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是故事就是事故,这些东西冯管用不用得上,带着就对了。
明纱怀里抱着台笔记本,背上一个双肩包,裹着厚厚的外套来到季屿生房门前。
他屋里亮着灯,光从门缝漏出来形成一条线。
明纱腾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老板,是我。”
季屿生正在查阅王文音的书信,听到响声,把信件塞回文件袋里压在手机下,起身走过去开门。
冬夜寒气袭人,酒店走廊光线暗淡,地砖凉得跟冰块似的,门一开,过堂风迎面吹来,明纱哆嗦着打了个喷嚏,嗓子像粘着层浆糊。
“再迟一秒开门,你就没有助理了。”
季屿生侧过身给她让道:“进来吧。”
明纱踱着碎步蹿进屋里。
季屿生随手把门关上,将空调换成制热模式。
第13章 长夜渡雪
季屿生房间摆设布置得和她一模一样,属于酒店批量单人间,没什么新意。
明纱将笔记本电脑放到桌上,摘下双肩包。
屋里开了阅读台灯,光线温暖明亮,明纱垂眼瞥见了桌上被拆开的俄罗斯套娃,以及压在手机下方的文件袋。
她问:“老板,信里都写了什么,有提到彩蛋吊坠吗?”
季屿抽出文件袋给她:“想知道,可以自己查看。”
“好吧。”
明纱把双肩包搁在旁边的沙发里,从他手中接过文件袋,揭开。
里面除了十几封书信还有两张大学毕业照。
明纱先取出照片,借着台灯的光查看。
照片是黑白色的,光影复古,有着八十年代特有的朴素感。王文音站在班级第二排右三的位置,左边是一位留双麻花辫的小美女。
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小美女挽着王文音的胳膊,关系看起来似乎很不错。
照片上方写着一行字:滨城大学传媒学院戏曲表演专业八六届毕业生合影留念。
“原来王文音是滨城大学的学生啊。”明纱小声念叨,将照片翻到背面查找小美女的名字。“这位林书荛应该是她的好友?”
季屿生说:“没错,那些书信就是林书荛寄的。”
闻言,明纱放下照片,拆开书信。
所有信件无一例外都写着同一个寄件地址――滨城道厘街绣隆路21号。
毕业后,林书荛似乎每年都会给王文音寄信,内容无外乎都是一些工作和生活的小片段,以闲聊的方式娓娓道来,一如那些已然流逝在两人青春岁月中的消消话,平淡而惬意……
这个习惯林书荛从八六年一直延续到千禧年间,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书信来往。
明纱将每一封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信里没有直接提及任何有关彩蛋吊坠的信息,但她却注意到了一段话。
林书荛说,1999年的圣诞节,她和老公在
S・SCH大教堂附近参加圣诞活动时,偶遇一位卖俄罗斯民间工艺品的商人,于是便想起了王文音。
明纱觉得,林书荛既然能通过俄国民间工艺品联想到王文音,那就说明,她肯定知道王文音喜欢或者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工艺品。
这个发现让明纱欣喜若狂,她迫不及待地去看季屿生:“老板,你应该早发现了吧,林书荛也许知道彩蛋吊坠的来历。”
季屿生点头:“嗯,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确认。”
明纱将信件重新塞回文件袋,想起王、林二人的友情,遗憾道:“你说,千禧年后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导致林书荛和王文音中断了书信来往?”
季屿生站在桌边,微微低头摆弄套娃,灯光为他的五官镀上一层暖色,“千禧年之后,互联网及电子设备逐渐普及,她们可能改用手机和聊天软件进行联络。又或者,只是疲于生活琐事,被岁月消磨了热情,两人又许久未见,长此以往,感情便被不经意地封存在记忆里……”
不曾想起,却从未忘记,已经是老友间最好的默契。
明纱说:“这些都是你一个人的猜测吧?”
季屿生漫不经心地抬起眸看了她一眼:“嗯,那你还有其他更具说服力的解释吗?”
