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玮忙道:“倘若方便,唐某也愿意一同出力。”
他的本意是为避免现场发生难以控制的事件,洪姑也瞧出来他的意思,笑道:“唐大少要是不嫌场面腌臜龌龊,倒也不妨前来一叙!”
等到两个人告别洪姑走出赌场,就见夜黑如漆,一阵霜风从屋上吹下来,脸上冻得生痛。远远却听见几声鸡叫,不是五更大,也是四更天了。
力玮心想:“忙了个通宵,总算可以对石小姐有所交代,而那位洪姑虽然粗豪,却是位女中豪杰。
要说洪姑的计策是什么呢,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白元奎有个相好是个暗门子,绰号小珊瑚,两个人虽然好也都是偷偷来往,因为小珊瑚的金主江湖人称“胡大棒”,那是个杀人越货不长眼睛的东西,白元奎哪里敢明面上招惹他。
洪姑想既然有这个把柄,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好拿来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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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这天晌午还未到,白元奎出门就直朝小珊瑚家里去。
今天他打扮得还挺精神,绿哔叽长袍上套着青云霞缎的马褂,头上戴的那顶小帽子上还嵌一块翡翠。
白元奎进屋就嚷着渴,道:“来来来,给我烧两口。”
小珊瑚见他心情不错,便道:“我最近钱不够花,能和你开口吗?”
白元奎笑道:“你尽管说,不过多了我可拿不出来。”
小珊瑚娇笑一声,指着他帽子上的翡翠道:“不要你花一个钱,马上你就可以拿出来的。”
白元奎道:“这是七百多块钱买的,那可不行;我干脆开两百块钱支票给你,你爱买什么就去买,而且还能瞒着你妈。”
小珊瑚喜道:“那也好,你就开三百块钱罢?或者先把翡翠放在这里,你是贵人多忘事,今天虽然说得好好的,到明日你就忘了。有块翡翠在我这里,你自然记得。”
白元奎为博美人一笑,立刻取下那块翡翠递给她。
于是小珊瑚欢欢喜喜地为他烧会儿烟,又道:“你午饭就在这里吃,我叫人喊天膳居送一桌菜来,再喝几盅。”
等到老妈子去叫菜,小珊瑚因为刚才躺下来烧烟泡弄乱了头发,就对着壁上的镜子理鬓发,又打开粉盒子抹一点儿粉。
她正捯饬着,就听见有人敲门说是来送菜,随即门一开,进来个眼生的伙计,小珊瑚奇道:“平常不都是德升来送吗?”
那伙计找桌子放下食盒,笑道:“德升现在开始帮厨,不跑腿了。”
小珊瑚释然,道:“那鬼精灵,运气不错。”
话音刚落,就见那伙计忽然一个箭步上前,猛虎扑食般把白元奎扑倒在地,小珊瑚吓得刚叫一声,才发现屋里一下子多了好些人。
其中一个迅速捂住她的嘴,低声喝道:“再叫就拧断你的脖子!”
那白元奎随即被人反拧着双手、脸朝下压在饭桌上,疼得呲牙咧嘴。
他正费力开动脑筋,想着是着了谁的暗算,就觉得腰上有个圆圆的、硬硬的东西顶住自己,一个女人吃吃笑道:“白元奎,别来无恙啊!”
白元奎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尽力挣扎想要看清此人,那女人冷笑一声,道:“你胆子不小,敢碰胡大棒的人,难道不怕我告到他那里,叫他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
白元奎终于辨识出洪姑的嗓音,逞强道:“我无非来小珊瑚这里谈几句话,胡大棒子未必信你们的。”
洪姑指着小珊瑚的手道:“谈几句话,就把帽子上的翡翠给她了?你以为我是瞎子啊?”
