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情目——黎欢【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03 14:39:30

  明纱静距离与他对视,觉得自己似乎快被吸进去了。
  好在安德很快移开目光,沉声说:“我和你们讲个故事吧。”
  他的视线越过他们,望向窗外。
  天彻底黑了,风雪于他眼前铺开,一道橙红光束从灯塔射向深黯海面,缓缓拉开长夜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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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三年,冬。
  父亲病逝,北海航海保障中心连城航标长山岛无人守塔,刚入伍的安德决定接任父亲的岗位。
  他处理完父亲的葬礼,在滨城办理交接手续,忙活了大半个月,等彻底闲下来时,发现一直珍藏的吊坠遗失了。
  那是安德离开俄罗斯时,外祖母送给他的礼物。
  他的父亲是中国驻俄军人,母亲是俄罗斯人,两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在莫斯科喜结连理生下了他。
  后来,父亲被分配去北海长山岛守塔,安德便和母亲一起住在莫斯科的外祖母家。
  成年后,安德决定回国完成学业,然后参军入伍,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骄傲的中国军人。
  离开时,外祖母把这枚俄罗斯彩蛋吊坠交给了他。
  那朵在冬雪中绽放的白玫瑰,寓意着顽强的生命力,是他们萨卡洛夫家族的荣耀,外祖母希望这枚吊坠能为他带来幸运。
  滨城的冬天,总是伴随着漫天飞雪,飘飘洒洒,望不到尽头。
  圣诞平安夜,安德祈完愿,打算等节后找家报社刊登寻物启事。
  他从教堂出来,广场上到处都是庆祝节日的人群。
  漆黑的夜幕里,烟花在空中爆开,晶莹剔透的冰雕散发着霓虹光彩,教堂被鹅黄柔光映衬得庄严又不失浪漫。
  他驻足在一片纯白冰雪中,耳畔忽然传来女子嬉闹的声音。
  “阿音,你就给我看一眼吊坠嘛!”
  “不过是个小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看一眼!”
  “不给。”
  诡丽夜色笼罩着这片雪境,安德蓦然转身,与此同时,被追赶的女生没刹住步伐,直接往前扑来撞进了他的怀中。
  安德被撞得微微趔趄,下意识抬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借力稳住两人身形。
  怀里的人身形单薄,柔若无骨,双手搭在他的窄腰处,一袭水袖青衫随风摇摆,泼墨似的长发齐齐垂在肩后,好似朦胧夜色中的一方写意瀑布。
  她怔忡片刻,缓缓抬起头来,美目流转,静静地望着他。那顺目低眉的姿态,乍看之下温良谨顺,实则如冰如雪,如三月杨花漫天飞洒袭人面,凛然不可犯。那是一种极其细腻柔婉的风情与含羞的妩媚。
  安德心中一动,邪恶地想,倘若他此刻手上稍加用力,估计能直接将她揉碎在怀里。
  与她随行的同伴,见此情况,不知如何是好,慌张地喊了一声:“阿音,你没事吧?”
  王文音在学校晚会表演完戏曲节目,还没来得及卸妆和换衣服,就被林书荛拉出来逛灯展,本就匆忙,没成想竟撞到了人。
  她回过神来,松开安德的腰,直起身子,用蹩脚的英语跟他道歉:“I'm very sorry, I accidentally bumped into you.”
  安德怀里一空,略有不舍地收回手,声音沙哑醇厚:“我是中国人。”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比许多滨城本地人都要标准,王文音意外地上下打量他一番。
  他本就是东斯拉夫部族人与中国北方人的混血儿,生得高大挺拔,有着刀锋刻画的鼻梁,浓黑卷曲的鸦色睫毛,肤色白皙,一张被月光祝福过的容颜,冷峻不带一丝悠扬,明明穿着一身军装,周身却莫名围绕着一种吸血鬼电影里的阴郁气息。
  她会认错也情有可原。
  王文音换用普通话和他说:“刚才跑得太急,不小心冲撞了你,抱歉,你没事吧?”
  安德目光幽深,薄唇微抿,摇头,并没有打算为难她。
  王文音松了一口气,对他笑了笑,招呼林书荛准备离开。
  这时,他突然出声喊住她:“小姐。”
  王文音停下来,有些紧张道:“怎么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怕眼前这个有着异国面孔的男人,可能是因为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时,会呈现出一种犀利的威胁感,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潮湿的阴郁气息。
  安德凝视了她一眼,弯腰从雪地里拾起一个香囊袋,握在手中:“这个是你掉的吗?”
  王文音摸了摸腰间,神色黯然,鼓起勇气走到跟前,自他手中接过香囊,声音礼貌疏离:“谢谢。”
  泛着冷光的白皙手指擦过他的指尖,挑开绑带,从香囊里取出一枚吊坠,小心翼翼地查看。
  安德目光悠然收紧,反手握住她的手指,眼里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这枚俄罗斯彩蛋吊坠看着十分玲珑精巧,不知从何而来?”
