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不在的这段日子,司柏岚的父母飞到祁城宴请江家吃饭,这次非常正式,双方父母在席间达成共识,订婚宴由司家安排,地点定在京城。
距离订婚宴还有一周时间,江敏溪需要提前到京城定妆造,姜芜索性带着江谦一块跟了过去,既是陪同,也能顺道旅游。
至于江家其他人,他们不需要操太多心,照常上学上班,等到时间了再前往京城出席订婚宴。
江谦不想单独见司家人,到达京城后也没打招呼,和姜芜两个人住在酒店,旅游闲逛,逍遥自在。
两天后,姜芜接到新委托,于是联系江敏溪照顾江谦,她则抽空去赚笔外快。
委托人是何青磊的旧相识,通过他找到谭叙知,再经过转达,这才联系到姜芜。
对方自报家门后,姜芜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约定见面当天,对方早早等候在酒店门口。
被请上车后,姜芜见到了本次的委托人,他看着不到三十,西装笔挺,端方俊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禁欲的味道。
成熟、稳重、出色,很有事业心的工作狂。
男人也在打量姜芜:“我是司晨屿,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事先让人查过姜芜的资料,得知她曾经参加过直播的账号为“JBB”,也知道网友都在明面上喊她“霸霸”,显然这两个称呼都不适合在线下见面使用。
姜芜:“我姓姜,生姜的姜。”
司晨屿敏感地重复一遍:“姜?”
他们家最近和“jiang”这个姓氏还真有缘分。
“姜大师,我这次请你来是为了我的爷爷,他有件心事郁结未了,近日来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想替他排忧。”司晨屿直入主题,“前几天我偶然在网络上看到你的直播,今天请你上门,就是想请你为我爷爷算上一卦。”
他的态度很平和,说不上敬畏,也谈不上怠慢,眼眸中藏匿着不露痕迹的试探。
司家不是第一次寻访高人上门解决司老爷子郁结于心的难题,但每次都有始无终,老爷子失望多次,渐渐不再信怪力乱神那套,他脾气倔强,小辈不敢忤逆,事情拖到如今,已过去数十个年头。
老爷子攒下心病,药石无灵,整日郁郁寡欢,看谁都不顺心。
司晨屿找上姜芜前考虑过很久,网络上的事情真真假假,不排除她的冒头只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炒作,若在这个关口带个假大师上门,定会惹老爷子不快,只怕最后讨好不成,反添嫌隙。
姜芜不卑不亢,客套答话:“司先生一片孝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提到孝心,司晨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请大师的目的是帮助老爷子了却心事不假,但其中还掺杂着个人利益。
老爷子对他催婚多年,希望他能及早成家立业,奈何他对婚姻兴味索然,至今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前些日子,小他几岁的堂弟突然宣布订婚,老爷子龙心大悦,放言要送上股份作为贺礼。
父母居安思危,便想着用其他方式讨老爷子欢心,恰好这时候,他们在网络上看到了神机妙算的姜芜,就想把人请来试上一试。
若能把老爷子的心事解决,比订一百次婚都有用。
车子开进景色怡然的别墅区,司晨屿将姜芜请进屋内。
早早就在等候的中年妇人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司晨屿介绍:“这位是我的母亲,这位是姜大师。”
司母端庄优雅,神情充满喜悦,似乎非常期待姜芜的到来:“姜大师好,今天就麻烦你了。”
姜芜淡淡回应:“你好。”
在司母眼中,姜芜神色清冷,缥缈若仙,她心中大喜,越发觉得没请错人,于是伸手在司晨屿手臂拍了拍,用眼神示意:“你爷爷在院子里晒太阳。”
司晨屿明白母亲是在催促,对着姜芜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大师,我领你去见见我爷爷。”
姜芜颔首,与他一块前往后院。
司老爷子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不爱下棋书法,没事就在后院种种蔬菜,只是品相都不怎么样,好在院子够大,勉强能够每日自给自足。
今天天气不错,司老爷子给菜地浇了点水,就躺在遮阳亭上的躺椅休息。
司晨屿领着姜芜过来时,老爷子正戴着老花镜搁那看书。
“爷爷。”
司老爷子撩起眼皮,斜睨过眼,视线越过司晨屿看向他身后的女孩,忽然惊坐而起,神采飞扬道:“你这是见柏岚要订婚终于按捺不住了?”
