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明的五官均衡标准到了极致，无论怎么看，都是好看的。
平常意气风发，精神饱满时，美得极具感染力；迷茫疲惫，剑眉紧锁时，又是另一种震人心魂，惹人心疼的美。
陆望云一时看呆了去，身随心动，慢腾腾地，移到元启明旁边，贴着他坐下。
不多时，陆望云的半个身子，都坐在元启明外衣边角上了，她却毫无所觉，还欲再贴近美人。
感受到身侧若有若无的冷香，元启明身体僵硬，心跳无端加快，一声一声，急促如夺命狂奔的马蹄声。
小师妹这是要做什么？
元启明无措地看一眼神色如常的陆望云，再看看端坐在地的江少虞，又看到清澈干净的飞龙池，蓦地有种如坐针毡的心虚、恐惧之感。
江少虞见状，长眉微蹙，莫名有些不舒服。
就像是主人忽然发现，自己看不上的谄媚灵宠，原来也会对其他来客摇尾巴。
真是，让人生厌。
江少虞拿起一节竹筒，撬开上方节片，伸手递到二人中间，不动声色地隔开他俩，再自然而然地提醒陆望云。
“小师姐，方才多亏了你细致地讲解，少虞才能分清惩戒堂的两位长老。竹露我已加热至温，你是否需要喝一点解渴？”
陆望云终于回神，发现自己距离身体僵硬、如临大敌的元启明只有两拳指遥，顿时不好意思地起身。
“啊，好的，谢谢师弟。”
陆望云接过竹露，感激地冲江少虞笑笑，又赶紧学着江少虞的样子，给面色僵硬的元启明递去一把青果，欲盖弥彰道。
“师兄，你刚才担心师弟会累，我觉得可能是你自己有点累，所以就先带师弟来飞龙瀑这边，要不你先吃点东西，喝点水，休息一会儿？”
说着，陆望云快速从后方越过元启明，坐到江少虞旁边，掐了一节空心藤蔓，洗净后插进竹筒中，又把竹露递给江少虞。
“师弟，给你。”
江少虞的眸光落到竹筒中的藤蔓上，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接过，将竹筒捧在手心。
“这种水生藤蔓无毒无味，还是空心的，最适合当吸管了。”
陆望云放松下来。
她不去想刚才的尴尬，也刻意不去看元启明的表情，反而紧盯着江少虞，如法炮制，给自己做了一杯“竹筒茶”，咬着藤蔓吸管喝了一口甘甜的竹露。
“你咬住藤蔓上端，轻轻用力吸就行。用吸管喝东西，很方便的。”
江少虞疑惑，“吸管？是这种植物的名字吗？”
陆望云笑着解释，“不是，只是一种代称。圆柱状，中空的物品都可以当吸管，可以用来吸食液体饮品，比较方便。”
江少虞迟疑，同满眼期待的陆望云四目相对。
罢了，左右也不过是难喝，还不到难以忍受的程度。
江少虞慢慢咬住藤蔓吸管，动作僵硬地吸一口“甘甜”的竹露，快速吞咽入腹。
寻常修士爱不释手的甘甜竹露，到了他口中，却比腥臭的泥浆还要难以下咽。
这样可不行，我都难以忍受灵界的食物，那其他人又该如何呢？
江少虞低眸敛目，面不改色地放下竹露，夸赞道，“真方便，小师姐果然很厉害。”
陆望云自谦，“哪有？这都是前辈们的智慧成果。”
见状，元启明捏紧手心灵果，方才的心虚慌乱，骤然被另一种烦躁、窒息的情绪所取代。
他难以再忍耐内心的焦灼，冷眼睨着相谈甚欢的二人，道，“这也值当惊讶？奇技淫巧。”
陆望云还有点儿心虚。
她点头，不去看元启明，好脾气地接话，“确实普通，平平无奇。”
江少虞顺手把开口的竹露推远，跟着说，“是我大惊小怪。师兄要喝竹露吗？我帮你开一份。”
他们一唱一和，到显得我小肚鸡肠，眼高于顶。
元启明暗中咬牙切齿，表面神色不动，道，“不必，我吃灵果就够了。”
陆望云只当元启明是累了，旧话重提，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则拉着江少虞，逃一般快走到飞龙瀑下。
陆望云指着被瀑布冲得光滑的大石头，说，“小师弟，你看那大光石头，特别滑，根本站不住人。”
江少虞赞同，“确实光滑，但胜在平整。”
陆望云苦着脸说，“师兄说过一样的话！他还说可以坐稳，让我上去坐直，接受水流冲击。飞流瀑一股冲下来时，我整个脑门都是拔凉拔凉的，每分每秒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秃头。”
“水流冲击？”江少虞问。
