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湛慵懒地嗯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霍汐棠眼里含着困惑不解,缓缓抬起温软的手去触碰燕湛的侧脸,带有她独有幽香的指尖从他挺拔的鼻梁一路往下滑。
在途径唇瓣时,若有若无地触碰稍纵即逝。
燕湛喉结微动,方才还有几分调笑的黑眸,蓦然间暗了几分。
他低眼,便看着小姑娘又伸出另一只手揉捏他的耳垂,昏暗的屋内响起她甜软的声音:“你看,我都可以这样触碰先生了。”
“嗯。”他嗓音喑哑,却明知故问:“这有何不好?”
霍汐棠摇了摇头,发髻上的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曳生姿,“可是,我碰不了别的男人!”
“先生,这很奇怪……为什么我对爹爹和哥哥还是如往常一样,但对先生却没有产生抗拒的心理?”
燕湛收紧了手臂的动作,淡声道:“这足以见得,你并没有得病。”
“大夫们也说我没有得病。”霍汐棠紧咬着唇,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自己心里所想说出来。
自重生以来,燕湛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上辈子他时常在霍汐棠脸色看到的神情了。
在扬州的她,与后来去往长安时大不相同。
这会儿的她每日都沉浸在幸福之中,自小被宠大的小姑娘自是没什么忧愁。可直到方才,他才明白,这个看似单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会将心里不开心的事埋藏起来。
恐怕是不想要家人担忧。
真是个傻姑娘。
燕湛放轻了声音:“作为先生,应当有替学生分忧的职责。”
廊下的微弱烛光照映出霍汐棠湿漉漉的桃花眼,眼底水光闪动,如蕴有万千星辉。
闻言,她不知不觉放松了紧咬的红唇:“自从四年前我成了这样后,除了阿娴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姑娘愿意与我来往了……”
“她们私下都在流传,说我定是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过身,才导致我与正常人不一样,曾经与我有些来往的闺中蜜友,也渐渐的听从家中长辈的话,不再与我来往。”
“在赐婚圣旨下来之前,私下有许多姑娘会拿我怕男人的事来取乐,她们会聚在一起谈论我将来嫁给谁,那个男人会不会觉得自己娶了个有缺陷的娘子,又会如何冷落我。”
“她们说我像怪物,可我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
看着她愈发失落的神色,下垂的眼尾洇红一片,犹如染上了桃红色的花瓣一般,瑰丽明艳。
这样的小姑娘,生来就是讨人喜欢的,这便也难怪燕舜那样的人,会不放心地对她下了这样的蛊毒。
燕湛蹙眉,掩下内心浮升而起的肮脏心思。
他单臂揽住霍汐棠的纤腰,将她抱到紫檀桌前放下,顺手用火折子点亮了烛火。
屋内霎时间明亮起来。
燕湛扶着霍汐棠坐下,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的神情,这才轻缓道:“你不是怪物。怕男人不是你的错,这时候你应该庆幸没有与那些私下说你闲话的人深交才对。”
或许,那些人都应该死掉。
霍汐棠不知燕湛内心真实所想,只慢慢回味这段话,过了半晌才冁然而笑:“先生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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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个云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沐浴后,沈从霜躺在榻上一直在细想这件事,她手肘捅了捅身旁的霍跃,问:“夫君,你在云雾山山脚捡到他当时,可有其他异象?”
霍跃认真回想了会儿:“除了长得过于招摇了些,气度不凡之外,好似没什么了。”
“夫人是担心他图谋不轨?”
“……不是。”沈从霜柳眉紧紧蹙成一条。
这个云公子自从在霍府住下来后,她并未认真与他打过交道,长相也仅仅远远看了一眼。
夜里细想起来,总觉得他的长相让她觉得很是眼熟,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
霍跃见自己妻子皱着眉的样子,大笑几声揽着她躺下,哄道:“棠棠可以触碰云公子,不就证明她并非患病?大抵因为云公子救了她的缘故,才导致她对救命恩人卸下心防。”
“待她再与云公子多多相处,想必这怕男人的病便能彻底好了。届时嫁入了东宫,就不担心她会遭到太子的厌弃。”
东宫啊。
沈从霜叹了口气。
看来这是如何都避免不了的事了。
夜里,霍汐棠从燕湛那回了自己的碧清院。
桃香和梅香备好热水伺候她沐浴,待解了衣裙,梅香一眼扫到腰间那道红痕,登时惊愕到嘴巴能塞进个鸡蛋了。
“姑娘,您腰上这道是什么痕迹?”
霍汐棠扭过来看,这便见鹅黄色的心衣系带下,留下了一道不算严重却也显眼的红痕,
桃香见了,也极其吃惊:“姑娘今早回来时,除了额头和肩膀的撞伤之外,其余的应当没有了,这是怎么来的?”
两个侍女一直追问,紧张不已的样子,惹得霍汐棠也手足无措。
看着那一圈痕迹,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净室内的热气渐渐染得她脸颊泛红:“哎呀,一点小事罢了,你们休要大惊小怪,更不准告诉我阿娘,听见没有?”
