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让自己放松,眼睛搜寻着人海里的身影。
一个都没有错过,直到大屏幕上的时间过期,鲜红的数字航班退下。
飞机起飞,展翅向广阔的天际。
他隔着巨大的透明窗望了许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原定的航班早已起飞,原定的时间早已过去,祁鹤依旧站在那里,等她来。
等一个不可能的结局,等一个本就是欺骗的结局。
他不会再等到她了。
次日,温岁登机飞向英国。
她进修的学校是世界排名前五十的一流学校,全英文教学,不过这些对温岁来说不在话下。
唯一让她头疼的就是生活费。
她得兼职去打工。
温岁比较慢热,除了跟一个名叫丽莎的女孩经常结伴吃饭,班级里她熟的人暂时没有。
女孩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房子,合租的女孩也是中国人,叫李云佟,经常不在家。
闲下来时温岁就坐在学校的老梧桐树下画画,把灵感都记录在纸上。
这天她照例画完画回教室,但其中一副手稿不见了,温岁对这些设计草图宝贝的很,连忙火急火燎去寻找。
在那株老梧桐树下,有一个男人穿着灰黑的风衣,他身量很高,模样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的眼镜。
应该是学校的老师或者教授,背着装课件的背包,目光凝在手里的设计稿上。
梧桐叶乘风落在他肩膀,宁静如画。
温岁走过去。
“您好,”她其实不忍打扰他的专注,“谢谢你捡到我的画,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男人抬头,温岁发现金框眼镜下是一双很清澈的凤眼,眼尾微微上勾,平添几分欲气。
“噢抱歉。”他推了推眼镜,将东西还给她,“我觉得这份设计稿很独特,不小心看入迷了。”
“您也是设计方面的学者吗?”
他摇头:“不是,单纯感兴趣想尝试尝试。我觉得您的构思很不错,新颖、别出心裁,不过有些地方还需要改进。”
温岁来了兴致,“真的吗?那我可以听听您的意见吗?”
“拙见罢了。”他笑起来右脸颊浮起一个小酒窝,“您不介意就好。”
“没关系。”
时间仓促,两人只好坐在梧桐树下侃侃而谈,对方说话确有涵养,挑出的问题也一针见血,温岁照着想法又改了几笔,果真更不错了。
“你有天赋,本身就底子不错,”他掸去落在腿上的树叶,“无意冒犯,请问您是中国人吗?”
温岁点点头:“您也是吗?”
“对,我在这里任教。”男人笑道,“怪不得觉得您很亲切,异乡遇到国人实在难能可贵。”
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同胞确实叫温岁高兴,“老师您好,我叫温岁。”
“不用叫我老师,”他凤眼狭长,“我叫江随。”
岁,随。
“我们的名字也挺像诶。”
江随收拾收拾起身:“很荣幸能认识温小姐,如果以后有设计方面的疑问可以来找我,我随时都在,也很乐意欣赏温小姐的作品。”
“或许……”他迟疑,“温小姐周六下午可有时间?MK有一个走秀展。”
“我可以邀请你跟我一起去吗?”
第21章 潮湿/
Chapter 21
温岁略有犹豫。
而对面的男人似瞧出她的顾虑, 道:“抱歉我唐突了,实在是觉得和温小姐太过投缘,毕竟对古代传统文化方面有见解的人我遇见的少之又少, 一时心急了。”
“没关系, 我也很想在这个领域能找到良师益友。”温岁露出笑容, 款款向他伸出手,釉白且纤细,“不胜荣幸。”
人和人的交往总得从一方勇敢大胆开始,显然,江随是个打直球的性子。
偶尔她下学他没课,就会约温岁去学校附近的法餐厅吃饭, 他身上有那种矜贵雅致的书墨气,和午后宁静的咖啡厅、秋日飘黄的银杏树完美地融合,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会趋向平和,暂时忘却一切纷乱的烦恼。
总归, 温岁很乐意赴约, 很乐意坐在他的对面, 画她的理想。
MK开秀的周末, 江随来学校接她。
令温岁意外的是他推自行车来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边推车边走,行走在常年受海洋影响空气潮湿的街道, 江随忍不住弯弯眼, “说我老古板吧。”
“哪有, ”温岁摸摸他那古董自行车的坐垫,嘿嘿笑:“骑自行车有助于锻炼身体。”
“其实是汽车坏了, 不然能带你去兜风。”他叹气。
“总有机会的。”
聊着聊着,就走近会场附近, 江随熟稔地取出邀请函,问她:“紧张吗?”
