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娴不满地噘唇,“我自是不愿意的,你是没瞧见,那刺史夫人虽说话语中还算满意我,但她看我的眼神可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像是非要我死乞白赖要高攀了她刺史府一样!”
虽说她的家世的确比不上刺史府,但她自小也是娇宠长大的,自是受不住这明显的看低。
霍汐棠叹了一口气,“阿娴,若是你嫁给我哥哥做我嫂子就好,我爹娘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也可好了。”
她冷不丁提起这茬,陆娴脸颊红了起来,肢体都有些不协调,娇声嗔道:“哎呀,你哥哥那个讨厌鬼……”
霍汐棠握住了陆娴的手,鼓着小脸正色道:“但是我知道你讨厌我哥哥,所以阿娴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强迫你做我嫂嫂的。”
陆娴登时呆住,“……”
霍汐棠的视线正从她肩膀处扫过,“是哥哥来了!”
霍致身形高挑,半边身子靠在门框上,听了姐妹俩老半天的对话,一张俊朗的面容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霍汐棠招手让他进屋。
霍致不情不愿迈着长腿进来,找了个离两个小姑娘最远的位置坐下,冷哼一声:“棠棠你这傻丫头。”
霍汐棠柳眉紧蹙,嘟囔道:“好端端骂我做什么?哥哥才是傻哥哥!”
霍致将脸别过去,决定不跟他这傻妹妹计较。
陆娴轻咳一声,顺势转移了话题:“棠棠别担心我了,你可有想好将来嫁给太子会怎样?”
霍汐棠道:“爹娘说要是成婚后太子喜欢我,就会保护我的。”
陆娴面色严肃了些,“我不是这个意思,昨日我那个在长安当官的三叔回了扬州,我特地帮你打听了一下长安的情况。”
霍汐棠嗯嗯点头,继续听她说。
“我们大昭人都知道陛下与太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几年前太子因失踪下落不明,后安全回到长安时江山早已易了主,这才导致如今他的身份如此尴尬的境地。”
“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是,陛下虽说尚未封后纳妃,但他正值壮年,完全有可能即将娶妻生子,届时陛下若有了自己的子嗣,你觉得还会留太子……”
陆娴压低了声音,毕竟这件事虽说没有直接摆在台面上,但这是每个大昭子民都能想到的隐患。
它就如同一根扎人的刺,谁知何时会突然变成一把锋利的刀,而砍死的,不是陛下就是太子。
棠棠的未婚夫君正是太子殿下。
这将证明,她的生命也已跟太子绑在了一根绳子上。
霍汐棠这下听明白了,心有戚戚然,这便也难怪爹娘会担心她不讨太子的喜欢会有生命危险。
她不乐意卷入这皇权纷争中,不由很是埋怨那个未曾谋面的太子,为何非要娶她。
陆娴点了点她额头,笑话她:“太子妃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尊贵身份,你这丫头竟还嫌弃上了。”
霍致板着俊脸皱眉,“皇宫的水这样深,棠棠,你若是去了长安,能仰仗的就只有太子了,为了你自己,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牢牢抓住太子的心!”
抓住太子的心,首先得要她能碰男人啊。
提起这个,霍汐棠就有些泄气。
昨晚她尝试去触碰云先生,可是才靠近他近一些,她的身躯就止不住开始发抖,她记得当时云先生脸色极其不好,然后就让她回碧清院了。
果然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了这样的她。
**
陆娴在霍家用了午膳,又逗留了一阵子,申时左右霍汐棠才亲自送她回陆家。
等霍汐棠返回时,已是傍晚时分,夏季的白日极其漫长,酉时过半天色也犹如白昼。
霍家马车在西街行驶,霍汐棠坐在马车上,隐约间嗅到独属张记包子铺的香气。
包子味飘香四溢。
张记包子铺是这一带生意最火热的店铺,不少百姓们为了能吃上热腾腾的新鲜包子,店铺门口几乎每日都要排上极长的队伍。
霍汐棠撩起车帘,看着酉时了还大排长龙的包子铺门口,不由伸舌舔了舔红唇,看了半晌,有些依依不舍地将目光收回。
桃香见她明显馋极了,笑说:“姑娘,趁现在天色尚早,奴婢去排队买点包子好了。”
霍汐棠看了眼外头的光亮,也开心地点头:“也好,我就在马车上等着。”
桃香麻溜地下了马车,霍汐棠忽然想起什么,又喊桃香过来交代她,“多买点。”
她也想带一些给云先生品尝。
这张记包子铺的生意实在火热,霍汐棠坐在马车上等得昏昏欲睡,小憩了会儿,再睡醒时竟还未见桃香回来。
霍汐棠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本想着让桃香回来,不必排队了。
可她刚坐直了身子,这才察觉到马车附近全无方才那些百姓的嘈杂声,四周静谧得可怕。
今日送陆娴回家时,她只带上了桃香一个侍女,现在马车上仅她一人,霍汐棠急忙喊了声:“李伯?”
