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南屿:“不可能。我妈妈的骨灰,我一丁点儿也不会给你们。”
陶英杰平静地说:“那我们只好打官司了。”
陶南屿愣了一下。她不明白这官司能怎么打。
“骨灰属于遗产。你妈妈没有留下遗言,这骨灰应该由你爸处理。叔伯兄弟都能证明,你爸的想法是,让你妈和他合葬。”陶英杰说,“要打官司也可以,只是你的胜算少。光是偷挖骨灰这件事,已经是一个负面印象。”他喝了口茶,“说实在话,我也觉得打官司麻烦。这件事发生在我们老家,当然要回老家打。不管开庭还是调节,估计一次解决不了。”
他慢悠悠地说着,乔慎轻微分神,看到了墙上几张照片里,有陶英杰妻子在律师事务所前跟合伙人的合影。
乔慎碰了碰陶南屿肩膀,无声表达担忧。陶南屿面色平静,但微微抓紧了膝盖上的帆布袋。
“……现在也不是疫情期间,线上开庭得有充足理由申请。你有工作,三天两头回家打官司,对你和公司,都不方便。”陶英杰也亮出了杀手锏,“况且盗窃私人财物,而且是骨灰这种有特殊意义的私人财物,指不定还得吃几天刑拘。”
他话锋一转:“但我们都不想看到你这样。你一个人在这儿打拼不容易……”说话间他看了眼乔慎,“好歹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你再仔细想想。”
他把茶杯放回桌上:“但不要想太久,今晚就决定。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起诉用的资料,你要是不肯,明儿叔伯和英雄回家,我们就走流程。一切让法律说了算。”他很慨然,爽快地展示自己的得体和大方。
堂兄和叔伯们松了一口气,钦佩又欢喜地称好。
乔慎俯身靠近陶南屿耳朵:“我有熟悉的律师,你等一等。”说着掏出手机。
“不用。”陶南屿拿出手机,“在做决定之前,不如先听听我的律师怎么说。”
点开录音,是一段通话。陶南屿一声亲热的“表嫂”喊出声,陶英杰面色就变了。
表嫂是律师,且是行业内小有名气的民事律师。陶南屿决定今晚与陶英杰等人摊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问阿歪要了表嫂号码,搬行李到乔慎家之后,在房间里给表嫂打了电话。
陶南屿当时并不确定这个女人会不会是自己的帮手,但她估计得完全正确:陶英杰并未把陶南屿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妻子。
陶南屿假借“朋友”来问:“我有个朋友因为家里人骨灰的事儿,跟其他亲戚起了争执,她想保留妈妈的骨灰,这能打官司吗?她没告诉任何人就挖走了,这会不会被拘留?”
表嫂只知道陶南屿是阿歪亲近的人,且和陶英杰失联多年,最近才重新联系上。陶英杰当日设宴请阿歪和陶南屿吃饭,饭后亲自送陶南屿回家,这来往路程将近三小时,可见陶英杰对这位表妹的重视。表嫂拉上另一个刑事律师,认真解答了陶南屿的问题:“骨灰是她妈妈的,而且骨灰在界定上属于私人财产还是遗产,还有争议,但不管怎么样都不至于被刑拘,没有这种法规。这种事情一般都以调解为先,打不打官司得看调解的结果……”
陶南屿一言不发,只是举着手机,让自己和表嫂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播放。
录音中,陶南屿问了一句:“她妈妈其实……不是出于自愿才嫁人的。这种事情,是不是不说比较好?”
表嫂和同事停顿了片刻。“要说的。”表嫂回答得非常肯定,“如果你朋友是真的想要拿回妈妈的骨灰,一定要在法官面前说出来。这很有说服力,而且牵涉到犯罪……”
陶南屿按下暂停键。
“那就打官司吧。”她看着陶英杰,“表嫂可以当我的律师。”
陶英杰长叹。堂兄和叔伯没料到居然是他妻子给了陶南屿最关键的意见,有个年长的按捺不住,吼了出来:“陶英杰,你表面一套背面又一套啊!”