白元奎听了,抵赖道:“她借去看看而已,洪姑你要是为胡大棒出头,叫他自己来,你要是为了别的,咱们大可不必这样动刀动枪。”
洪姑道:“我今天来不为别的,只为了管你讨件东西,你要敢说‘不’,我现在就打电话叫胡大棒过来,如何?”
白元奎听到这里,总算听出门道,忙不迭说:“好说,好说。”
等到洪姑说出“底片”几个字,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这帮凶神恶煞为的竟然是石屏梅。
白元奎哼唧一下,翻着白眼道:“我哪里有什么底片,无非是吓唬她的,这事儿我确实冤枉!”
洪姑听罢,冷冷道:“冤不冤你自己清楚,我对好人的确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孬种却是刀子嘴刀子心,不然你试试?”
言罢她朝下属示意,就有人展开一方帕子,将里面的一坨东西塞进白元奎的嘴中。
力玮这时其实也到了屋子里,他原以为洪姑叫人使酷刑,因见那帕子里裹得是蒜泥,也就没有出言阻止。
谁知切成末的蒜泥和整一瓣蒜,辣得程度截然不同!
白元奎起初只是闻到一股子呛鼻的味道,不一会就眼泪鼻涕直流,舌头疼、胃也烧,肚子里火烧火燎的!
他疼得受不了,只能不断哼哼。
等到这劲儿刚缓和些,他立即竹筒倒豆般全部招供,洪姑哪里肯信,随即叫人去白元奎住处搜寻。
又等了约莫一顿饭功夫,下属果然寻回来一个装锁的匣子,洪姑一脚踩碎那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严实的信封。
她刚要把信封递给唐力玮,后者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洪姑见照片上是个巧笑嫣然的女子,顿时明白力玮这是避嫌,要请她来验证信封中照片上的人是否就是石屏梅。
她也不客气,随即拆开信皮掏出底片,比对着一张张看过来,才道:“没错,就是石小姐!”
力玮这才长舒口气。
等到洪姑带着几个兄弟和力玮离开这里,白元奎哼哼唧唧爬起来,见小珊瑚还在边上发愣,狠狠道:“他们今天也敢朝我动刀子动枪,简直活腻歪了!”
小珊瑚算是看清楚他的色厉内荏,不屑道:“动啥子刀枪?人家根本没用家伙,顶在你后腰上的,是我花瓶里的一束玫瑰花梗!”
撇开白元奎这边不提,再说一个人,此君就是德升,以前杜十良的邻居。
他是天膳居大厨的学徒,除了帮师傅打下手,有时生意忙时也会派出去送外卖。这天他提了食盒去小珊瑚那里送菜,刚到胡同口,就被两个彪形大汉一把揽住,只说借东西一用,并不伤他的性命。
德升是个乖觉的人,立刻放下食盒子,却还是被人提溜到一间放柴火的废弃屋子里,抓他的人倒也客气,只说委屈一会就放人走。
德升在里面呆了一会,因见屋子后窗早就破损腐烂,遂悄悄爬出去。
按说他本该逃命,这人也是胆大,因听见小珊瑚常住的屋子里似乎有人在争执什么,便蹑手蹑脚踮着脚尖朝里面一看——就见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婆娘正叫手下朝人嘴里塞东西,那人起初还嘴犟,随即就杀猪般嚎叫起来。
德升看得小腿肚打颤,待要跑时,眼角余光一扫,就见屋里还有个打扮文雅的男子,因为曾去唐府送过大菜,德升认出来此人正是唐家那个留学回来的大少爷。
他想:我的娘,这么文质彬彬的先生,竟然也和流氓同流合污!
德升这样想着,就欲转身脱逃,谁知前面看守他的两个人发现德升不见,也在不住的寻他。德升唯恐被他们抓住吃蒜泥,慌慌张张选了条路外逃。
也是他运气好,刚出胡同没几步,迎面就见一辆汽车嘟嘟嘟按着喇叭,开得正欢,差点撞到他。
司机吓得慌忙停车,刚想伸出脑袋骂人,只见那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清秀的女子面庞,惊道:“这不是德升么?你后面有老虎追?”
