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燕湛说完,霍跃诶了一声抬手制止:“云公子说的哪里话,况且当日我救你也并非奔着报酬的心思去的。”
他心道,那可是奔着这张脸呀!
燕湛又笑说了几句。
眼见他又提出要离府,霍跃愈发心急,“云公子莫急着走,既然你在府内住了半个月,岂能直接这样走了?”
燕湛问:“可是霍老爷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霍跃沉吟嗯了声,又愁着怎么开口,只能在屋内踱步走了几圈。
燕湛拢了拢袖口,一双湛然冷眸落在霍跃身上,盯着他的后背,唇角不禁微微扬起。
待霍跃想好后转回了身,燕湛又极快恢复了方才云淡风轻的清润俊逸,淡淡微笑。
“这样好了,怎么说我与云公子这般有缘,便邀公子共用晚膳以做饯别宴,公子意下如何?”
**
“姑娘,您可别把二姑娘说的那些话放心里去,她这摆明了是盼不得您好呢。”
梅香见霍汐棠从雅临亭回了后一直闷闷不乐,便这样安抚着。
霍湘菲自小便与霍汐棠不对付则是有原因的。
霍家虽说如今已是霍跃当家做主,可上头还有霍跃父亲的续弦,三房则是由霍跃父亲的继室所出,虽说老太太并非霍跃的生母,但霍跃已在父亲临终前曾许下誓言,会好生照料父亲的继室。
而霍跃曾独身离开扬州,去往长安居住过十年。
直至十六年前,霍跃才带着续弦沈氏和三岁大的儿子及尚在襁褓的女儿回到了扬州,便也顺利接手了霍家的产业。
这十六年以来,霍家在霍跃的能力带领下,也日渐繁荣。
霍湘菲不止一次在想,二房人丁稀少不争不抢,若非霍跃忽然回了扬州,这霍家产业的大头只会留给三房,那扬州首富千金的美名便是她霍湘菲,而非霍汐棠了。
霍湘菲说出的那席话,心思昭然若揭,无非是见不得霍汐棠比她过得好。
“我在不在意也没用,她说的也是事实,以往我倒觉得没大碍,碰不了男人也没什么损失,但如今忽然来了这道赐婚……爹爹和阿娘指不定这两日都没有睡个安稳觉。”
霍汐棠托着下巴叹气:“我忽然觉得很不孝,都十六岁了,还让爹娘这样为我操心。”
霍汐棠自小受尽宠爱,无忧无虑,桃香和梅香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自家姑娘有为什么事这般愁苦了。
除了四年前,那位曾在霍家借住了两年的少年离开后。
桃香眼珠子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凑过去出主意:“姑娘,奴婢有一法子,不知您可愿一试,就是得委屈您了。”
梅香睁大了眼:“你不会打算让咱们姑娘……”
“你想哪儿去了?”桃香看着这主仆二人皆满脸惊奇看她,噗嗤一笑:“姑娘,奴婢的意思是以毒攻毒。”
霍汐棠下意识摇摇头:“你让我主动去接触男人?”
桃香降低了声音:“那些大夫不是说姑娘并未得病吗?奴婢觉得指不定是您何时受了些刺激,若是主动去接触,一来二去,时间久了想必也不会那般害怕,既然男子对姑娘来说很是恐惧,那姑娘便以毒攻毒,彻底拔掉这根刺!”
“姑娘这样貌美,将来若是嫁入东宫,没了这怪疾,必能讨太子欢心。”
霍汐棠听着怔神,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嗓音。
“桃香这丫头说的在理。”
“父亲。”霍汐棠站起身迎过去,离霍跃几步远时停下。
霍跃含笑点头,进屋落坐了。
“棠棠,昨夜为父想了一整晚,和你阿娘也商量过,决定再不能这样惯着你了。”
霍汐棠眨了眨眼,不解父亲这句话所意。
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神,霍跃也心有不舍,毕竟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与一个陌生男人发生那些事,实在不合常理。
但因棠棠体质特殊,若没有启蒙先生亲自教导,恐怕她永远迈不过这关。
寻常去找个男人那定然不行。
他们霍家乃扬州首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行业竞争下,大事小事都有人盯地紧紧的。若让外人知晓他为棠棠找了个男人亲自教导如何与夫君相处,届时传扬到皇家的耳中,定是大罪过。
而那个男人正是最适合的人选。
云公子并非扬州人士,且心地仁善,知恩图报,最重要的则是,他不仅仅是失忆了,还长了一张令任何女子都无法拒绝的面容。
**
夜幕笼罩,皎洁的月光如水铺盖霍家庭院。
澄华堂灯火昭昭,佳肴美馔早已上齐。
下人领着燕湛入了堂内,霍跃见到来人站起身,遂十分熟稔般走上去拍着燕湛的宽肩笑道:“云公子来了,快坐。”
燕湛面色淡如水,不动声色地将肩膀微挪。
霍跃尚未察觉他的疏离,只忙着招呼他坐下,又给他斟酒:“云公子,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你可得多饮几杯。”
青瓷酒盏盛满了清透的酒水,燕湛微微推拒:“有劳霍老爷,但在下向来滴酒不沾。”
仪态温文尔雅,就连拒绝人都这般有风度,还滴酒不沾,霍跃是越看越满意,渐渐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好,不饮酒好,不饮酒好,那云公子便品一品咱自家出产的茶水如何?这款顶尖的h莱尖在长安城也卖得相当火热,如今长安的几条街都有开上我们霍家的茶铺。”
霍跃边说边亲自给燕湛斟茶,倒是未曾注意他提到长安二字时,燕湛沉浸无波的眸色微有变化。
燕湛伸手接过茶盏,颔首道谢。
霍跃目光落在他的双手上,见他骨节分明且纤细修长,在灯光下似泛着隐隐玉泽,即使左手虎口处有道伤疤,亦未影响美观,足以证明除了这张脸与身形,这云公子的手也是极其出众。
再看看自己的一双手,粗糙黝黑,对比下登时臊得他老脸一红。
霍跃轻咳了几声将视线挪移。
一番寒暄后,霍跃便问:“我观云公子仪表不凡,现下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可曾想好往后的去处?”
