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停职这事并不值得庆祝，但路知寻却隐隐觉得有些庆幸。
路知寻望着张怀瑜狼吞虎咽的模样，突然说道：“张主编，不如趁这段时间出去走走，约个会什么的。”
张怀瑜嘴里还嚼着食物，口齿不清地说着：“我哪有会可约，你上次不是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吗？”
路知寻一头雾水。
他何时说过要给张怀瑜介绍对象？
再说了，自己性别为母的生物都没有，更别提适龄未婚单身人类女性了。
但张怀瑜似乎铁了心地要报复，便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你不是认识很多美女吗？别这么小气嘛！”
“就上次在餐厅看到的那个，李小姐，我看她就很不错。”
路知寻感受到身旁白瑛飘过来的幽幽目光，头摇得比螺旋桨还快。
他随手抓起一旁的青提就往张怀瑜身上扔去。
“你少污蔑我！”像是在向白瑛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路知寻的表情异常坚定，容不得对方半点质疑。
张怀瑜大仇得报，终于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笑得连后槽牙都可以看到。
看到两人拌着嘴的模样，白瑛心中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她吃了一口刚刚路知寻切好的哈密瓜，清凉的汁液顺着舌头滑入喉咙深处。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路知寻。
好甜。
*
从张怀瑜家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街道尽头的天空，带着灰度的深蓝，有残阳淹没于紫红色的雾气中，低垂的云层呈现出渐变的红，悬于头顶的天幕上。
两人并肩往车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相处的时光总是如流水般逝去，路知寻望着即将从地平线下沉的那一轮红日，心中竟涌出想把白瑛留下来的念头。
他突然开口道：“我记得前面的美术馆有个国画双年展，要去看看吗？”
白瑛看了一眼时间，有些犹豫，“现在过去的话应该关门了吧。”
“应该还能看半小时。”
白瑛抬起头，想要拒绝的话刚没开口便被路知寻期盼的眼神给塞了回去。
她点了点头，就这样跟着路知寻的脚步往美术馆的方向前进着。
等他们顺利进入美术馆时，里头已只有三三两两的人。
路知寻记得在大学的时候，他们也经常在工作日的午后结伴去美术馆欣赏展览。
白瑛的目的大概是出于专业性方面的，而路知寻只是单纯地想和她待在一起罢了。
由于是工作日，所以经常会有一个展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
于是他就安安静静地跟在白瑛的身后，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看到喜欢的画时闪闪发光的双眼，想要凑近观赏而微微前倾的上半身，陷入思考时紧咬着的下唇......
时不时还要凑到她耳边嘀咕几句。
每当这时，白瑛就会伸出手推开他越靠越近的脸，非常嫌弃地说：“你到底是来看画的还是来玩的？”
路知寻被白瑛嫌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他早已练就出一副没皮没脸的性子，便笑嘻嘻地回应道：“来看画的，但是突然发现师姐比画更好看。”
“神经病。”白瑛懒得搭理他，只好用辱骂来代替内心一闪而过的那一秒触动。
而此刻，在这个空荡荡的展厅内，路知寻久违地感觉自己回到了青涩的学生时代。
那时候就算说错话都显得天真可爱，而现在所有话都要斟酌再三才敢向她开口。
或许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路知寻自知不能再继续没头没脑地像个小孩。
又或者，他再也等不起下一个三年了。
所以他和白瑛离得很远，自顾自地欣赏着来自各位名家的画作。
双年展不愧是双年展，作品内容涵盖了几乎所有的国画领域，确实让人大饱眼福。
山水、花鸟；工笔、写意......