陆望云解释，“师兄有段时间，不知听谁说的，高压水流可以锤炼体魄，有助于我进阶，便非要让我在飞龙瀑下修炼。老难受了，简直是精神和□□的双重折磨，还好小师弟你不是体修，不然……”
元启明闻言，看向金童玉女般相依而立的两人，胸中郁结难解，不由自主地呛声。
“你且好意思同他抱怨？我如何折磨你了，谁人修道不是全力以赴，与天相争？这不过是最基本的修炼，你自己贪图享乐，不堪忍受修道的磨砺，难不成还想让江少虞步你后尘？”
挂哥长得好，挂哥今天累了。
好不容易和平相处两天，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陆望云扯了扯发带，一面自我宽慰，一面无所谓道，“我哪有这意思？我就是觉得好玩，说给师弟听听罢了。师兄不喜欢，我不说了就是。”
元启明面色稍霁，冷声道，“我能有什么喜不喜欢？你次次都说是为了让我满意，可哪次真如我愿，坚定信念，一心修道？我不过是你躲懒推卸的说辞罢了。”
陆望云摊手不语，指着飞龙池，对江少虞道，“你看这飞龙池，全石以为底，清冽无鱼，而岸边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是不是很好看？”①
“好看。”
江少虞震惊侧首，看一眼老神在在，装聋装瞎的陆望云，对她和元启明的关系又有了新的认知。
这都能忍，他这便宜师姐真非常人。
陆望云又说，“我也觉得好看，就是有点空。我在这儿修炼之前，飞龙池还有半池红莲，皓月当空之时，颇有半池瑟瑟半池红的美感。可惜都被移走了。”
江少虞了然，低声问，“师兄所为？”
陆望云点头，眼角余光瞥见坐立不安，一脸心虚的某人，顿觉出了口气，又爽快了。
第36章 第 36 章
三人在飞龙瀑稍作修整后, 起身前往最近的续灵崖。
因为飞龙瀑的尴尬不快，御剑飞行时，陆望云不想和元启明走得太近，免得他哪根筋搭错, 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挑刺。
她放缓飞行速度, 不紧不慢地贴在江少虞身侧, 与他并头齐飞。
江少虞见陆望云靠近, 不动声色地调整飞行速度，直到与陆望云同频。
元启明瞥见陆望云的小动作，皱了皱眉, 没有说话，既白剑飞行的速度却比刚才慢了许多，几乎固定在距陆望云三丈远处。
江少虞见状，不自觉微笑, 侧头问陆望云可是有话要同他说。
“没什么。”
陆望云尴尬地把玩发带, 总不好说, 她是懒得应付元启明，想拿江少虞做挡箭牌吧？
“没有也无妨。”
江少虞笑意微深, 形状姣好的眉眼莫名有些惑人。
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好看！
陆望云想, 目光自然而然地, 漂移到江少虞脸上。
江少虞不动声色地侧身, 眼含笑意, 镇定自若，任由陆望云打量。
陆望云忽然发现，江少虞今日的打扮, 同初见时一模一样，三七分小刘海, 高马尾，红衣发带一半束发，一半分两端垂落，融进黑亮微卷的长发中，非常有少年气。
他生得极俊美，五官精致锋利，鼻梁挺直纤细如剑，薄唇皓齿，唇珠微凸，还有一双天生留情三分的桃花睡眼，美得摄人心魄，却又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沉郁阴暗的底色。
他面无表情或哂笑讥讽时，这种阴郁绝望的气质，尤其明显，很能刺人。
陆望云不大喜欢。
好在他此时，站在陆望云身侧，无端抿唇微笑，目光透亮。
笑意驱散他身上沉郁阴暗的底色，倒显出几分少年自在肆意的本色来。
陆望云看着很是喜欢，目光顺势下移，看见江少虞袖上贴的止风符——高空风大，他们行程又多，结界不如止风符好用。
黄纸朱砂，纹路怪异，却能隔绝御剑飞行时带来的罡风。
陆望云知道符修善用符，隐世家族也有许多不外传的秘法，符箓也不是符修随意所为的产物，而是有着一定规律的独特文字。
可江少虞这止风符中所请的的神明，所写的秘字，她为何从未见过？
但观江少虞的样子，这止风符好像又确实有用。
陆望云有些疑惑，默默在灵府中临摹江少虞所画的符胆纹路，却无法复刻其功效，甚至不能成功引动天地灵气。
真是奇了怪了。
……
陆望云看了江少虞多久，元启明就跟着，看了她多久。