“你看不起我?”女孩硬了硬腰板,“我以前也经常参加上流晚宴的好不好。”
他含笑,绅士地圈起右臂,“好好好,那你待会要跟紧我。”
温岁疑惑:“老师也经常参加吗。”
“秘密。”他说,“以后告诉你。”
温岁在会场绕了一圈,单凭几眼,确实推断出前来观秀的人非富即贵。
有眼熟的也有不那么眼熟的,她和江随在偏侧边的位置坐下,男人向路过的寥寥几人颔首,后望向她:“这次的走秀有混合东方元素,我想会对你的专业有所裨益,这也是我邀请你来的原因。”
“这次的大秀国内国外的知名设计品牌珠宝品牌都会莅临。”他看向舞台,声音被逐渐喧闹的音乐淹没。
而走秀的内容必然没有叫温岁失望。
女孩兴奋得,眼睛一点点地冒光。
她控制不住地惊叹,视线流转,头一回碎碎念了那么多话。
她有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这一刻无限释放。
镁光灯落在眼底,构成七彩绚丽的画。
像奇幻的万花筒,像突破次元的少女漫。
她说谢谢你,谢谢你能给我灵感。
温岁迫不及待地想冲回家,将脑中所记所想都描绘下来,她很久没有这么情绪高涨了,叽叽喳喳地像小鸟,可爱。
两个人等在电梯前,恰此时江随手机上刷到一篇有关走秀的帖文,他微弯腰,手机向她那边歪。
温岁自然而然地靠过去。
“叮——”
电梯门撑开。
也对,不稀奇。
MK大秀,国内国外的知名设计品牌,还有珠宝品牌掌门人都会来。
minteton珠宝,他是执行董事。
祁鹤穿着高挑的燕尾服,时隔近两月,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变了又好像没变,眉眼依旧清隽孤傲,但多了几分若隐若现的哀伤。
反正温岁都快忘了这号人了,他身边跟着张存澜,那个可怜的总助,胆战心惊地压着电梯门,头不敢抬。
祖宗!俩祖宗!要上就上要下就下!
但他也分明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温岁,即便心悸仍没忍住偷偷瞥她。
祁鹤沉沉地盯着她,没有惊讶没有发怒。
对,这才是最正常的反应,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也不知道那天机场没见到她,祁家逮他回去说了什么,他似乎收敛了几分气性,变得像沉浮商海的利益家般,镇定稳重,看不清城府。
但他没让电梯门开,没让电梯门关,两拨人僵持在那里。
温岁亲昵地挽上江随的手臂,决定不跟他浪费时间。
祁鹤落下眼。
四个人挤在电梯间,一人一个角落。
张存澜巴不得跟按钮亲嘴,他太煎熬了,左边是祁鹤,后边是温岁跟那个不知名男士。
自家老板始终低头,转着无名指上的银戒,而身后他的前任老板娘开始聊天。
窸窸窣窣的聊到了什么,温岁忍不住轻笑,祁鹤转戒指的手一停。
“叮——”电梯下到一楼。
张存澜连忙殷勤地看向三位。
祁鹤没动的意思,温岁和江随从他身前走过。
谁都没有看他,不过就是个随便遇到的路人。
但他的心里很痒,说不出的各种情感混合形成巨大浪潮,呼啸袭来。
他无比庆幸自己来了这次秀场,可是,他又开始害怕。
又一次听见她的笑声,熟悉又陌生,可却是给别人。
她很开心,离开他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温岁。”
他还是忍不住出声。
“好久不见。”
寻常的寒暄语,温岁停下脚步,江随也停,目光在二人中间逡巡。
“你们?”江随问,“认识吗?”