原来此人竟是梦家,因为她每年都去十良的旧宅寻访,早和德升混了个脸熟。
德升喜不自禁,连声道:“二小姐救我!二小姐救我!”
梦家虽不知发生何事,情急中连忙打开车门把他让进去。
司机见状只好加足马力,汽车“嗖”地冲出老远。
梦家见德升惊魂未定,安慰他说:“这是怎么了?”
德升平复情绪,这才原原本本将前面的所见所闻悉数告之,尤其是力玮那一节,还特意强调一番。
梦家不信:“你可看得仔细?唐大少怎么会卷到这种江湖帮派的事情里去呢?”
德升见她不信,急道:“千真万确!我又不是头次见他,他那种模样和气派,不会再有第二个!而且,看样子还是为了一个女人引起的,听那人总是提及什么‘石小姐’之如。”
等车子开段距离,梦家见周遭并无险情,这才放下德升,他自然千恩万谢不提。
再说沈公馆今天,因为沈先生请亲戚朋友做客,一席酒从中午吃到点灯的时候方才罢。
散席后,女眷们都要洗脸梳头,宝诗请她们到自己的衣帽间,就见柜子里不是CELINE的套装就是定制的旗袍,另外还有LV的手袋、蜜丝佛陀的化妆品,打开一整面墙的大衣柜,里面全部是皮草大衣。
梦家知道姐姐喜欢显摆,但待会女眷们洗好脸,要用脂粉时,她未必情愿人家用自己的那些宝贝,于是梦家便把自己的胭脂水粉拿出来给大家,有女眷用了一点立即赞道:“擦在脸上又香又白,一点痕迹没有。”
宝诗笑道:“我妹妹这款是巴黎来的粉膏,叫娇兰。”
女眷们都笑道:“是不是男朋友送的?听说最近唐家的大少在追求二姑娘。”
梦家听了这话并没急于表态,只是将花瓶子里的花枝折了一小朵,拈着花蒂向鼻子尖上嗅一嗅,半响才笑道:“别乱说,他是老师,我是学生,华光不许师生恋。”
有人道:“既然不是,那么有一桩唐力玮的八卦我也就能放出来了。”
原来就是顾夫人想把表侄女介绍给他却被回绝的消息,宝诗道:“你们消息真灵通,唐大少也真是孤傲。”
有人道:“前面不是说他和石屏梅好吗?我好几次见到他们说说笑笑。”
有女眷说:“唐大少人才出众,对于石屏梅那种想凭借婚姻翻身的有心人,他还真是块香饽饽。”
“人家找到别的大餐票了!明天在六国饭店,南京来的单克伟要专门摆酒席,算是正式纳她做了小。”有人放出消息。
众人惊呼,这女人手腕了得。
对于多数有钱或者有地位的男人而言,娶妻的理由可以是为了家族联姻,为了绵延后代,为了孝顺父母,可以为了生子,唯独不是为了爱情。
只有纳妾才是他们唯一可以选,且妻子也不好明目张胆反对的事情。
宝诗最不耐烦被同性抢去风头,哪怕这人不在跟前,就见她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低声道:“你们知道外面人私底下为她起的小名吗?叫茹慎——”
她说着,拿手沾了些茶水在桌子上比划了几下,旁人不解道:“看上去这两个字倒还不错。”
话音刚落,梦家就忍不住笑了出来,指着姐姐道:“你呀,要诋毁多少人才能脱颖而出?”
她虽然表情是笑着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得却是中午从德升那里听来的话,这位唐大少救风尘,到底是为权贵效犬马之劳?还是与红颜知己暗度陈仓?