刚见面就被催婚,司晨屿尴尬咳嗽一声:“爷爷,这位是姜大师,她擅长卦学,我请她来是想帮您完成心愿。”
司老爷子一听,眉眼遂即耷拉下去,兴致缺缺地靠回躺椅:“你说你费这个力气做什么,想讨我开心就早点结婚,比做什么都强。”
家里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司老爷子,司晨屿走到躺椅边上半蹲下,压下声音:“爷爷,这位不一样,她很厉害,我也是真心想帮您。”
他爷爷有些倔,打心底认定的事就是十头驴也拉不住,要是口不择言把人赶走,那可真就半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
司老爷子非常清楚大孙子的脾气秉性,知道他不可能为争夺家产那点事夸大胡说,这才正眼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姜芜。
年轻,年轻到不像有什么真本事在身上,但却有一双通透如明镜似的眼眸。
司老爷子略做沉思,将手中的书放下,坐直起来:“你去给大师搬把椅子。”
老爷子愿意松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司晨屿起身说道:“爷爷,关于您的心结,我觉得还是由您亲自和大师聊比较合适。”
说完,便转身回屋去搬椅子。
司老爷子听出言外之意,大孙子故意什么都不说,是想考验卦师的真本事。
可这事你别当着别人面说啊!
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姜大师,我心里藏着一件事,之前也找过很多人帮忙,可是一直都没有结果,前些日子见了几个老朋友,旧事浮上心头,愁绪又翻了起来。”司老爷子摘下老花镜,撩起衣角,动作缓慢地擦拭镜片。
他的声音中带着岁月留下的沧桑,像是在怀念什么:“我在找人,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在最相爱的时候分别,她从此音信全无。”
他声情并茂,全情投入,似要讲述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姜芜贸然打断:“朋友妻不可欺,老爷子想好了说。”
撒谎被当场揭穿的司老爷子老脸一红,窘着张脸干巴巴说道:“误会,误会,我刚刚忘记加前提了,是我有一个朋友。”
姜芜也不拆穿他那点试探的小心思,神色如常道:“好的,麻烦您老加上大前提,从头再说一遍。”
司老爷子:“……”
第87章
司老爷子农村出身, 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的猴孩子,后来认识了下乡的邝知青,在他的影响下, 思想境界得到进步, 爱上了读书认字。
两人相处多年,对司老爷子而言, 邝知青既是良师, 也是益友。
邝知青有个两情相悦的恋人, 他们时常以书信交谈,是志同道合的精神伴侣。
奈何天意弄人,在一次暴雨赶路的夜晚, 山体突然滑坡,危难关头, 邝知青扑倒了两个少年, 用身体救下了他们的性命。
在生命的最后,邝知青用尽全部力气, 将遗愿托付到司老爷子手上。
司老爷子领着姜芜走到房间,取出珍藏在抽屉里的铜匣,小心翼翼捧着,将匣盖打开。
铜匣里装有一封信, 信上还放着一块款式老旧的女式手表。
司老爷子望着铜匣里的东西, 重重叹了口气:“那时候不像现在, 寄信都不方便, 邝大哥临终前让我把没寄出的信和手表送到他恋人的手上。
我那时是个死脑筋,就想着一定要亲手把东西交到对方的手上, 才算完成对邝大哥的承诺。
我等了许久,才有机会离开村子, 好不容易按照信上的地址找过去,才得知她跟着家里支援海岛建设去了,说是保密任务,外人查不到。
几经波折后又过去好几年,我到处托人打听,可是再也打探不到她的消息。
在那个年代,错过一次,往往就是一辈子。后来我下海经商,能找人的手段也多了,可她的消息早已石沉大海,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
夏国以外还有世界,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至此以后,这件事变成了司老爷子的心病,沉沉压在心底,无法放下,每每想起,便觉得对不住邝知青,连他最后的委托也没有完成。
不过一封信,一块手表,几十年过去,对方很可能早就忘记邝知青是谁,但对司老爷子来说却是重如千金的承诺。
姜芜心中动容:“你想让我帮忙找到她?”
司老爷子紧紧捧着手中铜匣:“是,我想找到她,把这些亲手交给她。”
姜芜实言相告:“很难。”
在国内十几亿人口里寻找一个几十年前,连生死都不知道的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听到这个答案,司老爷子并不意外,他半垂下眼帘,小心关上匣盖:“前些年我也找了不少有本事的人帮忙寻人,不过大多数听完我说要找的人后就直摇头。
其实我早就看开了,都这把年纪了,还瞎折腾什么,劳心劳力,费钱费事。”
他这话是说给姜芜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寻找邝知青恋人这件事不止是司老爷子的心结,同样也变成司家人的负累。
一日寻不着,他的心便一日放不下,为人子女看在眼里,无论出自何种目的,都会想方设法令他开心,私底下施展各种手段寻人。
与其让这件事继续困扰几代人,不如到此为止的好。
司老爷子珍视地抚过匣面,依稀间又想起故人的临终嘱托,心下悲凉,倏然间似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大师刚刚说的是很难,不是不行?”