  他的手指修长,掌心宽大,关节处覆有硬茧,王文音被他握得生疼,只好如实回答:“一位朋友送的。”
  “是吗。”他徒然松开了她的手,五官掩在夜色中,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王文音如斯重负,将吊坠放回囊中,临走时,顺手把一张义演门票塞给他,算作谢礼。
第23章 长夜渡雪
  那是安德头一回听戏曲。
  傍晚, 他处理完公事, 从社区出来,走着走着,便来到一家花店前,问老板娘买了一束白玫瑰。
  他捧着花, 一路步行到滨城大会馆, 途中全是朝他行注目礼的路人,但他没有任何感觉, 全凭本能地拿着已经快被自己翻烂的门票,进入活动演出大厅。
  里头鼓乐喧天, 座无虚席,他绷着张脸, 沉默寡言地坐在人群中,听完童音大合唱,东北二人转, 女子民族舞,玫瑰的主人终于出现了。
  八尺戏台上,薄云漏月秀屏开,玉梅入风春色来,王文音踏着仙人步伐,舞起水袖, 一个云手, 一个盘腕,一个转身,几步圆场, 青衫鼓荡,水袖轻颤, 亦真亦梦……咿咿呀呀唱尽杜丽娘的一腔心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缱绻。
  安德幼时在国外天天被西方歌剧熏陶,哪里听得懂多少戏曲唱词,他不过是爱她的一嗔一喜,一笑一怒,一娇羞。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他终于明白,那天与她意外邂逅,为何没有向她道破实情,拿回属于自己的吊坠。
  一切不合逻辑的行为背后,只是因为一个如此简单的动机。
  那场义演最后大获成功,主办方筹到不少灾区募捐款。
  王文音下了台,在化妆室里对镜卸妆,会馆工作人员捧着一束白玫瑰进来,站在她身后,笑道:“文音小姐,有位先生让我把这些花送给你。”
  王文音摘下头上珠钗,从镜子里瞥了眼温润优雅的白玫瑰,略有欢喜道:“那位先生……姓陶吗?”
  “哦,不是。”工作人员摇头,“他说他叫安德。”
  “这样……”王文音神情寂寞,从唇边挤出一丝微笑,“你把花放到桌上吧,谢谢。”
  她卸完妆,有些失神地望着左脸上的胎记,片刻,释然地深吸一口气,起身换回常服。
  工作人员从化妆室出来,跟等在走廊里的安德说:“先生,花已经送进去了。”
  安德背靠墙壁,手里灵活地把玩着一枚徽章,闻言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工作人员离开后,他又继续等了半个小时,王文音终于收拾好东西,捧着花出来。
  他直起身,转头,视线落在她左脸薄红的一片胎记上,神情闪过一丝错愕,却仍旧无法控住地迈开步伐走向她。
  就在这时,王文音突然眼神闪躲地望着他身后,微微一笑,柔情似水地喊了声:“常宁。”
  安德猛地停下,仿佛一只被困在荆棘笼中的猎鹰,沉默不语,一动不动。
  陶常宁快步从他身旁经过,走到王文音跟前,亲昵地搂过她的腰,与她小声寒暄。
  “抱歉,今天有点急事来晚了,没能欣赏到你的表演。”
  “没关系,下次单独跳给你看。”
  “那可说好了,只跳给我一个人看,不许反悔。”
  “放心,我没有骗人的习惯。”
  “这才差不多,对了,这些花是谁送的?”
  “哦,是一位……戏迷。”
  王文音睫毛轻轻扑闪,弯起眼睛,眸光潋滟地瞧了安德一眼,微微点头,与陶常宁手牵手,略过他,慢慢走远。
  良久,安德如梦方醒,鼻间似乎还能闻到一点清淡的玫瑰花香。
  他撺紧手里的徽章,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眼神越发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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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滨城大会馆回到学校,王文音本以为两人大概率不会再相遇了,未曾想,之后她的每一场演出,安德都坐在观众席中,或远或近的注视着她,虽不直接与她碰面,却会在演出结束时,托人为她送上一个俄罗斯套娃当彩头。
  短短几天时间,就送了好几个。
  她似乎低估了这个男人的耐心和毅力,也高估了陶常宁对她的爱。
  临近期末,王文音同往常一样和陶常宁在校内约会,走到人多的地方,他突然正色道:“要不,以后出来约会,你还是都化妆吧?”
  王文音瞳孔微缩,沉默许久,笑道:“可是,我已经习惯在台下素颜,你难道还没习惯这张脸吗。”
  陶常宁不敢看她的眼睛,左顾而言它:“算起来,我们在一起有一个月了吧?”
  “嗯,三十二天,怎么了?”
