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湛许久没有接话。
霍汐棠猜想是自己声音太小,他应当是没听见,便又唤了一声:“云先生?”
“靠近些。”
这两句话同时响起。
霍汐棠不自觉僵了背脊,“什,什么?”
借着微弱的烛光,燕湛看清了她闪烁的眸色,以及惧怕的神色。
他垂了眼睑,遂淡声道:“趁此我便教你与夫君的相处之道。”
被一个陌生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教导如何与夫君相处,霍汐棠顿时便羞红了脸,嗓音变得细软:“这么快就开始么?”
实则她还未完全准备好,可云先生怎么像是早就进入状态了一般。
霍汐棠有些迟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对燕湛含着警惕,站在原地并未动弹。
燕湛沉了眼眸,缓缓迈进了几步,但也十分知礼地与她隔了一臂距离。
离得近之后,霍汐棠才更加感觉到他身量的压迫感。
他生得极其高大,甚至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还要高。她悄悄目测了会儿,或许……她只到他的胸膛处。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近距离地看过除了父兄之外的男人了。
比起父亲的和蔼亲切,兄长的顽劣跳脱,面前的男人更像是神秘且清冷的微风,不知从何处徐徐吹来,何时去往他处。
听父亲说是在云雾山山脚下捡到的他,醒来后便失去了所有记忆,故而唤他云公子。
不知为何,霍汐棠觉得他有些危险。
她心跳不自觉加快,避开了他微冷的眼神,“云先生,或许我不是个很好的学生。”
燕湛声音清浅温雅:“无妨,我亦不是个很好的先生。”
澄华堂的事最终在霍老太太又闹了一阵后不欢而散。
霍跃累得一下子瘫坐下来,继而想起什么,喊道:“棠棠,你快出来。”
霍汐棠从屏风后现身,霍致楞了下,“棠棠怎么躲那后面去了。”
霍跃看见只有霍汐棠一人,皱眉问:“云公子人呢?”
霍汐棠摇头,“方才祖母又尖声哭喊,我也被吸引了注意,再回头看过去,云先生就不见了。”
“这,他该不会是跑了吧?”
霍汐棠想起他离开之前说的最后那句话,脸颊红润了几分,“应该没有。”又担心父亲追问,她忙岔开话题:“哥哥没事吧?”
霍致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耳朵有些疼,我看以那老太太的力道,怕是现在下地插秧都比几个大汉手脚麻利。”
霍老太太乃农女出身,自小便吃了诸多苦楚,即便后来跟了霍致的祖父享了福,可多年的农家女的力道倒是一点儿也没丢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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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夜半,万籁俱寂,皎洁的月色透过门缝倾泄入霍府西厢房的一间卧室。
窗台月影轻投,男人身形如鹤负手而立,听完单膝跪在一侧的黑衣男子回禀的话,方淡声道:“不急,朕尚在养伤,不宜动身。”
明松不懂陛下身上的伤分明并不严重了,还留在扬州是作何打算,但陛下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只能继续道:“陛下失踪的消息虽说尚未散发,但定国公那边一日未找到陛下的人,一日便不会将人手撤回。”
燕湛转过身,让明松起来回话,“此处朕不会留太久,长安那边暂时不会有大碍,朕来云雾山之前便已安排妥当了。倒是那株幽劫草,你可有亲自拿给成太医看?”
“陛下出生入死取到的幽劫草,属下不敢耽搁,便连夜赶回了长安,成太医拿到手之后只说让陛下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得花点心思才能将药研制出来。”
燕湛笑了一声:“这药短期内对朕也没那般重要了,让成太医静下心来慢慢弄。”
“朕有的是耐心。”
第4章 教学
翌日天光明亮,热气透过雕花窗缝隙投入,室内气温逐渐升腾。
霍府西厢房的客房内,缓缓响起男人清冷的嗓音。
“这处是男人的臂膀,基本都会较姑娘家的要粗.壮一些。”
“这里是喉结,男人的会凸起,姑娘没有,但男人的喉结寻常可碰不得。”
霍汐棠挤在榻边角落,不敢正眼看向坐在紫檀桌旁的沉稳男人,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宫绦,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为何碰不得?”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她从前便这样不懂事,意识模糊时总是会逗弄他的喉结。
燕湛睨她一眼,面上带着笑:“小姑娘家问这么细做什么?”
他的眼神像是天生淡漠,即使笑着看人并无恶意,也平白使人生出寒意。
霍汐棠吓得紧抿红唇,小声嗫嚅:“我不问就是了,为何这么凶?”
与此同时,在隔壁房间听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霍跃实在坐不住了,在听到自己闺女这句话后,便直接从隔壁房阔步出来,推门而入。
霍跃扫了一眼二人相隔的距离,皱着黑眉道:“棠棠,你不能只顾着问,你要尝试去摸!”
