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笑道:“要说你不是为了意中人才倘的这浑水,鬼才相信!”
接下来自然又是白费周折的半天,不仅电话联系不上徐怀璋,家里也都说徐氏父子不在,等力玮从美专下班回家,他弟弟力群见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奇道:“昨天夜里才回的家,今天又是这样的无精打采,你不会遇上什么难事吧?”
力玮忽然想起来弟弟在警局有个老友,反正徐家联系不上,倒不如直接将这件事报警处理。
等到他把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力群恍然大悟道:“徐家出这样的事儿,我倒一点不奇怪,有次听人说徐家曾经死过一位女佣人,家人报警说是被打死的,徐家非说意外,后来因为上面压着,所以也就赔了些钱。”
原来那个姓徐的老头,竟然是个惯犯。
力群道:“我先联系警察局的朋友打听下,至于替倩云赎身的事儿,你别亲自出面,否则他们肯定乘机敲竹杠。”
熟料等到力群再说这件事时,事态又完全发生了新的变化。
他说:“翠云死了,人都已经火化了,她哥哥还闹过,但徐家能耐挺大,上面有人也想保他们,于是就把这事儿压了下去,多赔了点钱。至于倩云嘛,老鸨子说拿了徐家的钱,都打算把人送过去了,结果那姑娘就突然不见了?难道是大哥救了她?”
力玮先是为翠云一悲,继而又为倩云一喜,摇头道:“不是我。”
事情眼看钻进了死胡同,徐怀璋终于露面了。
是他主动约力玮会面的,地点选在长安俱乐部。
然而等他们见了面,徐怀璋先是大谈最近公务上如何得单科伟的赏识,又讲起生意上的几笔得意的投资,唯独不谈那姐儿俩个的事儿。
尤其是说起自己跟着单克伟结交权贵的经历,徐怀璋那种沾沾自喜的劲儿,令力玮不由自主升起一种轻蔑之情。
他忽然明白了,此时此刻除了徐怀璋吹的牛皮,其它话都不会是真心话,敷衍和应付的成分更多,于是力玮之前的微弱希望终究也破灭了。
力玮并不接口,只是等他絮絮叨叨都说完了,这才意味深长地看对方一眼。
徐怀璋这才发现气氛已经变得很僵。
他明白想要绕过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问题是不可能的,尽管不情愿,徐怀璋还是不得不开口道:“力玮,你不要再纠缠翠云这件事了!”
他看看力玮的神色,又继续道:“以前石小姐那样的你都看不上,怎么越活眼界越低,看上了倩云这种,还要为她大动干戈?这要传出去的话,北平城里的大家闺秀谁还愿意嫁你!不如把人交出来还给我们,否则既影响了咱们的交情,对你的声誉也不好。”
力玮没有立刻回答,徐怀璋认为对方在衡量利弊:也许力玮早就发现事情没有最初设想的那么简单,只是因为势成骑虎难以下来,才这么和徐家耗着。
念及于此,徐怀璋笑笑,道:“叫我猜猜,你是不是已经纳了倩云?要是好事已经玉成,我就去劝老头子,让他把人让给你算了,哈哈哈!”
力玮再也忍不住,冷冷道:“可笑,男人但凡帮衬了个女人就是为睡她?况且倩云并不在我这里,我劝你不要以己度人,觉得天下人皆为利来利往,更不要以为有了官职就能罔顾人命,随便拿捏人!总之,我真是后悔当初向单先生举荐你去做官!”
徐怀璋脸上有些下不来,冷笑道:“恐怕这才是你的本意吧!眼看着同学青云之上,你不服了、你后悔了,所以借机发力,想把我拉下水?没门儿!”
力玮心中一震——他们原来的信任好像忽然间完结了,只留下陌生人间毫不留情的抗争,彼此眼里都流露出疏远的神情。
两个人不欢而散。
力玮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徐家必然正在四处寻人,一旦倩云落到徐府,亦或被其他人哄骗到手里,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女,必然难免进火坑的命。
当初他在翠云跟前答应过帮忙救人,也对倩云说过“好歹有我”这句话。
君子之诺,重于千金,哪怕只有天知、地知,接下来他也要想法子把人给找到!
他如何托人寻找倩云先不提,就说只过了两天,力玮这日刚从美专的课堂上下来,校工就来说有位年轻的太太来拜访。
等他回到办公室,只见石屏梅打扮的光鲜亮丽,正在那里照镜子补妆呢。
这是她婚后他们首次单独见面,虽然之前的酒宴上彼此认了干亲,却因为单科伟的缘故,都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算在一些公开的社交场合上见面,两个人也无非点头打个招呼。
所以今天石屏梅的拜访,还是挺令他惊讶。
石屏梅察觉出他的疑虑,忙笑道:“正好路过,就想过来探望下你,你是不是恋爱了?最近很难见到你。”
力玮笑道:“真是恶人先告状!”
石屏梅嘻嘻一笑,并不接口,而是拿她那双明眸在力玮身上转了一圈,才道:“你真有了女朋友或者要结婚,一定要早早告诉我,到时我和单先生一定要送个大礼!新娘的衣服也都包在我身上。”
力玮隐约记得石屏梅最近在上海投资地产生意,他道:“你现在服装店还开着么?”