李伯是霍府的车夫,今日霍汐棠的专用车夫临时告了假,李伯便代替接班。
霍汐棠喊了两声,李伯都未回应,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几步上前推开了厚重的车门。
天色也不知是暗了下来,还是此处过于幽暗荒凉,甫推开车门,一股森冷的寒气密密麻麻钻入她的肌肤。
霍汐棠脸色登时煞白一片,眼前哪里还是繁闹的西街,哪里还有霍家的车夫。
夜色浓重,此处密林环绕,前头的马儿还哼哧哼哧发出低鸣,但见马车两侧被庞大的枯树的残枝拦截,卡着难以抽出,这才停滞不前。
霍汐棠的脸色霎时间惨白,纤细的五指紧紧按住车门,用力到指尖泛白。
眼前有硕大的不知何物的重影正在婆娑浮动,寒凉的阴郁气息尽数涌来,她双腿不禁吓得发软,泪水亦夺眶而出,求生意识让她想要极快离开此处。
可马车前方一片黑沉沉,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能去向何方。
害怕恐惧下,霍汐棠不争气地呜咽哭出声。
猛然这时――
多只野兽的嘶叫声于夜空中游荡。
车门最外侧半随着枯树的残枝,发出嘎吱声响。
霍汐棠苍白着脸,浑身发软,胡乱地往车厢角落躲去。
“爹爹……阿娘……”她紧紧咬着唇,不敢让自己的哭声从唇齿间溢出来。
半个时辰前,霍府。
霍跃面色铁青,急躁地在堂内来回踱步,沈从霜也已经哭得眼睛红肿不堪。
霍致脚步匆匆奔了进来,“爹爹。”
夫妻二人一齐紧张追问:“如何,找到你妹妹的下落了吗?”
霍致紧绷着脸摇头,“儿子已经加派人手在附近所有棠棠会去的地方搜查了,还是没点消息……”
沈从霜犹如天塌,哽咽道:“棠棠这孩子,她胆子平日那么小,怎么会不同我说一声随便乱跑?定是有心人加害她啊。”
霍跃见此心下大痛,揽着妻子的肩膀扶她坐下,“夫人莫乱想,棠棠会没事的。”
桃香跪在地上流泪磕头:“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离开姑娘的身旁,都是奴婢的错!”
众人现在心里都时刻紧张霍汐棠的安危,没人会想要去发落一个婢子。
霍致沉着脸又奔出霍府亲自寻人。
华文院内,霍湘菲扭着腰肢从游廊下行走,确认四下无人后,压低声音问:“都处理干净了吗?”
侍女玲珑回道:“还请姑娘放心,李伯那边奴婢给他塞了一大笔银子,这时他早就卷款逃跑了,保准老爷找不到人。”
“奴婢特地问清楚了,李伯说他将马车驾到云雾山的入口,特地刺激了那驾车的马儿,那马就疯了一样往云雾山里奔去,保准这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
霍湘菲冷哼一声。
那刺史府的公子秦迟是她最后的希望,若非那霍致害她生病那日去不了赏花宴,又怎会让秦迟有机会看上霍汐棠。
霍汐棠分明已有太子了,竟还想抢走刺史府的公子。
她惯会用她那张天真无辜的脸来勾引男人,再抢走属于她的一切。
无论是霍家家主千金的身份,还是四年前的岸哥哥,亦或是现在的秦迟。
若非霍汐棠一而再再而三不让她好过,她也下不来这狠手。
云雾山进去后,可就出不来了。
三妹妹,莫要怪姐姐心狠手辣。
**
天色昏暗,燕湛白日里从暗处出了霍府,夜里回来时,一只英气逼人的鹰隼熟稔地落在他臂膀停下。
燕湛从鹰爪下取出信纸,翻开扫了一眼。
这个顾显,又在催他回长安了。
燕湛心思一转,随手撕下一张信纸,正要落笔书写。
一道黑影从房檐上现身,回禀道:“陛下,霍家三姑娘失踪了。”
朱笔微凝,墨点洇晕成一团不规则黑墨。
「即刻动身」四个字尚未完成。
燕湛冷着脸收笔,“怎么回事?”
