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很凉,贴在她烧得酡红的脸上很舒服。
她意识已经不甚清晰,只凭着本能蹭了蹭他的掌心,小声哼了哼,期盼着能得到更多凉意。
那个人轻叹一声,坐到了床边,弯腰与她额头相抵。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咫尺之间,温软努力睁大眼睛,可眼前像是罩了层细纱,影影绰绰的,只能大概看出他的轮廓。
是她熟悉的轮廓。
她便彻底放下心,放任思绪继续漫无边际的游离,什么也不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一遍。
陌离清晰的看见她眸底的茫然与空洞,心里仿佛扎进一根刺,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缓了好一会儿,慢慢直起身体,握住她的手,轻唤道:
“阿软。”
温软的指尖颤了颤,软绵绵的身子紧绷了一刹那,又徐徐放松下去。
她偏过脑袋看他,笑的眉眼弯弯,小声回道:
“阿折,你叫我做什么呀?”
这是彻底烧糊涂了,连来的是谁都认不出来了。
陌离眼睫微垂,一眨不眨的凝视了她很长时间,眉宇间笼了层黯淡的笑意。
“我来同你告别,还有,说对不起。”
温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迟钝的抓住他的尾指,带着哭腔问他:
“你要到哪里去呀?我不许你走!”
他捏了捏她的手,嗓音轻柔,安抚道:
“别怕,我会把你的阿折还给你,将来你们会好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温软哭着摇头,蹬着腿耍赖,“你骗人,我才不信你!”
陌离将她抱在怀里,一下接一下的轻拍着她的背,耐心哄道:
“再信我一次好不好?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这个姿势实在舒服,温软委委屈屈的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小猫儿一般哼唧:
“那,那好吧,我就信你一次。”
“乖。”陌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放心,我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齐行之和桃夭夭,其实早在他们死的那一天,我就把他们送去了你的故乡,他们在那边过得很好。”
“这是打开时空通道的钥匙。”陌离变出一支竹哨,“只要吹响它,通道就会打开。”
他把竹哨放在枕畔,轻轻晃了晃半睡半醒的温软,嘱咐道:
“将来你要想他们了,随时都能过去。或者也可以将他们接过来,只要你开心就好。”
“知道了知道了。”温软闭着眼胡乱点点头,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剩下的等我睡醒再说好不好?我困了。”
陌离刮了下她的鼻尖,无奈的笑笑,“你啊……”
笑到最后,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怅然,笑容亦泛苦。
“可惜,从此以后,陌离这个名字,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他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道:
“这么多年的筹谋……到头来竟然败在了自己留下的后招身上,真是……”
这句话停顿了很久,陌离始终没想到合适的形容词,索性就这么放下不提。
他揉了揉额角,不动声色的拭去眼尾溢出的那一点晶莹水光。
“当初在十万大山的秘境里,暮折见到了我故意留下的残魂。”
“他知道我的计划后,与我打了个赌,赌你一定会选他。”
陌离嘴角上扬,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现在看来,或许那时,我就该放手了。”
他低头吻了吻温软的鼻尖,将她小心放回床上,凝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眸子里蔓延着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
“幸好现在补救也为时不晚。”
“我这缕残念留在世间也是无用,不过是空度光阴。”
“暮折当初扣了一魂在我这里,我会与他融为一体,带着神骨再入轮回。”
“终有一天,你们会再见。”
……
温软醒过来的时候,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分。
透过床上轻薄的鲛绡帐,能从半开的窗户里看到半轮嵌在群山之间的红日。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堆积在天际,漂亮的紧。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框外绚丽的景色,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烧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身上没有半点不适,灵台一片清明。
她抬起摸摸鼻尖,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显出几分迷茫。
好像……有人来过了。
温软仿佛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人将她抱在怀里,耐心的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是谁呢?
她撑着身子半坐起来,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有些硬。
拿起来一看,是支色泽翠绿的竹哨。
这是……那个人留下的?