燕湛道:“在下因失去了记忆,现在犹如白纸,便只能先去霍老爷捡到在下的云雾山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些记忆回来。”
云雾山……
那可不是一般人会去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扬州的人都不敢接近的山。
半个月前,霍跃会在云雾山的山脚下捡到这位云公子,也是因他生意上的事有些纰漏要去云雾山另一头处理,这便大清早途径了云雾山的山脚。
“云公子有所不知,这云雾山野兽成群,瘴气弥漫,一般人进去了可就难以活着出来,云公子如今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这,若是再去,岂不是白白送命吗?”
燕湛淡笑,声音清润如水:“霍老爷的意思是,劝在下别去云雾山了?”
“公子能在云雾山遇难,想必也是因森林内的瘴气与野兽导致,若是再去一趟云雾山,保不齐难以齐全走出。况且,公子这条命可是我救下的,见公子涉险,我自当要劝上一劝。”
霍跃说完,燕湛站起身,宽袖微曳,对霍跃作揖:“霍老爷的救命之恩,在下定当报答,霍老爷若有什么需要在下的,在下定能竭尽所能完成。”
霍跃面上笑容愈盛。
他等的就是云公子这句话!
霍跃客套说了几句,又让堂内下人尽数退下,“棠棠,你可以出来了。”
燕湛浓睫微动,半垂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暗色。
再抬眸时,眉梢舒展,似清风朗月。
但见来人自百鸟锦绣屏风后而出,身着碧绿色轻罗纱裙,身段婀娜,腰间宫绦勾勒出细柳纤腰,柔纱轻拂时溢出淡淡诱人的清香,随着她的走近,堂内烛火悠悠,清晰地照亮那张姣好的容颜。
面如白玉,眸如秋水含情,这张脸庞生得极其艳丽妩媚,灼灼耀目。
莹白耳垂上的琉璃耳坠,随之行动间折射出润色光泽,亦如她般,摇曳生姿。
燕湛望向她澄澈的眼神,同时看清了她眼底的陌生。
他轻微摩挲指腹。
不急,小姑娘这会儿还不认识他。
第3章 托付
霍汐棠性子偏柔又胆小,本就十分惧怕男人,大抵是许久没有接触过陌生男人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心跳竟比往常要快了许多。
想起父亲与她交代的事……
霍汐棠耳尖不由染了绯色,视线也有些不敢落在这个男人身上。
行至桌边隔着些距离停下,柔声唤道:“爹爹。”
霍跃点头,让霍汐棠与燕湛见礼,“棠棠,云公子应年长你几……”说到这儿,他这才想起还未问过燕湛的年纪。
燕湛淡声接话:“二十有六。”
那便整整大了棠棠十岁呀?事先竟忘了问年纪,现在一听这年岁相差,霍跃有些不太满意了。
霍汐棠知道父亲正在想什么,未免面前的男人下不来台,便自行朝他行礼,唤道:“云先生。”
云先生。
她对他还是犹如从前那般疏离。
但那时,她唤的是陛下。
燕湛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霍姑娘。”
霍跃方才险些暴露了心中的想法,好在被女儿顺势带过,便讪讪地笑了一声,对燕湛道:“方才云公子所言,救命之恩必会报答,我若提什么要求,云公子都会竭尽所能完成?”
燕湛颔首:“正是。”
霍跃底气也很足,挺了挺胸膛,“那么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实则我的确有一事想要拜托云公子,且此事,公子是绝佳的人选,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相信。”
要给即将出嫁的姑娘找一个亲身教导与男人相处的启蒙先生这件事,说实在的,他霍跃也实在没这个脸,但因女儿嫁的并非常人,那可是堂堂太子殿下啊!
