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曾说过他“不懂追人也不懂爱人。”
的确。
从祁老爷子告诉他温家需要联姻那刻起,祁鹤便开始以扭曲的态度看轻那个家族。
崔素巴结的嘴脸,温如故平凡却自视甚高的嘴脸,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除了婚礼上的女孩子,她在礼厅的大门合拢前拘谨地挽着自己的手,怯懦地问他,记不记得自己。
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祁鹤对上她干净的眼睛。
听她的意思大概很早之前他们就见过,不过祁鹤忘记了。
圣洁的白光照耀大厅,女孩已经扭过了头,但他似乎有点记起来了。
毕竟众多的巧合,那样出众的脸庞,他的确是记得过的。
温岁简单看了一下靳斯锐的伤势,但师晚庭叫她去另一边,有话对她说。
“我刚刚看你和祁学长不太愉快。”他说,“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最好不要和靳斯锐有过多接触。”
“我和他是同班同学吧,不过,塑料情,他挺喜欢接触网红的,也爱炫耀,所以我多少了解有些内情。”
“离他远点,不是什么好茬。”
“谢谢你,我知道了。”温岁莞尔。
师晚庭望着女孩平静无波的表情,太过镇定反而奇怪,他略微疑惑。
社长先跟祁鹤下山,回来送靳斯锐的时候,温岁突然喊住他们:“请等一下。”
所有同学都在,她走到靳斯锐面前,“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莫名心虚。
“那我们一起来听听这个。”温岁在他眼前晃了晃录音笔,笑得纯真。
——
祁鹤没有去医院,他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家。
阵仗挺大,他爹他妈他爷爷都在,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将受伤的右手往身后藏了藏。
“你挺难叫回来的,跑东跑西,又跑到广山去了。”颜明萤道。
“什么事。”
祁老爷子愤而拍桌:“你说能有什么事!啊?”
“离婚的事想好没。”颜明萤说。
祁鹤烦躁地抓头发:“我不离。”
老头子拐杖戳地梆梆响,“没问你意见,我让你签!”
他七老八十了,痛心疾首:“多好一姑娘,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来当孙媳,出个国度假的功夫,你就给我作没了。”
祁鹤搞不懂:“那您还让我签?”
“你以为我在国外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你做的那些事情我现在是懒得跟你计较,签完我再一个个骂。”老爷子一个个地点过去,祁鹤、祁母祁父一个都不落下,“温龄跟我是至交,他有多看重这个女儿,我才想让她嫁进来风风光光的,说出去是祁家的媳妇,是你祁鹤的老婆,没人敢多嘴。现在看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大错特错!”
“我一直想着感情能慢慢培养,是我这个老爷子害惨了岁岁啊。她说自己喜欢你喜欢了六七八年了,我让她嫁给你还以为她会开心会促成一段良缘。”
他叹气:“果然缘分强求不得,行了,放过她吧,我们家都放过她吧。”
后面的话祁鹤都仿若未闻,只是懵懂地抬头问:“她喜欢我吗?”
“你问我?我跟她过日子还是你跟她过日子!”小老头气得血压飙升,幸亏祁父拉住,“眼睛长屁/眼上的啊,喜不喜欢都分辨不出来?那你喜欢人家吗?”
他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我……”
喜欢吗。
他的内心矛盾,纠结。
是在国风盛典mv的抬伞一瞥还是更早就隐有苗头,他不知道,不敢承认。
于是失去也是自作自受。
他想起那晚在校园的垃圾桶边,温岁还对他说过一段话。
是我一直在自我感动自我幻想,就不要相互犯贱了。
“我已经清醒了,你别不清醒。”
“不爱就别纠缠,”祁老爷子将三份离婚协议书掷在桌上,白花花的刺得眼睛生疼,“这也是岁岁拜托我的最后一件事。”
“她要出国了。”
温岁收到祁家传来的皆签完字的离婚协议书时,她并没有在看手机,她站在所有同学的注视中。
只要在民政局办完手续,祁温两家就会正式宣布断姻,她和祁鹤再没有一丝一缕的关系。
录音笔的声音缓缓响起,靳斯锐的眼睛越睁越大:“你…你也在?”