黑衣人答话:“霍老爷似乎为了霍三姑娘名誉着想,并未闹大只派了不少人手四处寻找,但属下已事先打探清楚了,霍三姑娘现下正在云雾山。”
第9章 喂血
多年来,白日里云雾山的山顶缥缈如仙境,犹如层层白雾笼罩,而入了夜,整座山谷会被森冷的寒气所侵蚀,月色无法透过树影照入阴谧的山谷。
不见天日的暗笼,野兽的叫喊声盘桓四周。
霍汐棠害怕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着自己发软的身子缩在车厢内的角落,是一分也不敢动弹。
也不知是驾车的马儿比她更害怕的缘故,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她惊魂未定下,猛然感觉马车像发了疯似的胡乱狂奔起来。
马儿毫无章法地在云雾山内奔腾。
车厢里的霍汐棠登时七扭八歪地滚做一团,马车奔了几圈下来,她早已被撞得头晕目眩,昏头昏脑。
意识微微模糊之际,忽然感觉温热的血液从额头流至眼前。
霍汐棠活到十六岁,自她记事以来,从未吃过一丁点儿的苦头,更别提额头被撞破流血这样的事。
疼痛一下让她忍受不住,她呜呜几声哭出来,下意识捂住伤口。
无比害怕,寒凉森冷,惊惧疼痛各类情绪一窝蜂拥了上来,而马车却全无停下的打算,她觉得自己大抵要命丧于此了。
停下来,快停下来――
幽暗的云雾山,马儿的尖声嘶叫响彻山谷。
就在马车更加疯癫的此刻,只见一道黑影骤现,转瞬之间飞跃而上,以一股强劲的力道拉扯缰绳。
许是有人掌控,马儿逐渐开始恢复如常,在一处安全的角落停下。
**
霍汐棠感觉马车总算停止奔跑了,她浑身酸痛地在车里挪动了几分,却怎么都爬不起来,脑子里也沉得意识不清。
浑浑噩噩间,感觉有一道高挑的人影朝她逐渐靠近。
视线中那道影子虚虚晃晃,惝恍迷离。
霍汐棠费力地眨了眨眼,哑着声问:“你是……谁?”
男人阔步上前,待他离得近了,霍汐棠这才在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似乎看清了一些挺拔的轮廓。
“先生?”
她的眼眶霎时间就红了起来。
燕湛微垂着脸,低头靠近她,车内视线昏暗,看不清他的情绪。只见他单膝上前,长臂一挥,正要将霍汐棠揽入怀中。
霍汐棠的脸色也因他的靠近,陡然之间变得更加惨白,一瞬间脆弱得好似没了生机,身躯更是止不住的发抖。
燕湛的手顿时僵滞。
她在怕他。
自云雾山醒来重生后,因知她患有蛊毒之故,与她的每一次相处,他都在强忍着不在她意识清醒时去触碰她。
只因燕舜给她下的蛊毒,若是在清醒时有男人触碰,她都会产生这样害怕抗拒的反应。
重来一世,他早已明白,若是睡着或是昏迷,在不清醒的情况下蛊毒就全然无效,是以只有每个夜里,他才会现身她的屋内,看看她,抚摸着她熟睡的脸庞。
但这是重生后第一次,他尝试去触碰她,而得到这样害怕的反应。
又是燕舜。
他冷笑了一声。
霍汐棠往后退缩,抱着身子在微微颤抖。
燕湛阔步向前,动作未停行至霍汐棠的身旁,下瞬间长臂一挥,就将她捞入了怀中,以强劲的力道狠狠按住她因抗拒而发抖的身躯。
霍汐棠嘤了一下,哭了出来。
他压了压唇线,低沉着斥了一声:“乖点。”
怀里的小姑娘意识模模糊糊,处于即将昏迷又尚未完全昏迷的地步,她吓得眼尾洇出泪水,失了血色的嘴唇嗫嚅推拒他:“不要碰我。”
燕湛从怀里取出一把轻薄的匕首。
锋利的剑身在黑暗中折射出森冷的光芒,他黑眸落在匕首的刀口处,哑着声问:“不准我碰,那你想要谁?燕舜么?”
霍汐棠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身体是潜意识抗拒男人的触碰,他身上强烈的男人气息,清冽的香气将她团团围绕。
霍汐棠怕极了,发软的身子好似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挣扎了小腿就胡乱地摆动,边软着声哭喊不要碰我,边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不要碰我……”
这一声声抗拒的话,使燕湛唇角冷寒的笑意渐渐消失,遂以迅捷之速在自己的手腕处,割出一道血痕。
那一道伤口溢出了殷红的血,顺着往下,一滴一滴喂进了霍汐棠苍白的嘴唇。
方才还尚未有血色的唇色,此时已被男人的鲜血沾湿了红润,美艳夺目。
燕湛拧了眉心。
他抬手掐上霍汐棠小巧的下颌,朱唇下瞬间微微张开,鲜血这便顺势流了进去。
喂了血后,霍汐棠渐渐镇定了下来,眼角带着泪水也不知不觉昏睡了去。
漆黑的车厢内,燕湛将霍汐棠横抱在他怀里,冰冷的指腹来回慢慢擦拭那沾了他鲜血的唇角。
手中动作不停,他的黑眸却死死地落在刀痕密布的手腕处。
除去方才那道新鲜的伤痕,其余数百道显眼的伤疤,像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迹。
手臂上的每一道伤痕,均是为了取出鲜血而留下。被当做药引子炼药的那几年,看来也并非没有作用。
他的血就可以暂时治了这小姑娘的蛊毒。
思绪回笼,他黑眸微凝,指腹上的洇红一点点在她的唇角晕染开来。
燕湛眼里浮起暗沉的血色。
他低声问:“棠棠,嘴巴里有血腥味会不会不舒服?”
霍汐棠昏睡了去,并未听清他的问题。
燕湛像是也没打算听她的回话,只扬唇淡淡笑着,修长的手指从她的唇角处潜入,后慢条斯理地撬开她柔软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