叫声催促:“我好怕啊,秦帆,听她的。”
突发意外,秦帆僵在原地踌躇不决。
对方是上了岁数的老太太,手里的武器只是把剪刀,想要从她手中将姜芜救出并不难。
只是有可能受伤。
“秦帆,你发什么呆,没看到我被剪刀控制住了吗?”姜芜眉眼皱起,忽然侧身伸手擒住腰后那只握着剪刀的手,向前拽了拽,让那把剪刀完全展露出来,“看到没,尖头的,这玩意扎到我后腰就是一个血窟窿,你还不赶快按照老人家的话去做。对了,记得把我被抓的事情告诉那三小孩,让他们一定要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