见陆望云迟迟不能回神，元启明只觉自己好似跌入冬日里的飞龙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唯独一颗心翻来覆去，焦灼难耐。
他指尖捻动，像掐着细丝般绷紧指骨，冷声道，“续灵崖到了。你再看下去，是准备撞到登云梯上门吗？”
陆望云回神。
听到元启明不耐烦的阴阳怪气，她心底也有几分火气，但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扑到元启明身上的行为，陆望云又心虚地压下怒火，低声道，“没必要吧，我再怎么废柴，也不至于连御剑诀都忘了念。”
元启明握拳冷笑，笑声意味不明。
陆望云听得心烦，不想搭理他，目光巡梭，又落回笑意温和的江少虞身上。
江少虞适时出声，替陆望云解围，“小师姐，你刚才在看什么？莫非是某衣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那倒没有。”
小师弟好，小师弟妙，小师弟人美心善会说话。
陆望云顺坡下驴，离江少虞更近半寸，指着他自然飘扬的广袖，说，“我就是觉得，小师弟你，很好看，也很适合黑色、红色、灰色。”
江少虞笑意加深，谦虚道，“师姐谬赞。”
闻言，元启明胸闷难忍，心痛得难受。
他深吸一口深秋萧瑟的冷风，克制越发鲜明的嫉妒情绪。
对，他嫉妒。
小师妹向来只喜欢男修着白衣，他前些日子着黑衣，和师妹道歉，小师妹醉意朦胧，第一反应还是嫌他未着白衣。
都是同门，一个师兄，一个师弟，其中情谊，又能差别到哪里去？
为何小师妹会对江少虞另眼相看，夸赞他穿黑衣好看？
元启明不解，因为不解，所以愈发嫉妒难忍。
但他是主峰的大师兄，应该大度，应该努力友爱同门。
元启明喉咙哽咽，艰难地咽下一口冷风，只觉整个胸腔内脏都被深秋的冷风融化了，变成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陆望云察觉到元启明体内暗流涌动般的灵力激荡，只当他又要摘错，真是个麻烦精，偏生了张祸水脸。
烦死个人。
陆望云烦躁地掐诀，隔绝周身的天地灵气，随后，笑容灿烂地反驳江少虞。
“你太谦虚了。黑色和红色，都是典型的，浓重的色彩，穿到你身上，却也都成了陪衬。”
江少虞还未回答，元启明却忍不住冷声嘲讽，“无稽之谈。黑色沉重，红色血腥，都是沉重的、阴暗的色彩，一点也不合适江少虞。”
江少虞挑眉不语，元启明倒是知我深意。
妈的，早知刚才不留他了，爱玩不玩。
答应同行，出发后变了态度，疯狂挑刺。
不愧是挂哥，天之骄子就是牛呗。
被三番五次泼冷水的陆望云气生气死，搅着发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气氛瞬间冷凝。
元启明见状，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有心和陆望云道歉，却又因江少虞在场，拉不下脸面。
元启明迟疑观望，如此僵持几息，。
最后，他低眉敛目，徐徐放慢飞行速度，落到陆望云和江少虞身后，像个风干木雕一样站在既白剑上，不再多言。
……
续灵崖崖底，登云梯入口。
因为元启明甘愿当个哑巴帅哥，陆望云的心情稍有好转。
她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登云梯，一脸怀念。
“小师弟，你看，这是续灵崖，上面笔直的台阶，叫登云梯，通体为废弃灵石所砌，共有三千阶，是我最熟悉，也是最讨厌的沧澜派五景之首。”
“五景之首？”
江少虞循声望去，但见灰绿色的玉阶卡在纯黑的山体中，底部雾霭沉沉，惑人心神，顶端阳光普照，光明灿烂，两色交织处足有百米宽，如云如雾，如魔界通路，似登仙神梯。
确有神仙美景之感。
江少虞感慨，“不负盛名，修仙界果然地大物博，风景秀美。”
元启明站在陆望云身后半步，恰好卡进两人中间，平静点评，“其实平平无奇，无甚可看。”
江少虞诧异回眸，这家伙怎么又说话了？不怕惹陆望云生气了。
元启明颔首，回应江少虞的视线。
江少虞：“……师兄所言甚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