陶英杰只得辩解:“我不知道她找过我老婆,我跟我老婆的工作没关联……”
“放屁!”那老头吼得口水乱飙,“她是你女人,她做的事说的话不就是你做的事、你说的话?!”
顺利祸水东引,陶南屿施施然站起。今夜的闹剧,或者说这段时间的闹剧,终于都结束了。
“别再来找我,别再打我妈骨灰的主意。”她一字字说,“再来的话,我不单会报警,我还会把所有事情全都说出来。”
她转身离去,还未开门,身后叔伯们跟陶英杰吵嚷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浪潮一样推着她和乔慎匆匆逃离。
夜色清凉,隐隐有雾。陶南屿走得太快,差点在台阶上踏空。乔慎紧抓住她的手,把她扶好。
碰到了手心才知道,陶南屿掌中尽是冷汗。她心跳声剧烈如鼓点,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乔慎想揽她肩膀,又怕行为唐突,最后牵着陶南屿的手,一同走到庭院,“你做得很好。”
他刚说完,便看到了陶南屿湿漉漉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恢复更新啦!
今天是很棒的小陶!
第35章 乔慎: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她反握乔慎的手,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抚平他手背战栗的皮肤。◎
乔慎害怕看女人哭。在他看来, 哭是崩溃的前兆,而一个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女人总会让他想起幼时掐住脖子的那双手。
陶南屿的泪眼让他一愣,还未说话陶南屿便低下头。再抬起脸, 眼泪已经收回。
乔慎不觉得紧张害怕, 相反,有些遗憾。陶南屿在他面前哭过,他以为这是两个人关系与别人不同的信号, 但今日陶南屿又不想示弱了,留给他的是一个无言但轻松的笑。“我保护了她。”陶南屿说,她很为这个事实高兴。
乔慎:“你又保护了她。”他加重语气,陶南屿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回城, 途中在路边看到热火朝天的烧烤摊,停下吃了点儿东西。乔慎问她是否对一切都早有预计, 陶南屿摇头。
她不确定表嫂是不是陶英杰的帮凶,但通话中问了几句, 便试探出了答案。她也不知道表嫂给出的回答对自己有没有帮助, 一切都在混沌中,她唯一能做的是紧紧抓住所有的可能性,只要能把母亲骨灰留在身边。
“两周之后你就要出远门了。”乔慎把新端上来的羊肉串放在陶南屿碟子里, “要不我还是调整时间, 陪你过去吧。”
烧烤摊上人不少,有几个似乎认出乔慎,却又不能肯定。毕竟这是偏僻地儿的小摊子,明星怎么会带着女孩来这里消夜?有人悄悄举手机拍乔慎与陶南屿, 两人察觉, 对了个眼色, 默契地笑了, 不打算闹出动静。
“别了,哪有明星陪助理出门的道理。”陶南屿边吃边说,“况且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找到舒宁、问到地址。都是未知数,你跟我过去,太耗时间了。”
她拒绝的理由似乎说明,她曾经考虑过乔慎陪同的可能性。乔慎忙接下去:“我现在的戏也不多,估计这两周就能拍完。”
陶南屿亮出牙齿,扯下两块羊肉,还是摇头。
经过今夜,或者说经过一些冲突与跌宕,陶南屿变得比俩人初见那一天更刚硬了。她没有犹豫,像直冲终点的跑者,沿途一切风景都从她眼底掠过。乔慎明白她愈发难以说服,只得停口。
正吃得热闹,附近一桌很喧哗,几个人把两个脸庞通红的年轻人推搡到一起,男孩竭力护着女孩,俩人被一声接一声的“在一起、在一起”紧紧包围。伙伴们看起来都是大学生模样,讲话完全不知顾忌,嗓门大得震天,甚至勾肩搭背开始唱歌。
在歌声里,女孩忽然扭头,捧着男孩的脸响亮亲了一口。
连乔慎也忍不住笑起来,随着周围人的起哄轻轻拍掌。
回头便看见陶南屿嚼着羊肉串看他,眼睛里像盛了两轮弯月亮,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全被笑眼讲透了。
乔慎的脸忽然一热。他一时间说不清楚自己这个年纪怎么还会为女孩的目光脸红,随即又想到自己始终被她吸引,羞赧也变得理所当然。他脸红得富有节奏,耳朵先染色,蔓延到面颊,最后集中在鼻尖。脸红的时候连话也说得不那么利索:“吃饱了就再叫点儿……不是,吃不饱。”
“饱了。”陶南屿笑嘻嘻看他,仿佛他才是最可餐的对象。
吃饱喝足,陶南屿带两分醉意,哼着歌在路上走。他俩把车子停在烧烤摊门口,朝着天上的月亮,沿无人的道路前行。隔一段就有一盏路灯,明晃晃的黄,把长路切割成明明暗暗的许多段。海棠落了许多,蔷薇开得正盛,烧烤摊老板说附近有个小池塘,临水照花,白天非常美。两人走上一段短桥,陶南屿指着前方:“是那儿!”