温岁却是连头都没回,但这个角度能瞧见她的侧脸,云淡风轻地勾唇。
“不认识,一条疯狗而已。”
她没再停留,消失在金色的旋转门后。
某种程度而言,温岁确实永远在倒大霉的路上。
这都能碰上,女孩思忖着哪天去烧香拜佛洗洗晦气。
不过,来就来吧,她总不可能因为他还转学。
况且祁鹤,她太清楚不过,不会执着坚持到哪里去。
原先闹离婚的一个月,他硬咬着不肯离,不过是占有欲作祟。
他已经熟悉她,从身到心,所以不想放她离开。
就像培养过感情的安心物,某天长了脚不辞而别,他下意识地怅然若失,去寻找,去追回。
但寻找,追回,这段时间一定不会久。
温岁做完定稿,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她要早点睡,明天——
要去新公司报到。
有一家公司应聘助理找到了她,简直天上掉馅饼,温岁被砸得七荤八素的。
公司规模中规中矩,虽然不知道为何那么精准地能找到自己,但温岁了解过决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做。
毕竟,找兼职真的很难。
她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钟头来,前台助理热情地迎接她。
“您是温岁小姐吧,请跟我来。”她按下26层楼按钮。
办公区整洁明亮,温岁抱着小包大致走过摸过,有了个概念图。
“考虑到您还在上学,您的工作就是普通的助理,帮忙送文件协调会议安排,包括您的老板出差什么的定行程订机票这等琐碎的小事。”
26层的办公区无比宽敞安静,她领着温岁弯弯绕绕来到一个办公室前。
门口并没有铭牌。
“那边是您的工位,有什么困难都可以问前辈。”
她走了,温岁一个人站在不透明的玻璃门前。
太蹊跷了,不论是这个工作还是待遇。
温岁再度环视一遍周围环境,目光最终落在门把上。
她心里有两个答案。
不,一个。
她缓缓拧开把手。
第22章 针锋/
Chapter 22
不是, 谁都不是。
是一个面生的女士,穿着职业工装,戴着方帕丝巾。
她向温岁热情地介绍公司产业和结构划分, 最后她说自己叫王雪兰。
温岁就职的是一家名为芝娅的珠宝设计公司, 虽然暂时在龙头企业的排名里排不上号, 而且作为华人公司,它在本国内也没有打出多响亮的名号,完全就是新生崽。
她的课业并不繁重,而且王雪兰尤其通情达理,就像是上面有人跟她说好似的,总之温岁的活很轻松, 偶尔王带她去项目部观摩观摩
学校里再见到江随是一周后,他刚结束上课, 偌大的教室里学生纷纷散去,他摘落眼镜放入镜盒, 金色的阳光描摹着他的下颌线, 纤长的睫毛洒下熠熠金箔, 宛若欧洲的古典画。
温岁特意等在门口, 他背着用具包出来,凤眼微挑:“等了多久?”
“不久。”女孩踩着地上的影子,“走吧, 我请你喝咖啡。”
江随欣然答应, 道:“新找的工作如何, 还适应吗。”
温岁边走边背手,脚步轻浮地蹦跳, “当然啦,你找给我的嘛。”
他一愣, 旋即绽开笑容:“你果然很聪明。”
“没有,我猜的,不是你……”她顿了顿,“也没别人了。”
江随没多在意这话的深意,“自己开的小公司,平常没事摆弄几下,做的不好你别介意。”
“不说国外,单指国内,就有诸如惠斯蒂minteton等公司把控整个珠宝圈走向,想要做出成绩的确很不容易。”
“他们往高奢的品牌靠,你呢,你的目标是什么?”
她突然认真地问,反倒给江随问倒,他沉吟片刻:“芝娅——自然也是尽可能去接触高奢定位。”
“做不到,目前做不到。光是设计师方面,我这几天跑工多少看见过,并不是说他们不好,而是难以推陈出新。”温岁十分客观地给他分析,两人一同拐过马路拐角,“时代和市场需求都在改变,我想这也是minteton他们头疼的难题,到底应该推出怎样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