但不论如何,他出人又出力,和石屏梅都属于关系亲密的那种。
想不到这位大少爷,看着不苟言笑,实际上是个中央空调,人人可得风凉。至于帮女孩子画肖像之类,也属于常用的小伎俩,毕竟是学艺术的男人嘛。
最后还是宝诗看出来梦家心情不好,因为晚饭时,她一会埋怨厨子烧了胶州白菜,二小姐爱吃的明明是京青白和青麻叶大白菜啊,一会儿她又抱怨厨子炒腰片竟然不知道要用热盘子盛,害得这道菜有了腥气。
等到就剩她们姐妹两个时,宝诗道:“你是不是回绝了唐力玮?但听了他和其她女人的八卦,又觉得不舒服?”
梦家刚想辩白,宝诗说:“力玮和你的事儿不用急于向我撇清,就算你不中意,也不必急着推开,可以拿他来做砝码增加自己的身价,好去吸引更有实力的对象。”
见梦家不以为然,宝诗有些不耐烦,她拿出镜子照照自己的妆容,然后才对梦家说:“你看顾夫人,她在圈子里的地位和人脉比自己丈夫还厉害,那得靠多少年的经营才能达到?如果都按照你这个小丫头的办法和人相处啊,那可办不到呢!”
梦家原指望她说出什么令人信服的道理,一听到“顾夫人”的名字,就想起她在宴会上那种八面玲珑、口若莲花的样子,脸上旋即掠过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道:“顾夫人啊?哈哈哈哈。”
顾叔叔那个婆娘,她从第一眼见到就不喜欢,连带着连顾东篱都失去了几分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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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杜馨遗作为“娘家人”,受邀参加了好友石屏梅的“婚宴”。
但这件事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开口询问对方:何以当时联系不到单君帮忙,现在麻烦全都解决了,他又杀回来捡了个现成?
单克伟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更清楚,新娘子既然都不提,作为好友,杜馨遗也就不再多问。
石屏梅则对自己说:我权当打工找了个东家,只要有实惠就行,至于那颗心是24K金也好,18K的也罢,不必太介意。
摆酒那天,宴席入口处新人迎客,各个笑靥如花,就见顾夫人打扮得璀璨夺目,看到石屏梅后,还特意拉住她的手笑说:“置办新家很操劳,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讲,改天我还要专门请你们吃饭,就不知道你和克伟肯不肯来陪我这个老人家。”
她那种热情洋溢的态度,热络至极,实在令石屏梅诧异一个人怎会这样的虚伪健忘,仿佛之前那令人不快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是她便顺着顾夫人的话笑道:“请我们吃饭肯定是到的,但是不必专请,最好是哪天到府上,撞上早饭就吃早饭,撞上晚饭就吃晚饭。克伟说上次我前脚才走,您后脚就喊了他来吃夜宵,聊到了午夜呢。”
顾东篱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单克伟大半夜还会到顾府做客,他瞟眼妻子,并没有说话。
顾太太只知道眼前这位刚转正的“单夫人”心里有火,但她又拿不准之前那件事,单克伟是否把自己卖了?真话又说了几成?
何况她怕丈夫多心,只好笑得花枝乱颤道:“撞上我们吃窝窝头,也就让我们拿窝窝头请客么?”
石屏梅揶揄道:“如果是您亲自做的窝窝头,肯定也和别家的不同,否则也不至于门庭若市、权贵盈门呢!”
顾夫人听了脸上笑容一僵,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不过这都是刹那间的事情,旋即她就恢复满面笑容,打着哈哈把话题撇开了。
两个女人夹枪带棒一通话,边上的两个男人又不好插嘴多讲,能做的只是像两国元首那样握握手,一个说“欢迎欢迎”,一个说“恭喜恭喜”。
石屏梅见状心满意足,随即挽着丈夫的胳膊,抬头挺胸地朝宴会中心走去。
狐假虎威又如何?反正今天这仗,她赢了!
今天力玮也算新娘子的“娘家人”,和杜馨遗专门坐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