要是再早来一个小时，哪怕是半个小时，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两只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路知寻心想，白瑛此时一定驻足在一幅幅画前挪不开脚步。
然而就在下一个转角，他们相遇了。
“这么快看完了吗？”他问道。
“好像快关门了。”她回答道。
“你最喜欢哪幅？”
面对路知寻突如其来的提问，白瑛好像被突然抽到回答问题的学生一般，先是愣了三秒，随后才思考起他的问题。
“有一副人物画蛮特别的，工笔和写意结合得非常有趣。”
路知寻点了点头，那副画他也注意到了，确实与众不同。
只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一向对花鸟画如痴如醉的白瑛居然最喜欢人物画。
似乎是从路知寻的沉默中看出了他的疑惑，白瑛解释道：“最近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钻研一下其他题材，比如山水，或者也可以试试看油画。”
路知寻笑了起来，没想到白瑛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居然改了性子，不但不再执着于花鸟画，还学会开玩笑了。
但是这样的她，到更加鲜活明亮了。
如果说之前的白瑛是一朵遗世独立的荷花，那现在更像是她笔下骄傲盛开的山椿。
一颦一笑都充满了生命力。
身后的保安已经开始催促着他们离场，而他们二人的面前似乎都立着一道空气墙似的，谁都不肯先迈出脚步。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指的是当别人命令我们不得做什么事时，我们却会反其道而行的现象。
就比如现在，即便保安已经前来催促，但路知寻却仍然不想离开。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中的勇气也逐渐膨胀，终于难以遏制地涌了出来。
他挠了挠脑袋，低着头说道：“要不一起吃个晚饭吧。”
--------------------
第二十六章
====================
对于囊中羞涩的大学生来说，食堂和学校后街的小餐馆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路知寻和白瑛曾经就经常在这两处地方草草地解决一日三餐。
对于白瑛来说，口腹之欲从来都不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食物只要能吃都是一样的。
对于路知寻来说，只要能和白瑛一起吃饭，哪怕是顿顿吃馒头也很开心。
于是在他们短暂相处的大学时光里，下馆子的日子屈指可数。
但时光匆匆逝去，总是会模糊曾经的面目。
如今他们两个面对面坐在一家装潢精致的餐馆内，各自翻看着手中的菜单，俨然已经是成熟的社会人士。
路知寻的眼神滑过菜单的边缘，偷偷地观察着白瑛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她将菜单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再一次回到第一页的位置。
在看出白瑛的犹豫后，路知寻试探性地问道：“这家店的松叶蟹蛮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白瑛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快速地将菜单翻到印有松叶蟹的那页，随后立刻翻了过去。
“那鹅肝寿司怎么样？”路知寻再次问道。
白瑛还是摇了摇头。
路知寻以前听过一个说法，说是情侣之间点菜的速度和合适程度成正比，如果能在十分钟内点完菜那一定是命中注定的爱侣。
只可惜他和白瑛并不是情侣，他们也没有快速地点完菜。
犹豫了很久，白瑛才点了一道甜虾刺身。
路知寻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姐，你是在减肥吗？”
“没有。”
“那为什么点那么少？”
白瑛这才再次打开菜单，随便翻了几页，然后指着一盆土豆沙拉说道：“那再加个这个。”
路知寻没有再继续深究其中的原因，只是喊了服务员过来，然后自顾自地点起菜来。
加上白瑛点的那两个，他一共点了足足十个菜。
“点太多了吧。”白瑛小声提醒道。
等到服务员走后，路知寻才说道：“没关系，这顿我请。”
路知寻在一闪而过的数十秒内猜测过无数个理由，最后他锁定在金钱问题上。
根据他的推理，加上白瑛之前说的那些为了出场费参加综艺的话，便推测出她是因为嫌太贵而故意点得很少。
虽然，这只是他单方面的认为罢了。
白瑛皱了皱眉，并没有表现出被请客之人的喜悦，“你还学会请客了，是发财了吗？”
路知寻冲着白瑛勾了勾手指，故作神秘地将头凑了过去。
当两个人的距离只剩一拳时，他小声说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其实我是个富二代。”
白瑛“哦”了一声，悻悻地坐回了椅子上。
路知寻见她并不相信，还继续辩解着：“是真的，虽然我大学的时候看起来手头一直很紧，其实我家里还挺有钱的。”
白瑛双手抱臂，冷冷地望着路知寻，“然后呢？”
路知寻傻笑着，飞快地在脑海中组织着接下来的语言。
他之前有个“恋爱大师”室友，总是在寝室里为大家传道受业解惑。
大学时期的男生除了游戏，最关心的可能就是恋爱问题了吧——准确的说，应该是如何追到女生。
于是他给大家上的第一课就是：《吸引女神的三大要素》。
那天晚上，这位“大师”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踩着拖鞋便滔滔不绝起来：“或许你们会觉得爱情很神秘，很高深，其实不然。”