  “哦,没什么,过两天我有一门考试,需要专心复习,就不陪你了。”
  “好……”
  目送陶常宁逃也似的从自己身边离开,王文音自嘲地笑了笑。
  后来,逐渐有同学朋友发现,陶常宁经常与另外一个女生在校外幽会,便旁敲侧击地提醒王文音,让她注意着点。
  王文音面不改色,跟个没事人一样,到了休息日,依旧和同学一起去老戏园茶馆之类的地方串戏,赚点生活费。
  周六晚上,她与同伴演完一出《游龙戏凤》,底下几个登徒子见色起意,非要她陪酒倒茶,她不愿意,登徒子怒极,直接端起茶水往她脸上泼去。
  千钧一发之时,有人将她护到身后,冷声呵斥为首作乱的人。
  王文音抬起头,发现安德背部宽阔,脊梁挺直,宛如独立于山巅的苍松,挡在她与登徒子之间。
  那些登徒子见他穿着军装,怕惹上麻烦,便就此作罢
  安德担心他们伺机报复王文音,虚扶着她去了后台,等她卸完妆,由衷提议:“我送你回学校吧。”
  他倚站在门口,也不进屋,给足了王文音安全距离,可王文音仍是怕他,从镜子里偷偷看了他一眼,婉谢道:“我男朋友等下会来接我,就……不麻烦先生了。”
  闻言,安德直起身,长步迈进屋里,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与她对视:“你知道的,他不会来了。”
  他长得高大,往旁边一站,遮住头顶光线,王文音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垂下眼帘,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手里的簪子。
  安德低头,目光落在她腕白肤红的手上,那纤纤玉指,涂了薄薄一层桃红色指甲油,在柔光下透出一点晶莹来。
  他神思恍惚,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说话。”
  王文音略微愣神,唇边慢慢浮出一点柔媚的笑意来。“刚才先生帮我解围,我还没感谢您吧?不如,今晚请您看出好戏。”
第24章 长夜渡雪・终章
  晚来天欲雪, 夜幕下的江畔餐厅别致而洋气, 是滨城许多小情侣约会用餐的圣地之一。
  安德跟着王文音走上二楼。
  她选了一个半开放式的隔间,从卡座的位置往下看,恰好能将一楼的全貌纳入视线。
  正对湖畔的那扇窗户旁坐着一对男女,郎才女貌, 在尽情地享用烛光晚餐。
  好一对令人艳羡的有情人, 如果那个男的不叫“陶常宁”的话。
  安德皱眉,有些不解:“这就是你请我来看的好戏?”
  王文音一瞬不瞬地望着楼下的两人, 情绪并没有多大起伏:“朋友告诉我,那个女生是位富家小姐, 叫金怡晨。他们经常在这里约会,一周两次。”
  她异常冷静, 表情认真地询问他:“你说,我要不要给他们来一出《赶坡》或《桃花庵》助助兴?”
  安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许久, 演奏师在客人的要求下弹起钢琴,唯美浪漫的琴音流淌在餐厅里,陶常宁和金怡晨聊到情深处,喝了交杯酒,开始甜蜜地拥吻。
  香艳旖旎的画面,毫无预警地在他们眼前上演, 王文音眸光闪烁, 忽然扯掉身上的吊坠,砰地一声砸到了地上。
  这一声惊响,彻底打破了她和安德之间若即若离的氛围。
  安德目光一转, 发现她眼睛潮湿,神情冷漠, 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不知是因为被背叛而难受,还是觉得那吊坠碍眼。
  他弯腰捡起掉在桌子底下的吊坠,握在手里,细细擦干净上面的灰尘,问她:“嫌脏了?”
  “嗯。”
  “那个男人和你说过吊坠的来历吗?”
  “没有。”
  “那我来告诉你吧。”
  “其实,这枚彩蛋吊坠来自于俄罗斯的一个古老家族――萨卡洛夫,后来,萨卡洛夫的女主人将它交给了自己的外孙,安德・伊里奇・萨卡洛夫。”
  “他将吊坠带回中国,却意外的遗失了。奇迹的是,某天他遇见一位女生,而那个女生的身上刚好就有这枚吊坠。”
  安德说着,走到王文音的身后站定,动作温柔地将吊坠重新戴回她脖颈间:“这次是我送你,戴好,别再丢了。”
  王文音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楼下那对“有情人”。
  安德挫败地抬起双手,搭着她的肩,俯身,在她耳边呢喃:“阿音,你回头看我一眼。”
  耳朵被他的气息烫得酥麻,王文音睫毛翕动,收回目光,偏头看他。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的呼吸已经交缠在一起,他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拥有她。可是,她濡湿的眼神没有沾染一丝情|欲,冷淡地注视着他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就那么喜欢趁虚而入?”
  安德顿住,还没来得及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又听她声音压抑着哭腔道:“你现在这幅样子,又是在怜惜谁?”
  “你和他,你们都一样。”
  她擦掉眼泪,将他从身边一把推开,拿着包转身离开茶座。
  安德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开始懊恼自己太过心急,太想拥有她。
  可是,任谁看见心上人为另一人黯然神伤,都无法坐怀不乱的吧?他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搂着她的腰,与她并肩而行,每每夜里,他就心神不宁到无法入睡,一闭眼就全是那天她柔媚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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