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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边画舫之上,百里宴在一旁替玉尺素端茶倒水,捏腰捶腿,可惜他的素儿眼中只有账本和近些年的公文,丝毫不受他影响。
“素儿,我都回来这些时日了,你怎的对我如此冷淡,这些日子我也将百里家的祖宅收拾了出来,还按时去看被寂北气病的那老头,你也不夸夸我。”
百里宴满脸委屈,可玉尺素却视而不见。
她翻着册子,拍了一下百里宴的手肘,“仍需努力,再接再厉。今晚我下厨给你做道红烧狮子头可好?”
这可是百里宴最爱吃的菜,他十分欢喜,“素儿的手艺全天下无人能及。”百里宴满心满眼地瞧着心上人认真做事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
“你们可否收敛些?”寂北敲了敲石桌,有些不满,“你既回了天狱,也不替我做些事。”
寂北已将训练徒众的任务交给了百里宴,可他却并未上心,只是每日去巡查一次,虽说也指导了一番,但也太过随心所欲。
百里宴对寂北不满的眼神,熟视无睹,特意亲自喂了玉尺素吃了一口糕点,随即将剩下的半块扔进嘴中,颇为挑衅地瞅着寂北,“顺手带带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再说了,你自己带不回那姑娘何至于找我撒气!”
他百里宴最忌束缚,要不是看在玉尺素面子上,他早就给天狱寻些麻烦了。
玉尺素笑了一声,“主君是了解阿宴的,他就是嘴硬,最近他问我要了不少书,正在学着,还是很认真的。”
她将账本合上,看了眼那座邻水而居的长欢楼,对着百里宴使了个眼神,“听说主君想把凛礼姑娘带回天狱,这次却舍得让她一人跟着商老板?”
“我看呐,某人分明是被抛弃了,只能回来寻我们开心。”百里宴转了个身,靠在桌边。
寂北视线上抬,无奈中又带着一丝委屈,“我此番回来另有要事,更何况我已与凛礼确定了心意,自不必担心什么。”
这话中还透露出难得骄傲,“既然想着要在一处,我回来也要多添些聘礼,顺便把喜服也做了。”
凛礼的身量他自是晓得,但这花色和款式还得细细挑选。
她喜欢精致的绣花,看来要再选上几位手艺绝佳的绣娘。
玉尺素皱了皱眉,主君成亲是大事,这笔花销也省不得,只是这聘礼可是早已摆了三层楼,难不成还要再加吗?
只怕到时凛礼一来,连床都要铺上金子了。
“主君这次回来,还真是给我出难题。”她拨了拨算盘,“也罢,这大头反正是主君自己的体己钱,还动不了天狱的私库。只是,你与凛礼姑娘说过成亲一事了吗?”
随即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忘了......”
或许应该说是还未来得及,寂北表明心迹后,喜不自胜,一心想着延长寿命的宝物和婚礼的流程,竟忘了这事。
百里宴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你还真是了不起啊,喜服,聘礼,婚房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通知人家姑娘。我记得你应该不是这么愚蠢的。”
这下丢人可不止他寂北一个,乃是天狱的所有人,要是别人知道了此事,定会取笑。
玉尺素幽幽道,“除了这事,主君打算怎么回昊阳的书信。听说沈司洲连日来送了不少礼,都是主君想要的。于情于理也该表达谢意才是。”
她已经列下了不少回信的样式,只需寂北一抄便可,可他却并无要回消息的想法,想着两人一项交好,这次应该是闹了极大的不愉快。
“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说,此次事情与平时不同,关乎昊阳和天狱。沈司洲一心为了他姐姐,我也能理解,只是担心与我走的太近,对他不好。但又觉得不能让他平白多了负担,一时间竟也不知该怎么办。”寂北最不擅长的便是处理情义这一方面的事,如今昊阳刚刚摆脱危机,现下沈司湾对天狱也并不亲近,沈司洲夹在中间必然会委屈自己,想来还是离天狱远些的好。
百里宴不耐烦地拍了下寂北,“这又有什么关系,你与他是私交,干两派何事!要我说啊,就是你们这些人不坦荡,纠结是一天,早些说开也是一天。真不知道凛礼姑娘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别扭的人。”
“阿宴话粗理不粗,”玉尺素将信拿出,递到寂北面前,“幕后之人还未找到,此时更要团结一心。”
寂北接过信,转了半天,“也是,瞻前顾后可不是天狱的作风。尺素,你另替我修书一封,让沈司洲时刻留意千舒城的动静,等凛礼回来,再到千舒城汇合。”
“是,主君。”玉尺素接了命令便回书房撰写回信。
百里宴本欲跟上,却被寂北叫住,“你先随我去办件事。”
“你让我办的肯定不是好事。”百里宴挠了挠头,“说吧,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件要求我办的事?”
寂北起身,眼底浮现出一点赞许,“整天跟着尺素,你倒是变聪明了不少。”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管住百里宴的也就玉尺素了。
“少废话,不说本大爷走了!”