她快乐得蹦蹦跳跳,被乔慎拉住。“别过去了,晚上危险。”
池塘边上的灯照亮水面与环绕水面的蔷薇花丛,花瓣小舟一样浮在水上,随着风飘荡。陶南屿忽然不说话了,手撑在短桥石栏杆上静静地看。夜风一阵接一阵的,粉白的花瓣轻飘飘挟在风里朝他们飞来。
“我每天都跟妈妈闲聊,常常说到你。”陶南屿忽然讲。
乔慎一颗心悬起来:“说的好话坏话?”
“坏话!”陶南屿笑得清爽,“说你完全不像个明星,说你跟她想象中的高傲、冷峻完全不一样,说你这人……说你对我很好。”
她聊起那个一直想跟乔慎面对面谈,却总是没找准机会的话题:“我看过阿滨的毕业作品,以你为主角拍的《游》。”
乔慎扶了扶额头:“完了,好不容易攒起点儿好印象。”
陶南屿:“拍得很好啊。”
乔慎:“拍得很好,但演得不好。”
陶南屿好久才肯定地说:“演得也很好。”
那是乔慎没尝试过的表演方式。因为没有台词,阿滨给的剧本全是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和环境描写,主角去了哪儿,主角忧伤,主角看到了啥,主角又快活。刚成年的乔慎已经习惯从小到大的演出模式:何时哭、何时笑,本子上一清二楚。他跟着阿滨拍了两小时,崩溃了,揪着阿滨问:你以为你是王家卫?
阿滨双眼发亮:你也觉得我这风格像,对吧?
他给乔慎说戏,说得云里雾里,乔慎如今回忆是一句都拎不起来。净记得阿滨常把自己说哭,留乔慎无言发呆,其他几个阿滨的同学纷纷投来同情目光。
“后来他说,就像人被掐住脖子一样窒息。”乔慎也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和水面月亮,“我立刻懂了。”
“如果有机会,你还会再拍掐脖子一样窒息的戏吗?”陶南屿问。
乔慎:“不拍。”
陶南屿:“你害怕了。”
乔慎:“倒也没有。”
陶南屿:“那你拍不拍?”