听到答案,他下意识以为姜芜和先前请的大师一样,对寻人的事束手无策,顾不得多做思考便陷入伤感,现在琢磨过味,才发现大师的话有所保留。
大海捞针绝非易事,天时地利时运缺一不可,姜芜不敢夸下海口:“这件事难度太高,需要极强的运气辅助,我可以试一试,但结果会如何我也无法保证。”
司老爷子闻言欣喜若狂,情绪激动起来:“只要尚有一线可能,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愿意尝试,还请姜大师出手相助。”
姜芜示意他稍安勿躁:“你让人去折一枝柳枝来,一定要是刚从树上折下的新鲜柳枝。”
“好!”司老爷子也不问原由,匆匆往屋外走去,不一会儿就听到他形如洪钟的喊人声。
柳树属阴,民间又称其为“鬼树”,柳有“流”之意,做生意的人认为在家宅里种柳容易破财,唯恐避之不及。
折柳相赠,于古时有送别之意,寓意惜别怀远,也作“挽留”之意。
阴属性,又有分别相留之意,用来寻人再适合不过。
前去折柳的员工很快回来,带回了好几条柳枝,姜芜挑出叶片最为稀疏的那一枝。
柳叶两端尖削,叶色浓绿,姜芜挑挑选选,将较小的叶片逐一摘去,独留下九片。
司老爷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敢贸然打扰,只能满头雾水旁观她摘叶子,他也不急,这么多年过去,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处理完毕,姜芜举着柳条,看向司老爷子:“九是极数,至阳至大,九九归一,若这九片叶子全部落地还未能找到,那我也无计可施了。”
司老爷子大致听明白了:“大师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跟着柳叶寻人?”
姜芜点点头:“是,柳叶在前带路,驾车跟随,这一趟旅程可能需要很久。”
“时间不是问题,只要能找到人,多久都可以。”司老爷子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原地团团转,“我要亲自去,这次还要劳烦大师陪同,事情结束后,司家必当送上大礼。”
“可以。”
苦寻多年终于有了希望,司老爷子一刻都不愿意多等,连几日后的孙子订婚宴都抛之脑后,叫上司机便要出门。
司家其他人劝不住,只能再三交代随行司机行车谨慎,定点汇报行踪。
司老爷子将装信和手表的铜匣交给姜芜,看着她把匣子放在副驾驶座位,又将柳枝压在匣面。
上车后,姜芜只让司机将副驾驶位的车窗打开一条缝,便再没有动作。
迟迟没有等到出发的指令,司老爷子心急如焚,频频探头观察副驾驶位上的柳枝情况,他几度按捺不住想要询问进度,又在姜芜气定神闲的姿态下败下阵来。
约摸过去半个小时左右,车内忽然飘起淡淡的青草香,丝丝绵绵,沁雅悠长,舒服到让人忍不住发出喟叹。
司老爷子浮躁的心绪渐渐安抚,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人也冷静许多。
这时,前头的司机难以置信地指着副驾驶位的车窗,发出惊呼:“司老,叶子飞出去了一片。”
司老爷子闻言忙摇下车窗,往外探头,他没戴老花镜,只能模糊看到一个轻飘飘的影子。
时机成熟,姜芜发出指令:“可以出发了,往东行驶。”
司老爷子早已迫不及待,忙不迭将安全带系好,眉眼带笑:“往东开!”
单单一个指令往东,前路未知,司机心里实在没底,这一路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一不留神出现意外,难以交代。
从出发开始,他们的行驶路线全靠姜芜这个人肉导航指挥,途径高速路上的服务区时停下休整进食,累了就近找家旅店过夜,转眼就到了第三天,副驾驶位上的柳枝也只剩下两片叶子。
当天下午车子进入宁城境内。
司机将车停在路边,忙不迭下车将老爷子从车上扶下透气。
连续几天奔波,吃不好睡不好,全程困在车内少有活动,司老爷子上了年纪,身子骨吃不消,折腾到现在整个人精神萎靡,食欲不振,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司机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上前:“司老,我看您气色很难看,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您要是身体不舒服,我们还是到医院去看看吧。”
司老爷子无力摆摆手,忍着难受走到副驾驶位前,拉开车门弯腰将座位上的柳枝拿了出来,望着上面的两片叶子愣神。
这两天他每天都要重复这个动作,姜芜说过,九片叶片全落地还没有结果,就意味着这次的找人行动失败。
将目光从柳枝上收回,司老爷子瞅了眼四周,失望垂下眸。
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能歇脚的地方都没有,看来这次还是不行。
剩下的两片叶子,就是最后的希望。
想到还要继续漫无目的前行,司老爷子头不由地皮发紧,弓着背边锤着僵硬的老腰,边沧桑眺望远方。
这时,一道绿意动作缓慢地从他眼前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