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绝就绝在,他对吊坠的细节特点相当熟悉, 描述得跟实物丝毫不差。
而且, 他还告诉明纱,白玫瑰的某片花瓣里, 有一串隐形俄文,是他们家族的姓氏, 因为采用了特殊油墨进行标记,在自然光下不可见, 得用红外光照射才能显示。
季屿生得知此事,迅速电话联系在楚庭的禾莉。“禾小姐,我们今天得到一个消息, 有人在公众号那边认领了吊坠,需要你帮忙做最后一步验证。”
禾莉消沉几日,盼来曙光,悬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声音都亮堂不少:“哎,您说, 只要是能帮上忙, 让我做什么都行!”
季屿生问她:“家里有红外激光笔吗?”
禾莉翻箱倒柜:“没有,我现在马上去买。”
她有点儿激动,季屿生也不跟她打哑谜, 直接告诉她验证方法:“买到笔后,你打开彩蛋, 用红外激光照射一下玫瑰花瓣,应该可以看见一个串俄文。”
“好的。”
禾莉挂掉电话,出门买笔。
一个小时后,季屿生接到了她回电。
“季先生,您说得没错,玫瑰花瓣上确实有串俄文,我用软件翻译过来是萨卡洛夫这个姓氏。”
季屿生松了口气:“我想,我们已经找到了吊坠真正的主人。”
接下来,只要把吊坠归还给安德,这次的委托就算大功告成。
长山孤岛位于黄渤海交界处,四面环海,交通不便,而安德作为灯塔守护者,也不能随意离岗。于是,秉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态度,他们决定亲自替禾莉将吊坠送到安德手中。
快递从楚庭寄到滨城最快也需要两天时间。在等待吊坠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明纱大门不出,整天闷在酒店房里和群友们开黑,过足了游戏瘾,直到傍晚季屿生突然来敲她房门,她才关上电脑,哼着小曲儿跑过去开门。
“找我什么事啊?”明纱拉开一条门缝,露出个脑袋,上下打量季屿生。
他穿着黑色羊绒大衣,站得笔直,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
“今晚教堂广场那边有冰雕艺术展。”
明纱有点懵,没反应过来:“然后呢?”
季屿生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票:“我预支了我们俩明年的员工旅游福利。”
这回她听懂了:“老板,你这样算不算假公济私?”
季屿生微微一笑:“嗯,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反正年后她就要滚回游戏圈了,员工旅游福利又带不走,早用早享受。
明纱喜滋滋地接过自己那张门票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季屿生说:“如果你方便的话,七点。”
明纱一看时间,心道完了,现在已经六点多,本来还想化个妆臭美一下呢。
她把心一横,丢下一句:“那我们就七点再汇合吧。”
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收拾去了。
季屿生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睛里流淌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我先去楼下大厅等你。”
“好。”
明纱应了他一声,打开行李箱,找出化妆包,对着镜子意涟胩欤总算化了个让自己满意的淡妆。
“可惜大冬天,不能穿自己喜欢的裙子。”
明纱遗憾得裹上羽绒服,把单反塞进包里,取出房卡,坐电梯下楼。
酒店大厅里,季屿生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茶几边翻看杂志。
那是一本旅游休闲杂志,写风土人情,也写旅途中的奇遇。
他刚翻到有位游客在大教堂邂逅心中所爱,电梯门突然开了,像是心灵感应般他抬起头,发现明纱朝着自己走来。
轻盈地,雀跃地,带着与雪夜截然不同的熹光来到了他身边,眉开眼笑地和他说:“我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吗?”
“嗯。”他起身将杂志放回书架上,轻声道:“走吧。”
-
冰雕艺术展的重头戏在元旦到春节期间,最佳观赏时间是天黑之后,冰雕内的彩灯亮起,流光溢彩,相映成辉。
临近下班潮,观展的游客逐渐多。
露天大广场上,银妆素裹,凝固的艺术将时光封冻,他们漫步在灯光冰影之间,悠闲惬意。
以往,工作日的这个时间点,她大概还坐在四面环墙的办公室里,敲着键盘等下班呢吧?
明纱想起前几年的社畜日常,忍不住扭头看季屿生,越瞧越觉得他模样俊俏惹人喜。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季屿生睫毛轻动,垂下眼帘,瞥了她一眼,问:“在看什么?”
被逮个了正着,明纱心虚地摸摸鼻子,干脆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他说:“老板……”
“嗯?”
“应该有挺多人和你说过吧?”
“说什么?”
“你的眼睛真好看。”
话落,一道光从远处升腾而起,划开夜幕,在教堂上空盛开绽放。
季屿生停下脚步,动作僵硬地站在雪中。
烟花坠落的那一刻,万千光彩尽数褪去,黑暗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于他眼前慢慢凝聚,直至吞没全部光线。
当黑暗降临时,有一瞬间,他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脸,可是她说,他的眼睛真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是吗?”