石屏梅笑而不答,从提包里摸出香烟盒子,力玮就拿起火柴帮她点燃,只见她深深吸一口,缓缓地又把烟雾喷吐出来,悠悠道:“不是说嫁了人就算进保险箱,何况还是个如夫人,我得趁着在他跟前还说得上话,多给自己赚点资本啊,否则人老珠黄也没个一男半女傍身,日子肯定不好过。”
她说话的口吻除了自嘲,也不无凄凉之意,实在令力玮倍感意外。
因为自她嫁给单科伟后,世人多看到一个备受娇宠的单太太,除非她主动开口,谁会料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打算。
石屏梅忽然笑道:“哎呀,只顾着发牢骚了,倒把一件大事儿给忘了。克伟想请你聚聚,大家叙叙旧;知道你忙,我不敢随便打个电话来请,今天才特意来请唐大少爷,如何?”
她这番话说得巧笑嫣然,又有权高位重的单先生来做东,谁还能拒绝得了呢。
力玮不由笑道:“大家都是熟人了,怎得这样隆重?”
话一出口,力玮脑海中蓦然冒过一个想法:单科伟这次请客事出有因,也许与徐怀璋有关。
想到这里,他笑道:“我多个嘴,是不是单先生邀请的还有别人?”
石屏梅没想到他反应这样机敏,因为单科伟的本意呢,是想把唐力玮请过去,再由他出面调和,好叫徐、唐两人握手言和,就此把过去的事儿不再提起,倘若能把倩云交出来,那自然是最好。
没想到很快就被力玮识破了,石屏梅倒有些做贼心虚,连忙用笑容掩饰道:“要不是你举荐,单先生也不会得一员这么卖力的猛将,所以也叫了徐怀璋,算是陪客,大家图个热闹。”
这几句话轻描淡写,还特意捧了力玮,好像那徐怀璋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但力玮明白这才是酒宴的关键,单科伟与自己交往不多,而那徐怀璋早成为他的入幕之宾,这期间的疏远亲近和利害关系,难道他看不懂?
而且早有耳闻石屏梅在上海投资地产,也多亏徐老爷子大力支持协助,单科伟夫妇与徐家的关系,才真是密不可分。
想到这里,力玮突然有种失落,他想无非个把月以前,石屏梅还算自己的朋友,徐怀璋也是交往多年的同学,哪里想到当初他曾倾力相助的两位友人,顷刻间都与自己疏远许多,难道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果然,石屏梅被拒绝了,力玮回绝了邀请。
这令她多少有些吃惊,同时感到伤心,因为原先她认为自己在力玮眼中还是颇有分量的,或者用“红颜知己”来形容也不为过。
对于交际场上纵横多日的石屏梅而言,男女之间倘若没有好感,谁会这样对一个异性大献殷勤呢?
难道真像她来之前,杜馨遗分析的那样:一来这事儿徐家不占理,二来力玮是个执拗的人,他不见得会因为你就特意松口。
可要真是这样,那就太伤她的自尊了。
毕竟是交际场上历练的多了,石屏梅见他一口回绝邀请,脸上依然不动声色,而是意味深长道:“力玮,当初你放弃了那个官职便宜了徐怀璋,我就觉得太可惜了,唐家的生意你从不参与,绘画嘛又是个捞偏门的事业,你就不为自己将来筹谋下?”
力玮笑道:“人各有志,解释多了就没意思了。”
石屏梅不依不饶,继续道:“徐家的事儿我都知道了,再怎么的那也是他们的家事,就算人死了,可警察局不也没追究嘛,你就不要记仇啦!不如给单先生一个面子,也给徐怀璋一个机会,他如果不是很在意老同学的交情,又何必特意请单先生出面调停?”
力玮听到那句轻描淡写的“就算人死了”,顿时觉得非常不舒服。
那口吻有十足的傲慢,好像在某些人眼里,死掉一个人就和猫啊狗呀那样无足轻重。
见他两只眼睛盯牢自己,石屏梅还以为他被说动了,又用玩笑的语气试探道:“你是不是瞧上了那小丫头,想让她红袖添香夜读书,做你的红颜知己?”
力玮立即回答道:“徐怀璋哪里是在乎老同学的交情,恐怕更不是叫单先生调停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而是要借用单先生的颜面做自己的挡箭牌,同时管我要人;单太太,我虽然是个书生,你们也不必用逗小孩子的话来哄人;至于我为什么非要替那姐妹出头,原因也不是你们设想的;现在是民国,人人平等,我不觉得一个胡同里卖唱的小姑娘,身份就不如名媛仕女尊贵,您当初值得我帮,她也值得!”
说完这句,他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分明带着嫌恶。
就听他冷冷道:“我也从来不交什么红颜知己!”
说完这话,他就转过头不再搭理她,分明是送客的意思。
石屏梅没想到他一向温尔文雅的唐大少发起脾气,真是一点不给人留情面,那一声“单太太”,更是把过去的交情都推翻了!