为了自己女儿今后的好日子,他还是决心抛下这张老脸了。
“小女霍汐棠,今后就托付给云公子了。”
霍汐棠愣了会儿,也是窘迫极了,小声在旁提醒:“爹爹,是启蒙先生。”
她爹爹那话中意思,不明白的人,定会认为是找女婿……
霍汐棠悄悄侧眸去打量与她隔着一张桌子的男人,好巧不巧便对上了他冷漠的视线,登时怔地她闭了闭眼,红扑扑的脸颊跟着小幅度摇头。
是吓到了。
怯怯的眼神只堪留了一息在他身上,便极快地挪开,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怕他怕得紧,惹得燕湛心里有些不快。
霍跃朗声大笑几声,“对对对,是启蒙先生,瞧我给紧张的。”
可又见面前的云公子神色淡淡,好似并不大愿意接受,霍跃心里一沉,登时就拉起了一张脸。
好在他早已想好了,若是这个云公子实在不愿接受,他大可用救命之恩要挟,“云公子可莫要忘了,你这条命可是……”
“爹――救命啊!老太太要杀人了!!”
堂外远远传来霍致的声音,霍跃皱着眉,侍女进来通传:“老爷,老夫人和大公子正要往澄华堂来。”
老太太怎么来了?若是让她瞧见了云公子和棠棠在这,指不定没两天这件事便会传遍了扬州城。
霍跃慌张挥手,“棠棠,你和云公子先躲屏风后头去避避。”
霍汐棠还有些糊里糊涂的,“爹爹,是哥哥出何事了?”
方才她分明听见了哥哥杀猪似的惨叫声。
“你先别管了,你哥哥就是不着调,快去藏起来。”
霍跃扭过头正要赶燕湛过去,却见他早已身仪凛凛地站起身,阔步往方才的百鸟锦绣屏风后去了。
霍汐棠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听到越靠越近的吵闹声,便也慌慌张张提裙躲了进去。
“霍跃!你的好儿子,你生的好儿子!我这个老婆子倒是不知,你是这样教导孩子去欺负妹妹的!”
霍老太太张牙舞爪地提着霍致的一只耳朵入了堂内,猛地将霍致松开,往前一推又咒骂了几声。
霍跃见到儿子的右耳通红一片,惊地胡须跟着一跳,“怎么了这是?”
霍老太太哼了一声:“霍致这小子欺负妹妹,讨打得很!”
霍致站起身,捂住自己通红的耳朵,皱着一张俊脸不客气地呛了回去:“什么妹妹,我的妹妹只有棠棠,霍湘菲算我哪门子妹妹!”
霍跃作为一家之主,只能冷静地站出来解决问题,和和气气问霍老太太:“您老莫气,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
霍老太太一屁股坐在主位上,“霍致这小子,傍晚溜进了菲儿的院子,在她房里塞满了那肮脏害虫,虫子爬了菲儿全身,她被吓得晕厥昏迷,大夫说菲儿惊吓过度,至少两日都无法好转!”
她气得颤着手指指向霍致:“你小子好歹毒的心,明知后日菲儿受了刺史夫人的邀约上门做客,你就害得她两日出不了门!”
这么过分?霍跃也不赞同地看向儿子。
霍致哼哧几声:“爹,儿子不过是在霍湘菲的床榻上塞了些蟑螂罢了,是她自己胆子小,被吓晕过去。”
谁稀罕去害得那刻薄姑娘出不了门。
“再说了,是她先欺负我妹妹在先,她讽刺棠棠,欺负棠棠,我作为兄长若是不站出来保护妹妹,我还配做哥哥吗?”
霍老太太听他不知悔改,气得跳脚又要起身揍他,霍跃铁青着脸一把拽住霍老太太:“您适可而止――”
霍老太太横眉瞪目,“霍跃!”
霍跃沉声道:“这事,的确是霍致这小子做的太过了,过两日我会让他亲自去跟菲丫头道歉。但老太太也多少收敛些,咱霍家家大业大,上上下下百余人口,您这样不知礼数在下人面前对我霍家的长子拳打脚踢地辱骂,不觉得有失体面?”
霍老太太用力甩开霍跃的手,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嚎啕大哭喊着:“丰霖啊!你怎么舍得这样丢下我这个老婆子早早就去了,怎么忍心将我留下受尽你儿子孙子的欺负,我为你们霍家辛苦操劳了一辈子,谁也没想到,年纪一大把了还要受委屈!!”
丰霖是霍跃父亲的名字。
这十几年来,霍跃已经习惯这老太太无理取闹起来,时不时搬出他已逝世的父亲来压他,头几回他还有些愧疚,次数多了实在不痛不痒。
霍致揉了揉耳朵,看着霍老太太撒泼的样子,又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活该!一家子吸血鬼!
**
堂内一团乱糟糟,霍汐棠躲在屏风后听完这场闹剧,顿时觉得很是尴尬。
毕竟没人希望自家的丑事会被外人目睹全程。
她站在屏风的另一头,紧紧攥着腰间宫绦,小声道:“让云先生见笑了。”
正堂内的烛火并未照亮屏风这处,霍汐棠缩在最角落,有些看不清另一头的男人,此时他挺拔的身影晦暗不明,衬得那张精致的侧脸愈发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