明纱肯定道:“是的。”
想了想,又补充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致力于让他相信她的审美,真是什么形容词都乱用上了。
季屿生转过身与她对视,颇为无奈地抬手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瞎说,那是林黛玉,不是我。”
指尖冰冰凉凉,温柔地与她碰触,又迅速抽离。
明纱错愕地注视着眼前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半响,才有些知味地回过神,小声嘀咕:“我哪有瞎说,难道你每天起床都不照镜子的么。”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美食摊位区。
有许多商贩举着冰糖葫芦来回转悠。
明纱思维本就跳跃,看见吃的,就忘了先前眼睛那茬,拦下一位经过的商贩,指了指山楂提子,言简意赅道:“要两根。”
“好嘞。”商贩麻利地抽出两根冰糖葫芦,“二十块。”
季屿生默默打开手机,扫码付钱。
明纱拿着冰糖葫芦,递给他一根:“尝尝,甜的,不伤嗓。”
季屿生顺其自然地接过去,拔出最顶上的一颗山楂咬了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渗开,他不适地皱了皱眉。
明纱笑道:“原来你不喜欢吃甜的啊?”
“嗯。”
“那你还吃。”
“饿了。”
吃了山楂不是更饿……
他唇间沾染着一点薄红糖衣,粘稠的泛着微光,像滴在冷白玉上的血,衬出了欲。明纱望着那处,脑海中隐约闪过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斑驳而模糊的记忆片段,散落在旧时光里,蒙上厚厚一层灰土,只要她试图捡起来,头就开始晕晕沉沉,不受控制地阵痛。
明纱知道,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阻止她庸人自扰。
没关系。
她安慰自己,人的成长本来就是一个不断遗忘的过程,七岁时忘掉三岁之前的事,十岁时又忘掉七岁之前的事,等以后她七老八十的时候,估计连今天是跟谁一起来看的冰雕展,都记不得了呢。
季屿生见她失魂落魄半天,不知道又胡思乱想些什么,轻叹了声:“发呆久了脑袋是会长蘑菇的。”
“啊?”明纱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头说:“差点忘了……一路上光顾着跟你聊天,照片是一点没拍!”
她从包里找出单反,调好焦距,将拍照模式换成夜间,镜头对准他,嘿嘿一笑:“夏明纱大摄影今晚无条件为您服务。”
季屿生:“……”
如果说前面的时间明纱只顾着聊天,那么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她就是全程心无旁骛地到处乱拍。
末了,还三番五次让季屿生给她当人形模特,等彻彻底底逛完一圈往回走时,她的相册已经收获颇丰。
“啧,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明纱翻看完相机里的照片,小声跟季屿生念叨。
晚九点多,冰雕展闭园,游客陆陆续续折返,大门出口人群攒动,他们一没注意,就被挤散了。
不是吧?
明纱抬头四处张望,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算了,她先去路边停车场等他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明纱拿出手机,准备给季屿生发条消息,告诉他等会儿在停车场汇合,刚往输入框里打了个字,忽闻身后有人说:“我在这。”
明纱下意识回头,发现季屿生就站在背后,离她仅有半步之遥,笑容清许地垂眸看着她。
明纱心里头莫名踏实了不少,转过身,先声夺人道:“我还以为你迷路了呢。”
言罢,下一秒,右手突然被人握住。
季屿生随声附和,“人太多了,确实有点认不清。”说着,反而将她的手腕撺得更紧,“要不……你带路?”