霍汐棠一下被自己父亲这句话给惊愕地没坐稳,歪歪地倒在帷幔旁,披散的乌发凌乱地遮住她半张雪白的脸颊。
“摸?爹爹!他可是男人呀……”
霍跃不想再溺着女儿了,再溺下去便会害死她,若是这样一次次让步,以她胆小的性子,恐怕嫁到东宫之后,就那太子殿下的手,她都不敢碰一下。
“你就当云公子是你的夫君,夫君就不是外人,现在你就去牵你夫君的手!”
夫君。
霍汐棠悄悄将眼神递过去,蓦然撞入一双幽光浮跃的黑眸,心里猛地一跳,委屈地垂眸回道:“才不是夫君,这是先生……”
她担心云先生会觉得受到了冒犯。
毕竟又有哪个男人,会想要一个胆子小到连男人都不敢碰的娘子呢。
霍汐棠强硬地反驳,使燕湛眉宇微折。
他看向霍跃的眼神转瞬间带着寒意,遂极快收敛:“霍老爷既然将霍姑娘交给了我,便请放心。”
霍跃道:“我如何能放心?你第一天认识棠棠,尚且不知她那胆小怕男人的性子,整整四年了,她就连她的兄长和父亲的接近都会害怕。”
燕湛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前,将霍跃直接挡在门外。
霍跃好端端的突然被赶了出来,傻傻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目瞪口呆。
过了会儿,沈从霜走过来见他傻愣着立在客房门口,拍他肩膀问,“怎么回事,你怎么出来了,这就放心让那个陌生男人跟棠棠独处一个房间?”
霍跃脸色黑了又青,青了又黑,来回几次才忍住推门而入的心思,沉声道:“罢了,为了棠棠,我们先放手。”
夫妻二人心知因为过于溺爱,无论何时都舍不得爱女受委屈,愈发将她养成这样娇气胆小的性子,若是日后去了长安,离了父母的保护,她这样,又该如何在如狼似虎的皇宫生存?
沈从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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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霍汐棠看着燕湛转回身入座,试图从他平淡无波的面容看出一丝不悦,可他情绪实在不明,她只能先示弱:“我爹爹方才说的话,云先生莫要当真,他都是说笑的。”
燕湛并未回话,垂眸翻开手中的书卷。
书上内容皆是讲述些夫妻之道,而夫妻关系中自然少不了敦伦与亲密接触,甚至最底下还夹了一本如今市面上极其罕见,连皇宫的藏书阁都没有的秘戏图。
这些书都是今早霍老爷收集来的。
看来这霍家对小姑娘的确很是上心,这便也难怪,上辈子她回到了本该回到的那个家后,性子会变得那般沉闷。
霍汐棠半天没听见燕湛回话,心里不由嘟囔,第二回 了,难不成这云先生是耳朵不好使?
过了片刻。
燕湛神情坦然合上书卷,完全不像方才翻阅完一本秘戏图的状态,淡声道:“霍姑娘,这些书上的知识对你来说为时尚早。”
霍汐棠歪了歪脑袋:“可我阿娘说,我即将要嫁人了,让我现在也多少该了解一些。”
这些书是爹爹早上搬过来的,她还未来得及看呢,书上是什么知识对她来说尚早了?
只要一想起,她看这些书是为了嫁给燕舜而精心准备的,燕湛胸腔便止不住翻涌。
即便重来一世,他仍旧在她的世界里出现的太晚。
燕湛轻抿唇线,眼里透着疏离冷漠:“讨男人心悦的方法有许多,霍姑娘应当比谁都要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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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回到碧清院时,霍汐棠都没想明白燕湛意味深长的那句话。
什么叫她很了解?
霍汐棠双手托腮坐在榻上,一直在细细琢磨这个问题。
过了许久,梅香都进来换了几次熏香,霍汐棠还沉浸在这个问题之中。
难不成,这是云先生给她上的第一堂课?
“姑娘,明日刺史府的宴会要换这身新衣裙吗?”
“姑娘?”
梅香见霍汐棠许久没有回话,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在想什么呢?”
霍汐棠将飞跃的思绪抽回,眼神扫了眼那套紫绡金丝纱裙,敷衍道:“行,就这套。”
午膳过后,沈从霜来了碧清院。
“棠棠,你老实同阿娘说说,云公子他可有欺负你?”
霍汐棠道:“没有。先生他人很好,知道我胆子小,也并没有逼迫我。”
沈从霜还是很不放心,自家闺女这样的容貌与身段,只要是个男人,没有不动心思的,先前她夫君提起这件事,她只觉得过于荒谬。
让一个大男人以身体教学,教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如何与夫君相处,也就霍跃这种心思纯正的人能想的出来。
男人都是野兽,尤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不对那姑娘家动点心思,多半是身体有什么问题。而那云公子又来路不明,神神秘秘,谁知道他暗地里藏了些什么肮脏的心思。
“娘还是觉得,你要对他带有警惕心,若是独处时发生了什么你无法招架的事,定要让桃香梅香第一时间保护你,知道吗?”