不止如此,祁鹤打他的时候她也在吗,在哪儿。
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点都不生气,事后再坦然自若地和大家一起过来。
她就像百毒不侵的战士,对这些都早已免疫,“靳同学,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对你微笑纯属礼貌。”
靳斯锐忍受着大家的谈论和指点,尤其是那些恶心的词汇,叶棠已经忍不住撸起袖子。
“总有人满嘴喷粪也总有人普信自负,虽然很遗憾我体质就招这种的,或许人善被人欺,我禁锢不住他们的思想封不住他们的嘴,但是——”她强压肆弄的怒火,猝不及防给了他一耳光,“我也该为自己出口气了。”
靳斯锐的脸还没消肿,此刻左边挨了一掌火辣辣的。
“东西我已经备份发论坛上去了,靳同学会不会担心你的口碑?毕竟有些话说出去口无遮拦不用考虑后果,牛皮吹得再大也有人信的感觉很爽是不是。”
“如果只能靠动动嘴巴来满足你心里那些恶心的幻想,你也太失败了。张口闭口就是性啊爱的,你的人生追求只是这些的话,我估计——”
温岁眼神促狭。
“你那个的本事肯定不怎样。”
靳斯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瞧,我也可以说,只允许你肆无忌惮地大谈女性吗?”她转头对社长继续说:“快送他去医院吧。”
就像抱着他再也不会回来的笃定,温岁向他摇摇手:“拜拜。”
第20章 出国/
Chapter 20
月底的短期研学结束, 温岁着手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
她并非忽然心血来潮,而是几天前回廊燕给她发来了邮件。
回廊燕,国内知名汉服设计品牌, 温岁作为模特跟她们合作过多次, 高级总监尤其喜欢她。
这回国风盛典的山海谣组别, 也就是温岁亲自设计的十款汉服,博得好评无数也彻底惊艳了回廊燕的创始人。
于是,她们希望能够发掘这颗沧海遗珠,与温岁进行更深度的合作。
但温岁知道目前的自己尚且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遂向回廊燕约定,出国进修两年。
叶棠她们肯定舍不得呀, 不过那是岁岁的前途,再伤心也要笑着祝福她。
祝福她学成归来, 年薪百万,祝福她人生顺遂, 越来越发光。
大概鱼微微对异国情缘什么的挺执念的, 嚷嚷着说不定岁岁会带个外国男朋友回来呢。
她握住温岁的手, 无比虔诚:“你要好好找个疼你的人。”
“岁岁你很好很优秀, 你一定要比所有人都幸福。”
不是第一次听但在那一瞬间温岁还是湿了眼眶。
她的愿望很小很大,曾经她以为美梦成真就是幸福。
年少时追逐着比肩神明的光,她学着别人一点点地靠近, 一点点地伸出手。
灼热的温度烫伤了她, 炽烈的白光令她双目失真, 她才发现有的梦还是永远不要实现的好。
她是一个失败的人,起码过去一年是, 她看不清迷瘴,深陷在低劣的游戏里, 所有的苦痛都是活该,但现在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自己也可以是比肩神明的那道光。
原定出发的前天,温岁临时改了机票。
因为某些不可抗力的因素在,而那个人也果真没叫她失望。
祁鹤知道她是8.11日的飞机,出发美国。
至于怎么知道的,也全都是温岁给他下的套。
包括日期包括目的地全都是假的。
8.11那天,祁老爷子勒令祁鹤待在祁宅。
“你让人家安安稳稳地走。”
“不,您让我去见一面。”他怕,怕极了。
怕什么呢,怕温岁以后待在美国,永远一去不复返。
怕她忘记自己,他再也找不到她。
怕她和别人相爱。
如果她还在慈城,还在大学里,他还能苟且地偷看几眼。
但温岁要走了,要远离他,远离这座生养的城市,他再也看不到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离登机越来越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只是去见一面吗。”祁老爷子招手命管家送他进卧室,“机票都买好了就打算跟她一起走,祁鹤。”
“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
门重重地关上,落锁,祁鹤失魂落魄地靠坐在墙壁。
屋子里渗进的一束光打在男人身旁,他在黑暗中,渐渐覆手遮盖住双眼。
“我错了岁岁,我真的错了,”他喃喃,“别走。”
樨园里她的味道在逐渐消散,即便一天天地去擦拭她用过的牙杯,看过的书,很快都会落灰。
猫咪依旧每天傍晚,乖乖地坐在门口,抬头望着再也不会响起的密码锁,他也坐在沙发上,望着永远不会出现在门口的那道身影。
直到有一天,所有的气味都消失了,她留下的衣服被子,冰冷地躺在原位。
后来猫咪也不去蹭了。
有什么东西从家里抽丝剥茧地离去,灯光越来越黯淡。
原来,这个家真的很黑。
祁鹤一个人坐着,感受无边的孤寂,他去厨房给自己做吃的。
犹记得那天出门前,他在玄关,偏头看见厨房里欢悦的身影。
女孩扎着麻花辫,踮脚转着圈从冰箱拿出一根胡萝卜,兴许是察觉到他盯过来的目光,她脸一红,害羞得像小兔。
可她真的很开心,为每一天平凡的生活而开心,为能阖家团圆的吃饭而开心。
女孩挥着胡萝卜向他告别,眼睛里生光,他无奈地笑了笑。
画面远去,祁鹤才发现做饭很枯燥,可是因为有期待,她做的一切都会有意义。
他开始无比渴望那种平淡的生活,他想回家,他想——
两人一猫,就这样活下去。原本就该这样的。
可他亲手销毁了这些美好,从此那些鲜活的物品没了主人,他也没了归航。
“对不起……”每一日每一夜他坐在阳台的台阶,星空微凉。
这个位置她坐过许多次,那片星空记得她。
“对不起……”
祁鹤很少后悔。
他相信所有存在的事物,所有遇到的对与错都有被经历的意义。
他不会慢落一子,他做的决定他选择的岔路皆不会回头。
可他现在真的后悔。
他知道,这次不去见温岁,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祁老爷子说,卧室的窗足够硬朗,况且这是二楼,他没有别的路可走,你们看紧卧室门。
他错了。
右手伤势未愈,祁鹤一下接一下发狠地捶着玻璃。
请你,等等我。
手臂被震得发麻,骨头与玻璃撞击发出可怖的响声。
伤口再度裂开,比之前更大更深,他恍然未觉,继续固执地捶。
玻璃碎片深深扎进皮肉,割开细小的豁口,他每用一次力都是刀尖行走的痛,鲜血染红了碎渣,嵌进模糊的血肉里。
祁鹤的脸色隐隐发白,手已毫无知觉,和鲜红构成绮丽的对比。
他没有犹豫,毫不顾忌地一跃而下。
落地瞬间的疼痛侵压四肢百骸,他蜷起背,踉跄地走几步又跪在地上。
他听到身后颜明萤失控地喊:“祁鹤!你发什么疯!”
不能听不能管,他强迫自己站起来,强迫自己向前跑。
跑得更快些。
血滴深深浅浅地蜿蜒在他身后。
他疼极了,右手开不了车,但是没有时间了。
他往机场跑,风吹起发。
一步都不敢停,一下都不敢歇,他不能再错过温岁。
机场人来人往,祁鹤茫然地立在人群中,茫然地立在原本她该登机的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