说是让她带路,结果到头来却是他牵着她往前走,慢慢挤出人群,穿过白雪流萤飞舞的暗巷。
这一路寒风萧瑟,空气泛起涟漪,沿途雾凇枝叶颤动,雪粒一点点抖落,在壤隙生出微弱火星。
明纱的视线落在两人手上,终于想起少了什么。
相册里没有他们的合影。
-
夜里,回到酒店,明纱的鼻炎症复发了。
隔天起床,纸巾就没离开过手,每隔几分钟,就要擦拭一下鼻涕。
吊坠已经寄到酒店被季屿生签收,他们打算下午出发去长山岛。
早十点,季屿生来问她行李收拾进度。
她捂着鼻子,连打几个喷嚏,眼眶里蓄着生理泪,眼角通红,嚅嗫道:“还差一点,再给我几分钟……啊咻……”
季屿生见状,问她:“感冒了吗?如果不舒服的话就请假,这一趟我可以一个人去。”
她摇头:“是鼻炎,老毛病了,不碍事。”
等明纱收拾妥当,两人将行李寄存在酒店里,中午简单吃过饭,便打车去朝雾港口。
每周,都会有一艘补给船,从朝雾港口开往长山岛,为灯塔守护者补充水、蔬菜、粮食等物资,这也是安德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他们下了车,去港口找安德介绍的联系人,补给船的船长――老吴。
老吴是个精壮大汉子,常年出海,晒得皮肤黝黑,人很健谈。
他们找到老吴时,他正在港口边数物资,得知他们要去长山岛找安德,粗着嗓门道:“哦,是你们啊,安德前天还和我电话聊起你们来着。最近冷空气比较频繁,海域不太平静,有晕船的记得带上药,注意保暖,不然在船上病了,那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明纱和季屿生连连点头,手脚勤快地帮忙把物资搬上船。
老吴说:“这三箱大鱼和几袋肉蛋蔬菜,够安德吃几个星期了。”
处理完物资,他们稍等片刻,低沉地“雾号”在耳畔哞哞回响,补给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朝雾港,驶向大海。
冷冬,高天滚滚寒流急,海风卷起漫天飞雪,四周像拉起了白色的帐篷,海平线与天空交融,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
船舱内,老吴在和船员闲聊,明纱和季屿生挨坐着,风浪时不时颠得整条船不停地起伏摇晃,她感觉有点头晕,连忙倒了几粒维生素片含在嘴里,缓解不适感。
季屿生见她精神萎靡,便问老吴:“船上有热水吗?”
“有的。”老吴指了指厨房:“在里面,有需要自己倒就行。”
季屿生起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他端来一杯热水递给明纱。“暖暖胃。”
明纱喝了一口,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就把杯子捧在手中,听着海浪声小眯了会儿。
再次醒来,已经到了傍晚,轻盈的暮霭在远处漂浮逸散,被海浪拥簇的孤岛出现在视野中,岛上铺满白雪,雪峰顶端矗立着一座灯塔。
随着补给船逐渐靠近,塔下突然响起轻快、激昂的小提琴音,鹘鹰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在灯塔周围盘旋鸣叫,荒凉寂寥的孤岛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
老吴指着礁石上的人影说:“那个就是安德,他在欢迎你们的到来。”
明纱抬眼望去,乍见一位高大挺拔的老者,面朝大海,迎风而立,肩上架着一把小提琴,身姿有种正气凌然的优雅,手指灵活地拉动琴弦,与海浪、鹘鹰、寒风一同合奏。
几分钟后,船舶徐徐靠岸,琴音截然而止。
安德走到码头边迎接他们。
“中国北海航海保障中心连城航标长山岛百年灯塔,欢迎你们的到来。”
借着岛上微弱的光线,他们这才看清安德的五官。
他有着东斯拉夫罗斯部族特有的薄唇,直颌,高挺鼻梁,即使已经上了年纪,面部轮廓依旧非常清晰,浅蓝色双眸沉默地注视着人时,有种不怒自威的威胁感。
季屿生简单自我介绍道:“您好,安德・伊里奇,萨卡洛夫先生,我是季屿生,这位是我的助理夏明纱。”
安德朝他们微微点头:“请跟我来。”
老吴留在码头负责指挥船员搬运物资。
安德打着手电筒在前头带路,他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走上台阶,来到孤岛中央的小屋里。
第22章 长夜渡雪
十几平的小空间, 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 临近窗户的墙边,有一个彩绘餐边柜,上面摆着一台老式留声机。
安德将小提琴挂到墙上,示意他们:“请坐。”
两人在矮桌边坐下, 安德转身倒了两杯热茶放到他们面前:“夜里风浪大, 海面起雾不方便出航,你们今晚在岛上将就一下, 等明早雾散了,再坐老吴的船回去。”
两人跟安德道谢, 端起茶杯小喝一口,润润嗓子。
安德等他们缓冲了一会儿, 开口问:“我能看一下那枚吊坠吗?”
“当然可以。”季屿生放下杯子,“我们这次来,主要就是替王文音女士归还吊坠”
明纱从包里取出吊坠放到桌前:“请过目。”
安德垂眸拿起吊坠, 打开,拇指老茧厚硬,轻轻摩挲着玫瑰的花瓣,如隼眼鹰目般锐利的眼神里,难得掖出一丝柔情,一如与多年老友久别重逢。良久, 他感慨地舒了一口气:“想不到, 最后,它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其实……”明纱咽了咽口水,于心不忍地打断他与吊坠叙旧, “从接取委托以来,一直有些疑团萦绕在我们脑海中, 无法解释,所以我们此次冒着风雪大浪上岛,除了替王文音女士完成遗愿外,还想和您当面聊聊。”
“原来如此。”安德关上首饰盒,抬眸看向他们,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放射状灰色射线,色彩迷离,深邃,形似阿拉尔草原的恶魔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