“与我一道去趟极梦神川,去查查时间禁术究竟是如何流出的,这么多事都离不开这法术,明峥若无其他人帮忙,断然是取不出的。既如此,他的帮手定会留下痕迹。你我此行说不定真能揪出这人的真面目。”
寂北回想了发生的这些事,总觉得他们在一步步的走入某人棋局之中,每次发生的事件,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能取出时间禁术,这个人怕是极难对付。
百里宴拍了拍胸脯,“这种人我见一个杀一个,偷学禁术说不定此人有颗好学的心,但魔化妖族,还插手我百里家的事,说明此人居心叵测。本大爷的虎首棍好久没见血了,兴奋的很!”
百里宴这人对法术不怎么关心,于他而言,拳头才是硬道理。
可如今却是有人竟然舞到他面前来了,甚至还与明峥扯上了关系,这些年他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利用了,替世外盟捉妖,但百里宴可咽不下这口气。
见他信心十足,寂北却觉得经过这九年漂泊,百里宴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已然不易,难道玉尺素便是看上了他这个憨傻的性子吗?不过两人倒是互补,青梅竹马之意,约莫如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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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家的这一夜,凛礼睡得格外沉,一早醒来时头也昏昏的。
昨日的宾客早已都散去,她梳洗了一番便打算去寻洛商,想着寿宴已过,便只带了两只簪子,以免太过招摇。
但拿到这衣服时,却发现颜色淡了些,难不成洛商给了件次品?
开门时,洛商正倚着三楼的栏杆,一本正经地瞧着楼下。
“你在看什么?”凛礼凑过去,一楼大厅内无非是奴仆在打扫,陈光同正与他对面的一位五十上下的男子交谈着什么。
洛商莫名笑了一声,“一大早就通知了陈光嗣来见神医,还真是急迫啊。”
“是陈家家主的兄弟吗?”凛礼一头雾水,不是替大少爷稳固灵魂吗?怎的还要见其他人?
“他是陈光同的胞弟,比起陈家家主,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因是家中老幺,便不能担着家主之位。昨日忘了告诉你,陈光嗣也有一儿子身体虚弱,想着是和陈家大少爷一样的情况。”洛商心中暗道:这家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凛礼似乎明白了,既然自己能帮的了陈鸣凤,自然也能医治二少爷,难怪陈光嗣要来了。
底下的两人聊着聊着便抬了头,正巧看见洛商与凛礼。
“寻昼公子,绮医师,老夫来引荐一下,这是胞弟,陈家的二当家,光嗣。一直在外收账,今日前来特求医师也一道救治我那侄子。”陈光同忙向两人介绍。
洛商随即换了张笑脸,直接翻身跳下三楼,凛礼本想让他低调些,谁知话未说出口,那人便已落了地,可她却怕高,只得一层层地爬下。
“久仰大名了,二当家。”洛商客套地拱手作揖,与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倒是颇为不同,“这病绮医师自然有法子,只是......”
陈光嗣听到只是二字,便知眼前的宝玉集掌柜不会白帮,“寻昼公子尽管开口,只要我兄弟二人能办到,都好说。”
洛商呵呵一笑,“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二位快人快语,再藏着掖着,倒显地我不坦诚。听闻有一法器名曰两忘相生镜,我十分感兴趣,想借着机会看一眼,不知二位觉得如何?”
他此举也算是试探陈家的反应,看看究竟是法器重要,还是他们儿子的性命重要。
两兄弟面面相觑,陈光同略显为难,“倒不是不愿,只是老夫如今也在寻这法器。寻昼公子有所不知,这法器本是由历任家主所持,只是我那大哥光无和侄儿唯凤失踪已五年,这法器自然也不见踪迹,但定然还在陈家。只是我等皆苦寻不得。”
凛礼上前说道,“既如此,我们帮忙来找可好?但无论能否找到,我都愿替二位少爷医。”
陈光同还未开口,陈光嗣便满口应下,“如此一来,着实是麻烦二位了。”
“我自当尽力,”凛礼看了眼二楼,“想着二位少爷身体要紧,我先去诊断,寻物之事稍后再议吧。”
毕竟她是来借东西的,总要先表明自己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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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陈双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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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陈鸣凤的温和不同,二少爷陈哮凤的眼神让凛礼十分不适。
凛礼一进入,便看到那满屋的侍女,神色慌张,脸上还有一些红肿。
待她站在床边道了声“打扰”后,猛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拽入账中,只见一位衣不蔽体的男子,那惊喜的神色,看的凛礼发毛。