她逼问得短促迅速,乔慎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他停顿了。如果不怕,为什么不敢拍?如果怕,为什么不敢承认?他扭头看陶南屿,正巧看见陶南屿伸手来碰自己的脖子。
乔慎瞬间僵直,本能让他躲避,但对方是陶南屿。就在本能和情感激斗的一刹那,陶南屿已经收回了手。她很轻地从乔慎脖子上拈走一片指甲大的花瓣,没有碰到乔慎的皮肤。
但即便如此,乔慎已经窜起清晰的鸡皮疙瘩。
她弹走花瓣:“你连我也怕。”
乔慎打起精神辩解:“绝对没有。”
陶南屿再度伸手:“那我碰碰你。”
她指尖靠近乔慎脖子,乔慎强行让自己盯着陶南屿眼睛而不去思考其他事情,即便如此,还是难免悚然。在指尖与颈脖皮肤接触的前一瞬,他抓紧陶南屿的手。
“下次吧。”乔慎恳求,“再给我一点儿时间。”
陶南屿没挣开手,由他握着,轻声说:“其实不克服也没关系。”
乔慎却摇头。一直都是他主动靠近陶南屿,主动为陶南屿做这个做那个,难得陶南屿愿意帮助自己克服这个心理和生理障碍,他怎么能拒绝?他换了个说法:“我会克服的,我要让你多一个在你妈妈面前夸我的理由。”
陶南屿又弯了眼睛。她反握乔慎的手,用大拇指指腹轻轻抚平他手背战栗的皮肤。
次日一早拍戏,化妆师问乔慎昨晚吃了什么,怎么长了个痘。乔慎狡辩两句,又想起陶南屿灵巧缱绻地看他——这印象当然有美化成分,美化程度可能达到200%,反正他擅自决定那是缱绻的目光,谁也不能否认——想了没几秒,耳朵、脸颊和鼻尖,渐次又红了。
化妆师停手,扭头喊:“阿歪。”
刚给池幸打理好妆容的阿歪溜达过来,在乔慎脸上扫一眼。
就这一眼,乔慎便知道,阿歪晓得昨晚陶南屿做了什么。但阿歪看不出气恼,而且陶南屿也不可能跟阿歪说他俩吃烧烤时那些古怪的、流动的目光——乔慎心里头瞬间转过许多怪念头,目光立刻戒备。
“他好像有点过敏。”化妆师说。
阿歪:“我看看。”
俩人研究一左一右研究乔慎脸色,乔慎最后坐也坐不住,闭目回忆台词,才把热脸降作痛苦的冷脸。
今日这场戏对他而言十分艰难,不仅台词长、语气激烈,他甚至还要动手殴打池幸。
池幸和经纪人一同抵达,乔慎多看了那年轻的男人两眼。池幸为他俩做介绍:“这是周莽。”
乔慎与周莽握了握手。周莽左手戴戒指,与池幸是同款。乔慎又想起这男人在转经纪之前,传闻曾当过池幸保镖,身手不凡。他盯着周莽看多两眼,心想怎么开口搭讪才好?“不好意思,一会儿我要对你爱人动手,只是拍戏,你不要生气”么?那未免显得自己太狭隘,周莽太大男子主义。
周莽礼貌地说:“我看过你演的沈沧溟,打戏很漂亮。”
他确实和坊间传说的那样不圆滑,但这诚恳语气竟十分的合乔慎心意,忙连连道谢:“都是老师们教得好。”
导演让动作指导与乔慎讨论待会儿动手打人的细节,周莽便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不插嘴,但动作指导似乎认识他,回头说:“莽子,你觉得这动作行吗?”
周莽:“老师您说了算,不必问我。”
动作指导:“那怎么行!待会儿他打的可是池幸!”
被人指着,乔慎尴尬一笑。周莽仍是一张不怎么通人情世故的脸,压低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池幸跟我学过几招,她不会吃亏的。”
他口吻十万分认真,动作指导哈哈大笑,连乔慎也笑了起来。笑声里他看见周莽也翘起嘴角,心头一亮:周莽是池幸请来,让乔慎定心的。
要拍的剧情挺简单:“瞿雁”告诉“魏乐枫”怀孕事实,“魏乐枫”失控扇了她一耳光后又恳求她原谅。两人渐渐争执得激烈,“瞿雁”说要把此事公开,这话激怒“魏乐枫”,他抓起“瞿雁”长发把她摔到地上。
池幸地上有垫子,池幸反复做了几次模拟动作。计划是她摔在垫子上,替身则摔到地板上,但尝试过几次之后,池幸提出不用替身,自己来演。
导演忙跟池幸沟通,麦子不停朝周莽使眼色。周莽走过去也不劝,反而自己往地上原定的位置摔了几下。起身后他告诉池幸和乔慎:“从这个角度和位置摔,你倒下的时候用手臂上臂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