她顿时有些捉摸不透,那究竟是不是梦。
正研究着竹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林浣端着一碗漆黑药汁走进来,滚滚白雾从碗里升腾,氤氲了她的眉眼。
看到坐在床上的温软,她一愣,旋即控制不住的拔高音量,“你醒了?!”
温软斟酌道:“这位漂亮姐姐,难道我不该醒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奶奶灰才是时尚的奥秘
林浣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难不成烧坏脑子了?”
说着,她几步上前,把碗搁在几案上就要来试温软的额温。
温软仰头大笑着躲开,顺手把竹哨收进储物袋,朝她张开双臂,扬眉道:
“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小命回来,不抱一个?”
林浣身子僵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这是——”
她上下打量着温软,眼圈倏地红了,“终于放下了吗?”
“别的待会再说。”
温软企鹅似的对她摆摆手,挤眉弄眼的笑,“抱一个抱一个,就当感谢你真的多捏着鼻子给我灌药的辛苦了。”
“去你的。”
林浣捶了她一拳,转而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重复着轻声呢喃,“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温软神色黯淡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挂上笑。
“不瞒你说,我刚醒过来的时候想了很多。”
“想的最多的就是暮折。”
林浣感受到颈窝处湿漉漉的水迹,犹豫了一下,没有去看她的表情。
她安慰性的拍拍温软的背,继续充当倾听者的角色。
温软没控制住,抽泣了一声。
“可他这下是真的没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我不能和他一起死,我还有两个孩子。他们已经没了父亲,不能再没了母亲。”
“就当曾经的温软死在了这场心病里吧,她如愿为暮折殉了情。”
“在今天醒过来的,只是另一个和温软同名同姓的人。”
她将头埋在林浣的肩窝里,很低很低的笑了声,“我会好好生活,不会让自己再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林浣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曾无比希望温软能够向前看。
可等到温软真这么做了,她又心疼的厉害。
“你……算了,活着就好。”
她用力抱了抱温软,故意笑的很大声。
“你可是我在这里的金大腿,必须得好好的,不然我找谁罩我啊!”
温软重重一拍她的背,配合的竖起大拇指,夸张大笑:
“那可不,我可是统治了整个修仙界的女人,谁的大腿也没我的粗。”
林浣这下是真笑了,戳了戳她的脑门,无奈道:
“看把你能的。”
倏地,门外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两道清脆的童声。
“阿娘!”
温软嘴角上翘,循着声音看去。
两个小家伙从门外冲进来,哭着扑到她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太好了,阿娘没有死!”
“我们不会变成孤儿了呜呜呜……”
温软忍俊不禁,挨个儿敲了他们一人一个脑嘣儿,“是啊,我没死,你们以后可有得忙了,翘课逃学想都不要想了哦。”
温柚继续哭唧唧:“呜呜呜只要阿娘还在,就算是要我们把书房的书都背下来也没关系。”
温柠哭声一顿,不动声色的离妹妹远了点,“只有你,没有‘我们’谢谢。”
温柚才懒得管他,继续赖在温软怀里撒娇,“阿娘,等柚柚长大了,柚柚就带你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温软刮了刮她的鼻尖,笑得宠溺,“好。”
“那柚柚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小团子扑闪着大眼睛,很是惆怅的摸摸自己的脑袋。
“我都一百岁了,怎么还没有桌子高呢?听说别的小孩一百岁都长白头发了。”
旁边的林浣“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末了又强忍笑意,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傻蛋,你要喜欢白毛回头我就给你染一个。果然,奶奶灰才是时尚的奥秘啊奥秘。”
温柚听出她话里的调笑,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信你!”
说完,她又拿玻璃似的眼珠瞅温软,一声阿娘叫的百转千回。
“阿娘~”
温软伸手比了比她和温柠的个子,神色柔和,“你们只是长的慢些,但一定会长大的。”
出生时林浣就和她交了底,这两个孩子不太对劲。
由于血脉不正常才导致了生长极为缓慢。
她原本以为和暮折是半魔有关,可现在,她却在他们身上发觉到了和陌离相似的气息。
恐怕和神族多少沾点关系。
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她揉了把两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不长大我也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两个小家伙重又开心起来,欢呼道:“好耶!阿娘最好了!”