桃香和梅香只能应下,见那道痕迹并不是严重,也没追问了。
反而霍汐棠坐下来沐浴时,整个人人状态极其不对劲。
夜里她急于求证自己那病究竟好没好,竟直接就扑到了先生的怀里,抱了那样久……也不知道先生会如何想。
她将通红的脸埋进沾满水的棉帕上,很快便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甩了出去。
悄寂夜间,屋内烛火摇曳。
窗棂月光轻投,燕湛垂眸看向自己鞋面上两道小巧的脚印,唇角渐渐勾起了笑意。
她倒是一点也没变。
爱踩在他脚背上的习惯,即使两世了也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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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霍府三房的动静便闹得人不得安宁。关于三房被逐出了霍家这件事,霍跃还是给三房留了些颜面,并未将真实原因传出去。
霍申带着分下来的钱财,随意找了个地方落脚。
看着站在一旁还一脸不服气的女儿,霍申着实来气,骂道:“你这个逆女!若是事情办的滴水不漏也就罢了,但你究竟有几个脑子跟你大伯这种生意场上纵横的人玩心眼?你当真认为把那车夫支走,你大伯就查不到你头上了?”
霍湘菲惨白了脸,一句话不敢接。
霍老太太在旁看孙女从昨天被骂到今天,也很是心疼,反骂了回去:“老婆子我还没死呢!你就这样欺负我孙女的吗?”
邓氏抱着霍湘菲安抚。
霍申一脚踹开那箱行李,怒斥几句:“我的女儿就是被母亲给惯成这样的!若是我们还在霍家,以大哥的能力,怎么会不给菲儿找个好归宿,现在好了,刺史府公子那也别妄想了!”
提起刺史府公子,霍湘菲就来气,暗骂一声:“爹爹知道什么?那刺史公子秦迟早就看上了霍汐棠。可倘若当日不是霍致害得我无法赴宴,我至于轮到这样的地步?”
霍申皱眉,“你是说,棠丫头在有圣旨赐婚的情况下,还去勾引了刺史公子?”
霍湘菲冷哼一声:“女儿都打听清楚了,那日在玉壶园霍汐棠擅自离席,偌大的玉壶园景致她不看,偏偏去了那僻静的凉亭休息,还就那么巧,看到秦迟脱了衣裳跳湖戏水,若非她有意为之,又怎会让秦迟注意到她?”
霍申冷静听完,态度一转先前的暴怒,沉思了起来。
三房的事很快也很快传入了二房的耳中。
二房人丁稀少,只因五年前,二房老爷就因外出行商途中不慎遇难。
彼时二房夫人周氏怀有八个月的身孕,因得此噩耗,突发难产,生下了个夭折的男婴。
周氏大受打击,悲恸交加下长达五年都未曾走出来,也是今年霍疏芸的婚期定下后,周氏觉得不该再如此下去,才渐渐踏出了她的院落,愿与外界来往。
霍疏芸得知昨日的事后,气急了怒骂几句霍湘菲,又见霍汐棠好似气色不大好,便提议去一趟灵泉寺。
灵泉寺是扬州最有名的寺庙。
霍疏芸婚期将到,正好想去拜拜,顺便也去求个姻缘签,便道:“棠棠也即将成为太子妃了,难道不想去给自己和殿下求个姻缘?”
她和太子殿下的姻缘?霍汐棠蹙眉。
她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又怎会对一个陌生男子产生感情?
“好啦,你就当是陪姐姐也好,姐姐即将嫁人,你也要不了多久会嫁到长安,兴许我们今后很难见面了……”
霍汐棠心里也不舍姐姐,便应了下来。
第12章 姻缘
灵泉寺是扬州遐迩闻名的百年古刹。
艳阳普照下的灵泉寺内传来一阵一阵凝重悠扬的钟声,相传每个定亲的姑娘家在成婚之前都会来此寺庙祈福,所求不过是夫君的疼爱,及子嗣的问题。
霍疏芸的未婚夫是她自小许下的婚约对象,二人青梅竹马共同成长,感情自是寻常夫妻比不上的。但即使是这样,临到婚前,霍疏芸还是对即将嫁过去的未知生活,显得有些茫然无措。
霍府马车行至灵泉寺庙停下。
霍疏芸跟霍汐棠手挽手徒步上山,边说着心中忧虑:“我如今只有母亲在,总担心嫁过去后会被看低。”
“许公子那样看重大姐姐,也不会护着你吗?”
霍疏芸面色有些失落,压低了声:“你还不知道,他看着虽性情温和不贪恋美色,但实则他早在去年前便已经有通房了。这虽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在我嫁给他之前,就有个别的女子横在中间,怎么说也会影响到夫妻感情。”
霍汐棠有点讶异,因在她印象中,许公子为人敦厚真诚,且对大姐姐十分敬重,没想到也与寻常男人没什么区别。
“所以我今日是想来给自己的姻缘求个好签,好让自己这心里头能有些底气。”
霍汐棠握住霍疏芸的手,“姐姐定会幸福的。”
说话间,便已经到了寺庙山顶。
今日来灵泉寺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而大多都是些闺阁姑娘家,霍汐棠很快就在人堆中瞧见个眼熟的人。
“阿娴,你怎么也在这儿?”