她即刻抽身,连连后退,洛商也并未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连忙挡在凛礼身前。
那床上之人随意地批了件里衣,目光中带着侵犯的意味。“还以为是来了个新的美人与我戏耍的,看来是我看错了。你就是父亲所说的医师了吧。”
“二公子就是如此对待客人的吗?”洛商微微生气,谁都没想到陈光嗣的儿子竟然是如此轻浮之徒。
陈哮凤翘着二郎腿,一双眼却始终停留在凛礼身上,“不好意思,本公子习惯了。来都来了,就说说怎么治吧,本公子全力配合。”他张开手,丝毫没有避讳,却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虚弱。
凛礼看着他轻佻的样子不愿再多呆,“等二公子收拾好后去正厅医治吧,那里人多。”她皱着眉转身离开,如此无礼之人,简直是浪费自己的灵气。
“原来是个脾气大的美人啊,真让人心痒。”陈哮凤连连声笑了几声,“那说好了,本公子即刻就来。”
洛商哼了一声,将门重重合上,明知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那两位陈家的理事人竟也不说,分明是故意为了给两人一个下马威。
“绮,不必认真治了,这个陈哮凤随意敷衍下便是。等下我去与他周旋,我看他房中的侍女被他欺辱的不在少数。也怪我没事先调查清楚,对不住。”
洛商按了按太阳穴,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两忘相生镜在何处,至于这个登徒子,他是不屑多交流。
凛礼为难地点了点头,一想到他的样子,真是可怜了那些姑娘,“若是我愿意帮他,你说让他放了那些侍女可好。虽说他确实令人生厌,但或许可以借此机会给其他人一条活路,我看那几位侍女既无处诉说,也没人帮她们,想来定是二公子授意。”
“你若想救,便救吧。”洛商言语中却带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并没有什么怜爱之心,再说人也不用他救,自己也不费那心思。
这时,一个姑娘欲将凛礼拉走,仔细一看,正是昨晚在走廊尽头处的姑娘。
“姑娘所谓何事?”凛礼并未让她抓到自己的手腕,突然出现去,又突然消失,难免有些可疑。“莫不是来找我治病的吗?”
“陈双双,好事成双的双。”她答非所问,“你快些离开这里,陈家不干净。”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姓陈,想必也与陈家家主有关系。
洛商低头看了一眼双双,“她应该就是失踪的前任家主,陈光无的女儿。看来你们有缘。”可她却说自己家不干净,莫不是有什么隐情?“跟她过去看看,反正现在也无事。”
凛礼一想也对,既然法器是随着陈光无的失踪而不见的,那他女儿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双双姑娘,我叫......绮。”凛礼一慌,差点就将真名说出来了,却听见洛商笑了一声。
“在下寻昼。”
双双看着洛商,不自觉地后退,“绮,我只想让你随我来,这个人他长的不和善。”她用力地攥住凛礼的衣摆,可视线转向洛商时,却带着警惕。
洛商哭笑不得,“长得没入陈大小姐眼,是在下的错。”
“你就待在这里吧,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问题。”凛礼示意他赶紧离开,既然人家姑娘不信任他,便交给凛礼了,有些事,或许不方便让外来男子知晓。
趁着这空挡,洛商也好去调查其他地方。
双双领着凛礼上了阁楼,看她紧张的样子,似乎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推开破旧不堪的门,屋内杂乱无章,唯有安歇处还可看出稍微收拾过。
陈家家主便是如此对待自己大哥的孤女的吗?满屋的霉味着实呛人,此间唯一的窗户也被木条钉死,透不进半点光。
“双双姑娘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的事找我?”凛礼看了眼四周,圈椅上结了蛛网,一堆杂物随意摆放,肉眼可见厚厚的一层灰。
“你不该来这里的,陈家马上要死人了,你快些走!”原本平静的姑娘,猛然间凑近凛礼,双目瞪圆,脸上也都是惊恐的神色,难不成她是受了什么刺激?
凛礼反手握住双双的手背,凉的像冻了一冬天,“慢慢说,若能帮忙我会尽力的。”
“不不,你帮不了的,绮,这里不是你的时间,快逃!”她转头疯了一般冲到窗框前,试图扒开窗户上的木条,可她的力量却不够,眼看那木条上留下了血痕,凛礼立刻制止了她伤害自己的行为。
可就当凛礼触碰到她血的那一刻,双双竟然昏了过去,但却死死地抓着凛礼不放。
眼看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位高大男子推门而入,盯着昏迷的双双看了良久。一条银质的腰带闪着冰冷的光。
“公子是?”凛礼见他不语,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相别。”他见双双紧握着凛礼的手,也不将两人分开,“小姐既然喜欢姑娘,还请姑娘代为照看,我去为二位准备被褥。若有需要请随时吩咐,小姐身体不好,姑娘多担待。”
凛礼不解地瞧着相别,“被褥?如今还是清晨,并未至夜晚啊。”大白天的盖什么被子,何况这屋里并不冷。
相别平静地说道,“绮医师好生奇怪,如今已是深夜了。”
他指了指屋外的天窗,凛礼顺着那方向看去,确实有了几点星子。
这是怎么了,她明明才睡醒不久,怎的就黑夜了?
想到双双刚才所说的,这里不是自己的时间又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