看着在屋子里幸福的转圈圈的他们,温软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任何情绪都留不长。
除了快乐。
多纯粹啊。
接下来的岁月里,温软果然振作起来,不仅将修仙界与魔域治理的井井有条,还会每年抽出一段时间带两个小家伙出门游玩。
她好像真的从那段过去里走出来了。
可即便如此,暮折这个名字,在魔域依然是个禁忌。
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个名字。
直到第二十年的中秋之夜,变故徒生,这个名字又一次被挂在了嘴边。
命运兜兜转转,终于让该遇见的人遇见,该相爱的人,相爱。
第二百六十八章 快看那个美人,像不像你老婆?
中秋佳节,月满人团圆。
此地名叫长安,地处天子脚下,极是富饶繁华。
天将将黑下去,造型各异制作精巧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的挂起。
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都被柔和璀璨的光芒照亮。
远远看去,整个长安城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银河。
今日过节,城中特意解了宵禁,百姓可彻夜在外赏灯。
温软一只手牵了一个娃,艰难的挤在人群里,再三嘱咐道:
“人太多了,你们抓紧我的手,别走丢了。”
嘈杂的背景音使得她嗓音不自觉拔高了许多,“逛完这条街咱们就回去了。”
“不嘛不嘛!”温柚抓着她的手左右摇晃,“咱们再多玩会儿,时间还早呢!”
温柠也跟着耍赖,“我还没玩够呢。”
温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她听说这里的灯会有趣,特意带了两个娃过来玩,谁知道人居然这么多。
放眼望去全是乌泱泱的人头,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都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脚了。
行人的嬉笑声,婴孩的哭泣声,摊贩的叫卖声,还有不知哪家酒肆里的丝竹管弦和着推杯换盏的碰撞声一齐飘出来。
吵闹声几乎掀翻这座繁华的都城。
温软脑瓜子嗡嗡响,立刻后悔,只想赶紧回魔域睡大觉。
没办法,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这种“热闹”。
然而温柠和温柚两个小朋友可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不光个子长得慢,心智也与孩童几乎无异,正是爱玩的年纪。
更何况平常都在魔域关着,一年也才出来这么一次,当然更要尽兴才行。
“阿娘,出门前你答应过我们的,要玩到天亮!”温柚气鼓鼓的说道。
自己出门前确实承诺过这档子事,温软无奈妥协,“行行行,随便你们吧,你们高兴就好。”
“好耶!”
两个小家伙同时欢呼起来。
前面有杂耍摊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隐隐有绚丽的火光在里面绽放,叫好声不绝于耳。
温软瞥见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瞳,心头发怵,脚下急忙换了个方向。
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过去。
然而脚才刚抬起来,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了回来,直直的朝那人堆蹿去。
“阿娘我们去那里!”
温软:……
孩子个子小,很容易就找到缝隙挤进去了,她艰难的夹在人与人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脸都变形了。
杂耍摊主正在表演喷火。
他仰头喝了一口烈酒,对着手里的火把一喷,“轰”地一声,气势汹汹的喷出一条火龙。
温柠和温柚同时“哇”了一声,嘴张的大大的,回头对温软喊道:
“阿娘,这个叔叔的召火咒用的真好!”
温软扶额,暗中对他们传音道:
“那不是法术,只是一个小戏法而已。”
“好神奇啊!”
突然,温柚看到旁边一个小女孩手里的红彤彤的糖葫芦,一时间口水泛滥。
那到底是出去买糖葫芦还是继续看?
她两头都舍不掉,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灵机一动,对温软央求道:
“阿娘,我想吃糖葫芦,你去帮我买好不好?”
温柠不甘示弱,立刻跟上:“我也要!”
温软:“……”
她叹了口气,“我去买,你们在这等着。”
“好!”
这里人多,温软不方便施展术法,只能又苦哈哈的埋着头退出去。
她并不是很担心留他们俩在这会出什么事。
真要认真算起来,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他们俩打的,要担心也是先担心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