“要吸引喜欢的女生，说简单也简单，也难，确实也难。”
他的这番故弄玄虚引得其他几人失去了耐心，纷纷催促道：“你倒是快讲重点啊！”
“大师”皱了皱眉，“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这么猴急，女神早就被吓跑啦！”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这三大要素分别是——财力，外貌，性格。”
“三个里面但凡占据两个，追到女神指日可待。”
路知寻不自觉地将自己往里头套着，随后提出了一个问题：“我觉得我外貌性格都还行啊，为什么追不到喜欢的人？”
“大师”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对他的话没有异议，于是他总结到：“那一定是你喜欢的那个女生最看重财力。”
“是吗？我觉得她不是这样的人。”
“大师”走到路知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看重财力也不是坏事嘛，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同，或许她就缺这个呢？”
在一众处/男的寝室里，他的话当即引发了大家的一致肯定，虽然听完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实践，但总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当时路知寻虽然没有当回事，但时隔多年，他居然突发奇想地想要去验证一下这位室友的说法。
他想了想，回答道：“所以你就放心大胆地吃，不管你吃多少我都付得起。”
路知寻小时候跟着家里人一起看偶像剧，经常看到剧里的高富帅男主角非常阔绰的模样，莫名地觉得既做作又有点迷人。
没想到自己也有能说出这种话的那一天。
虽然心里确实没底。
对于路知寻如此明目张胆地“炫富”行为，白瑛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就如同听到“今天天气真好”似的，路知寻的话就这样从她的左耳飘到了右耳，最终溶解于空气之中。
于是路知寻终于证明了，所谓的恋爱大师，也有马失前蹄的那一天。
他顿时泄了气，低下头坦白从宽：“好吧，其实我就是想请你吃饭而已，毕竟那么久没见面了......”
“不是前几天刚见过吗？”
“我是说单独相处，不是节目里那种。”
是只有你和我，在狭小到可以听清楚对方呼吸的房间里，说些在阳光下无法说出口的话。
即便是第二天又会恢复到形同陌路的关系，今晚也想把你留下来。
不吃完十道菜不许走。
白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好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水。
此时，服务员端着她点的甜虾刺身便走了过来。
“您好，这边点的甜虾刺身。”
白瑛和路知寻的目光隔着服务员遥遥相望着，在那一瞬间似乎具备了穿透人体的力量，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对方。
等到服务员走后，路知寻才开口说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好像对你一点都不了解。”
明明对她的喜好、脾性都了如指掌，却又感觉如此陌生。
就连她的家庭，她的过往都是从别人口中听说。
白瑛也只是含糊地一带而过：“我没有什么好了解的，就一个普通人。”
她不想说，那么他就不会问。
路知寻极力地说服着自己，过去有什么重要的，都已经是远去的故事了。
但心底似乎仍有一个角落陷下去了一块，深得如同一个黑洞。
他尝试着转移话题：“话说我们之前就一直想来这家店吧，当时为什么不来来着。”
白瑛也非常配合地顺着他的话说道：“那时候连门都不敢走进来吧。”
“之前还说要是我期末考全都及格就来吃的。”
“但你从来没有及格过。”
说到这里，两个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夹起了同一只虾。
默契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挺该死的。
即便了过了这么久，即便再也没有过关联，还是深深地刻在了脑海深处。
路知寻瞬间放开了筷子，软趴趴的甜虾就这样在白瑛的筷子下摇晃着。
转眼间，其他的菜也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桌子上瞬间堆满了盘子，严丝合缝，连一丝多余的空间都没有留下。
白瑛看着满桌的菜，忍不住点评道：“绝对吃不完。”
路知寻尴尬地笑了笑。
“你这个毛病怎么一直没改？”
不过说起来，就连路知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点菜的时候总是会点得太多。
于是他辩解道：“吃不完可以打包嘛。”
白瑛继续说道：“之前吃烤肉也是，你点了二十多盘，后来蹲在店门口吐......”
听到这里，路知寻立刻打断了她：“那次是失误，因为那天心情好才点得多。”
路知寻曾经听那位恋爱经验丰富的室友说过，怀旧的开始便是恋情的结束。
而他们的恋情却从未开始过。
仿佛如今，除了过往之事，他们便再没有共同的话题了。
“那今天呢？”白瑛问道。
路知寻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今天心情也很好。”
在数秒的沉默后，白瑛忍不住笑出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