额,还真没有。
明纱摇头,沉默地看着季屿生。
他今天穿了慵懒宽松的米白色针织衫,从袖口微微露出一小截冷白腕部,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套娃,在她的注视下,将它们从小到大一个接一个套回去,然后收纳进盒子里,安放到桌面角落。
他并不想为难她,也不打算继续原先的话题,只说:“你先整理一下文本,然后联系几个流量大的自媒体公众号帮忙发布失物招领信息。”
“哦,好的。”
明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季屿生也没闲着,当即给禾莉发了条消息。
【季屿生:禾小姐,你认识林书荛吗?她是否知道王文音女士去世的消息?】
【禾莉:抱歉,不认识。我是在师父去世后,才发现那些书信的,之前并不知道师父有个朋友叫林书荛。老人家不习惯用智能手机和聊天软件,两人应该有二十多年没联系了吧,我也不知道对方的电话号码和社交账号,就没冒昧地去打扰。】
楚庭和滨城一个在南一个北,中间隔着几千公里路,两人又许久没联系,消息传不过去,也在情理之中。
季屿生盯着手机屏幕沉思片刻,问明纱:“单反你带来了吗?”
明纱正在专心打字,头也没回就说:“带了,在背包里,你自己拿吧。”
季屿生走到沙发边,提起背包。
呲啦――拉链拉开的声音传来,明纱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
季屿生手里握着防狼喷雾,似乎在观察瓶身上的说明。
明纱表情痛苦起来:“那个……”
季屿生:“嗯?”
明纱:“成年人嘛,出门在外随手带点防身工具挺正常的哈,而且……”
季屿生抬起眼看她:“而且?”
明纱语出惊人:“不光是我,像你这种……出门在外也该备着点,外面的世界多危险啊。”
真是越解释越离谱。
季屿生放下防狼喷雾,又瞥了眼她包里的电击棒:“设备挺齐全,心却很大。”
明纱听懂了他的意思,讪笑两声:“嘿嘿。”
季屿生不再深究这个问题,找到单反后,重新帮明纱把东西一一放回包里,拉上拉链。
单反有无线传输功能,可以连接智能手机。季屿生启用了NFC,准备将白天拍的照片传到自己手机上,好巧不巧,这时候有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张师叔。
季屿生放下单反,转身走到窗台边接听电话。
窗外夜色沉黑,远处灯光虚幻浮华,属于夜的诡丽在视线中交织,他嗓音清润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张柄荣连咳几声说:“你这小子可算接电话了,最近在忙啥啊,怎么都不来春和苑看望老头我了?”
季屿生说:“新接了一笔夙愿委托,在出差。”
张柄荣闷哼一声:“你小子怎么跟你师父一个德性,整天跟着工作到处跑,也不知道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人生大事,还得靠我这个老不死的来催。”
季屿生的双亲很早就过世了,他小时候在孤儿院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又被春和苑的班主肖怀风收养,在戏班里吃百家饭长大。
张柄荣是肖怀风的师兄,春和苑的男旦。以前季屿生在春和苑跟着师父习武唱戏,张柄荣没少在私底下指点他一二,因而季屿生虽为武生,却也熟知旦角的身段唱腔。
平时季屿生比较习惯称张柄荣为“师叔”,但两人的感情其实与师徒无异。自打前几年肖怀风去世后,张柄荣就自发担起了“长辈”的责任,一得空就开始催季屿生结婚。
前不久,张柄荣听张太太说起红九姨的牵线业务很火,许多单身青年都是在她的帮助下成功找到另一半领证。
于是,张柄荣便给红九姨塞了个超级大红包,让她帮忙给季屿生物色几个合适的相亲对象。
谁知季屿生平日里不是在演出、上课,就是在出差跑腿的路上,一次相亲宴都没约成。眼见着“最强红娘”名节不保,红九姨急了,干脆直接去剧团堵人,于是就发生了那天的事。
明纱只是众多备选相亲对象中不起眼的一个,上次她挂掉红九姨的电话后,就直接被筛掉了,个人信息根本没推荐给季屿生那边。是以,季屿生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还有明纱这号相亲对象。
面对张柄荣的指控,季屿生也只是尽可能地安抚他说:“最近确实比较忙,而且……”
季屿生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张柄荣知道他什么意思。
古往今来,夙愿师的工作,就是让逝者遗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愿望得以“落叶归根”。因此,在处理委托的过程中,难免会比普通人经历更多的死别,不断地见证一个又一个生命逝去。心态不稳,执念深重的夙愿师,往往容易因物而悲,伤及心肺。
季屿生的师父肖怀风一生未婚,五十多岁就英年早逝,便是这个缘由。
张柄荣说:“你年纪轻轻的,别学你师父胡思乱想,赶紧找个好姑娘谈恋爱结婚,我看红九姨介绍的那几位就蛮不错,要不你主动约个时间……”
难得张柄荣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催起婚来说话都不带喘的。
季屿生安静的听着,偶尔应一两声。
这时,酒店房间里的内线电话突然叮铃铃响起来。
明纱离得近,条件反射地伸手拿起话筒。
“喂,你好。”
酒店前台超级温柔的声音传来:“小姐,请问您需要更换床单被套吗?”