闻声陆娴转过身,看到面前二人,面色惊喜道:“棠棠和芸姐姐也来了,好巧啊!”
陆娴今日是陪同陆夫人一同来的,但瞧着这排场,比起上香祈福更像是与人相看。
陆娴朝霍汐棠抛了个求救的眼神。
霍汐棠心领神会,上前对陆夫人道:“伯母,棠棠想借用阿娴片刻时间。”
陆家与霍家乃多年世交,生意上亦多有来往,陆夫人自然是给霍汐棠的面子,笑着颔首:“你们几个小姑娘可别跑远了。”
与陆夫人分别后,陆娴便挽着霍汐棠,将为何今日到灵泉寺的事都交代了,“我阿娘说,即使不想嫁,但刺史夫人的面子还是要给……”
话中意思则是,私下陆娴还是要与刺史公子见上一面,若是双方实在无缘,也就此作罢。
陆娴心大,也没将这次相看放在心上,笑道:“不过约定好的午时还未到,我先陪你们一块儿去上香吧。”
霍疏芸道:“我都打听好了,灵泉寺的灵慧大师今日正当值,相传灵慧大师看姻缘签最为灵验。”
陆娴吃惊不已,兴奋地去挽住她,“快,芸姐姐赶紧带我们去,我也想要算一算姻缘!”
霍汐棠嫣然浅笑:“阿娴,你是要算谁的?你不是不想嫁给刺史府的公子么?”
“那……”陆娴眼神闪躲:“我总能算算我跟未来夫君的罢?”
霍疏芸看穿了陆娴的笑心思,揶揄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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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香清渺,静谧雅致的禅房内,一位容色慈朗的大师正双目轻阖,席地而坐。
三个小姑娘皆一脸虔诚地跪坐于对面。
“几位施主,将抽好的签文放进你们面前的水盆里即可。”
相较于霍疏芸和陆娴的万分紧张与期盼,霍汐棠心里倒是极其轻松,待三人将签文放入水中后。
灵慧大师便缓缓睁开了眼。
她首先看向霍疏芸面前的铜盆,水质清澈的盆里,可见方才那纸签文上的墨迹并未因沾上了水渍而被晕染,反而极其稳定地漂浮于水面。
灵慧大师目光淡然,又顺着看向陆娴面前的铜盆。见之与霍疏芸同样的情况,便淡淡笑道:“二位施主不必忧心,目前你们心中所想所求之人,便是最适合你们的姻缘。”
陆娴和霍疏芸面色惊喜,互相看了一眼。
灵慧大师说罢,又看向了霍汐棠面前的铜盆。
但见霍汐棠面前水盆内的签文,并不像前两人一样稳当地漂浮在水面,反而是直接沉进了盆底,并且签文上的朱红字迹在水中晕开。
似血迹一般,顷刻便将方才还澄澈的清水,污染了浑浊。
见此情景,霍汐棠有些诧异。
灵慧大师眼皮微跳,则面色凝重地又观察了片刻。
禅房内寂静安然,几人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过了几息,只见方才还沉底的签文却缓缓浮升上水面,那已污浊的签文不仅漂浮不定,还随着水波不安的轻微摇晃。
“这位施主的姻缘……”灵慧大师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霍汐棠。
不知为何,先前还不太在意的霍汐棠也有些紧张了起来。她轻眨长睫,小心翼翼地道:“大师,您有话大可直说。”
“那贫僧便直言了。”
灵慧大师沉重道:“这位施主的姻缘十分奇异,施主的有缘人,似是你的眼前人,又并非是你的眼前人。”
“红色的水迹代表着凶,寓意则是施主的这段感情较为坎坷曲折,有大凶之兆,最终也并非是圆满的结果。但――此姻缘签文最后又浮升起来,证明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有转机。”
“只是这个转机,究竟能否让施主与那位有缘人顺利相守,签文并没有明确告知贫僧。”
霍汐棠脸颊微白,问:“敢问大师,那我能做些什么?”
灵慧大师道天机不可泄露并未多言,只又神神秘秘说了一句:“施主这生姻缘的改变,皆是那位有缘人两世强求而来。”
灵慧大师解完霍汐棠的签文后,便直接送客,沉浸打坐了起来。
直到最后三人出了禅房,霍汐棠还有些神思恍惚,不明白那签文何意。
霍疏芸和陆娴都得到满意的解签成果,本该是件值得喜悦的事,但二人皆被灵慧大师对霍汐棠说的那翻话给吓到了。
陆娴担忧地问:“照灵慧大师所言之意,棠棠,将来你嫁入东宫,将会有危险?”
霍疏芸想起什么,拉着霍汐棠问:“棠棠,求姻缘签时,你想的那个人是谁?”
霍汐棠老实回答:“我没有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