霍汐棠乖顺地嗯了一声,用力点头。
沈从霜怜惜地摸了摸霍汐棠的发顶,看着她这张愈发出色的脸庞,心里的不安愈盛。
送走了母亲后,夜里即将入睡时,霍汐棠想起了什么,连忙下榻将父亲早上为她准备的书都搬了出来。
先生说这书上的内容对她来说为时尚早。
究竟是什么书,是她看不得的?
霍汐棠被勾起了好奇,心里痒痒的,趁着桃香梅香去关窗户时,悄悄将书藏进了软衾内,小心翼翼地翻阅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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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交代的事属下已经传信给顾大人了,至于皇宫内还是照常,大臣们皆在等陛下凯旋。”
自五个月前突厥来犯,战事紧张下,当今陛下燕湛御驾亲征,率领数万精兵攻打突厥,多日下来我军大获全胜,而陛下在返回长安途径扬州时,吩咐其余随行人马先行返回,他则亲自带领了一支精兵前往云雾山。
传闻这云雾山是扬州人人避如蛇蝎的魔鬼山谷,燕湛来此的目的则是亲自摘取世间仅此一株且极其难寻的幽劫草,而云雾山内凶险至极,相传多年来,进入此山容易,出来难。
半个月前陛下在云雾山失踪后,明松便带领的人手在云雾山附近搜寻多日,直到十日前总算等到了陛下寻他的信号。
只是,陛下在这霍府隐瞒身份休养了近半个月,尚未提及要返京一事,明松怎么都想不明白。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
当初太子殿下执意要娶的太子妃,正是这家的三姑娘霍汐棠。
难不成,陛下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这便舍不得离开了?
明松将心里那荒唐的想法很快甩出脑后。
若是其他人因美色而迷得走不动道也就罢了,他们陛下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又岂会如毛头小子一般?况且还是与太子殿下争女人。
这种念头光是想想,明松都觉得亵渎了陛下。
陛下多年隐忍,皇位亦得之不易,从血泊中攀爬而起的男人,岂会对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姑娘动心思?
明松跃出霍府高墙后,燕湛便也顺着廊下的黑暗,一路往外行走。
夜色正浓,碧清院正屋,男人如鬼魅般悄然无声地现身。
霍汐棠是趴着睡的,月光从临窗投入,照亮了她因趴着入睡时而挤压出的一团脸颊,粉嫩绵软分外可爱,红晕晕俏娇娇,似在诱人抚弄。
事实上,男人也早已伸出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她的粉白颊边处戳了一戳,手感绵绵且微微反弹,软乎乎地犹如刚出炉的糯米团子。
他低垂眼睫,凝视了许久,久到淡漠无波的眼底渐渐染上显而易见的贪婪,白日里的温雅与清润,亦消失的无影无踪。
似乎觉得光是戳一戳不过手瘾,他尝试用掌心慢条斯理抚贴她温热的脸颊。
男人幽深的视线总算从小姑娘天真无邪的睡颜,缓缓挪移到那本被她压住了一角的书卷。
他皱眉,腾出手取出这本被霍汐棠翻阅到一半的秘戏图
方才还染上温情的眼底,瞬息之间被满腔冷鸷覆盖,他掂了掂手中秘戏图,翻开被霍汐棠正看到的那页,继而透过月光,冷冷地审视这张熟睡的脸庞。
“棠棠,你看这种东西入睡,是想跟燕舜做吗?”
男人轻笑一声,笑意寒凉刺骨,呢喃低语:“你觉得,朕能容忍得了吗?”
第5章 图册
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屋内,霍汐棠醒来的时候,很快便发现榻上少了个东西,一大清早她就皱着脸将榻上里里外外都翻了遍。
梅香和桃香见姑娘醒来后便一直在嘀嘀咕咕琢磨些什么,得知丢了东西后忙说要帮忙找,可姑娘又说什么都要她亲自来,二人只能作罢。
将温软馨香的床榻彻底翻了三遍,确认实在找不到昨夜里她看的那图册后,霍汐棠才泄力地半倚在榻边,放弃了。
她昨晚分明是看着那本图册入睡的?怎么醒过来后,那样大的一本图册就凭空消失了……
霍汐棠越想越觉得很是可惜。
那图册上的内容煞是精彩,里头是一男一女各式各样的动作在撕扯打架,起先她还有些嫌弃姿态丑陋了些,可挨不住那好奇心,加上那打架的姿势实是新奇,她确实从未见过,昨晚阅读到一半困极了,本打算今晚继续看看后面还有什么别的打架姿势呢,谁能想到这有趣的图册竟然没了。
不行,看来她得让爹爹再给她多收集几本来。
巳时过半,芍药来了一趟碧清院,“姑娘,晌午左右刺史府就要开宴了,夫人差奴婢来问您收拾好了吗?”
霍汐棠坐在妆奁后应了声,想起了什么,又道:“我险些给忘了,桃香你赶紧把我之前准备给阿娴的礼物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