她又羞又气,叹道:“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只能讲人在江湖上混,狗有狗路、猫有猫路,你断别人的路就等于自己走进了死路,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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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有些女人在社交场上总是很容易就交到知心朋友,头次见面就互相喜欢的了不得,好像失散多年的姐妹,等到一转脸,她们又总忍不住说对方的坏话。
宝诗在名利场上收获的多数是这样的闺蜜。她觉得男人就该在战场官场商场上拼搏,女人拼命的就该是情场,所以年纪相当、身份相当的同性,都是对手。
她这样的做派,自然不讨同性喜欢,顾夫人的表侄女私底下就常对姑妈诉苦,说男人只会对漂亮脸蛋动心,宝诗所依仗的无非是这些。
顾夫人安慰她说:想成为一名贵妇呼风唤雨,靠得就是娘家、婆家的实力以及处世技巧,这些资本远胜容貌。
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女人的法力是会随着青春逝去的,青春不见以后,大部分少女都会变成普通女人,只有极少数人如同练蛊一般,能修炼出夺人心魄的法力,她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现在顾夫人已经成为北平社交场上盘踞着头把交椅的人物,多少人为拿到她家宴会的一张入门券都要挤破头皮去钻营,在她的一力支持和安排下,北平的妇女联谊会声势越来越大,连南京那边都派人前来视察观摩,一时之间,北平的名媛千金莫不以加入联谊会为乐事。
因为想要成为一个体面的阔太太或者名千金,最佳办法当然是参与公共事务,比如慈善活动。
宝诗也十分热衷于此类活动,奈何她这一辈子还从未碰到过一件非自己独立去办的事儿,因为身边总是有亲人、仆人、各种男人,他们不仅负责照顾她,帮助她,还会纵容她。
现在到了妇女联谊会,公蚊子都不见一个,陷落在女人堆里以后的她,法力大大衰退。
宝诗花了很久才适应这个局面,幸亏后来她担当了部分的外联工作,才得以捡回一部分的信心,她的野心可不止于此,目标是成为下届联谊会的会长呢!
宝诗成官迷后,很喜欢把当局大人物的事情和名字挂在嘴边卖弄,好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那样子连沈太太都看不下去,沈先生更是直截了当的说:“人家顾夫人放着自家的表侄女不提拔,为什么要帮你呢?”
宝诗不服气道:“当初顾叔叔要不是靠了父亲帮助,怎么能平安逃到海外?难道区区一个人情,他也不会卖给沈家么?”
沈先生很诧异于女儿的幼稚,笑道:“你顾叔叔要不是靠自家太太的财势,更不可能飞黄腾达至此啊,孰重孰轻你还不明白?再说——”
沈宇轩忽然叹口气,才道:“顾东篱早也不是之前的那个他了。”
这天晚上,宝诗因为和男友拌嘴,心情特别不佳,晚间在屋里梳妆完毕准备出门时,就见仆妇送来一个小小信封,她随手打开一看,原来竟是父亲的秘书梁国斌写来的,内容无非是问她的好,以及一些夹七杂八的废话。
巴结她的男人向来很多,有的男人做她的朋友不够资格,做为解闷的人来说也不够有趣,有些人则殷勤的过了头,也很令人反感。
宝诗拿到这封信,本来想随手撕掉,转念一想既然他很愿意把她当女神一般来供奉,她未尝不可偶尔敷衍一下,何必急于摆脱呢?
说来也巧,当天晚上宝诗就在六国饭店遇见了梁国斌,两个人虽没有说几句话,她还是对他特意嫣然一笑。
他果然被迷住了,宝诗见他呆呆愣愣的样子,立时就确信她有把握将他任意驱遣,只要主人嘱咐一句,这狗刀山火海也会跳进去。
这天清晨吃早饭时,宝诗心情颇为不错,对梦家道:“等上了大学,你最想做什么?”
梦家脱口道:“我要烫头发!”
宝诗笑道:“你要小心,妈会积极地帮你安排相亲,我和你这么大时已经谈过好几个男朋友了。”
梦家有些气馁,自从上次见过唐力玮,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也有其他的追求者不断冒出,但因为有了沈市长这样的父亲,有时她很难判定男方抱有何种目的。
她对姐姐说:“父亲在位时,他所在区域也会被扭曲,在这种情况下唯有跳出他辐射范围,才能更容易接近真实,比如去外地读大学。”
宝诗不解道:“你所形容的所谓‘真爱’,除非是做乞丐才能检验得出来。而男人总是有所求的,有人图容貌,有人图家境,有人图生儿子,有人图女人肯做低伏小。反正,家境和咱们不相上下的男人,在市场上的择偶范围比咱们高很多,谁叫女人通常不愿意下嫁,而男人可以向下兼容,比如家境贫寒的女学生、歌女、舞女,听说唐力玮最近就看上了个胡同里的窑姐,还把人给金屋藏娇了呢!”
梦家本来正在吃粥,听了这句话,手稍微抖了一下。
宝诗以为她不感兴趣,也就没再提这个,她说:“华光请我回母校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可仅是观礼,我就回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