“稍等。”明纱转头去看季屿生,将前台的话转述给他听。“老板,前台问你,需不需要更换床单被套?”
季屿生比了个“不需要”的口型,继续接听电话。
张柄荣那边讶然道:“你现在和女生在一起?”
季屿生:“……”
张柄荣:“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季屿生:“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工作。”
张柄荣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哎,不用解释,老头我年轻过,都懂。”
张柄荣说着将手机从耳边移开,跟旁边正在看电视的张太太小声念叨:“阿珍啊,怪不得季屿生那小子不肯出去相亲,原来是心有所属瞒着咱呢。”
季屿生叹气:“师叔……”
张柄荣哎哎两声,说:“你们好好相处,我先挂了。”
第14章 长夜渡雪
季屿生没开免提,明纱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只能从季屿生的语气和三言两语中判断对方应该是他的长辈。
明纱边打字边用余光去偷瞄季屿生。
他挂完电话,偏头,神色复杂地看过来。
明纱收回余光,假装认真打字。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在屋里漂荡。
季屿生默不作声地走到桌边,继续传输照片。
他站的位置与她相隔不过半米,她垂眸看键盘时,意外发现两人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了。
如果影子可以交流感情,那这个姿势算不算缠绵悱恻?
明纱脑袋里突然蹦出这样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加班太多引起了精神混乱。
她轻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上。
当她全神贯注地敲完最后一个字停下手时,屋里便只剩下彼此细微的呼吸声。
沉谧的寂静是横架在两人间的沟壑,但总有人要先跨出第一步。
明纱在心里默念三遍“不过分八卦老板私人生活是员工的传统美德”,强压下她对刚才那通电话的好奇,然后说:“老板,有些公众号已经表示愿意帮忙发布失物招领信息,还有几个没回复,我猜他们应该是下班休息了,需要等明天上班再继续沟通。”
她把电脑推向季屿生:“这是我写的失物招领文稿,你检查一下是否可行。”
季屿生放下单反,俯身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鼠标。
文稿内容简洁,一些敏感点被适当的隐藏了,剩下该有的信息都写得很清晰,为了防止有人冒认,还附加了几个需要对方自证的条件。
季屿生看完把鼠标还给她说:“可以,接下来你多留意一下公众号那边的消息,再试着联系法贝热珠宝商的工作人员,查证彩蛋吊坠是否出自法贝热某位设计师之手。”
明纱噫了一声:“原来你也认同我昨天关于法贝热的猜测哦?”
季屿生说:“既然提出这个想法,不管我认不认同,都要去查证。”
客观和理智始终占主导地位,主观的判断只能作为辅助,这是他习惯的工作方式。
他将单反放回包里,低头看了眼时间。“你把文档保存好就回去休息吧。”
“啊,可以下班了?”
“是的。”
“终于……”明纱关上电脑往靠椅里一倒,困倦地伸了个懒腰。“但愿我今晚不会失眠。”
她这句话语气不像撒娇,但也不是指控,就是纯粹的感叹。
季屿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给背包关上拉链,拎起来试了试重量。
明纱收拾完东西,抱着电脑说:“那我回自己房间了。”
“嗯。”
季屿生随手拿着包,把她送到门口。
夜深了,这一层楼还亮着灯的房间寥寥无几,有个醉汉拎着啤酒从电梯口朝这边走来,经过他们时,廊道里顿时飘满刺鼻的酒精味。
明纱呼吸不通畅,难受地干咳一声。
醉汉听见声音停下来,斜睨了她一眼。
季屿生皱眉,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醉汉盯着季屿生的背影打了个酒嗝,收回目光,扶着墙壁慢慢走远。
明纱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房卡,她有点紧张,好在季屿生就站在旁边,他的毛衣有股清洗过后自然存在的雪松香,很淡,也十分清新好闻,让她镇定不少。
嘀嗒――
门开了,明纱把房卡插进卡槽,按下灯控开关,房间瞬间亮起来。
季屿生站在门外提醒她:“别忘了背包。”
“噢,好的。”
明纱后知后觉地腾出手,从他手里接过包。
两人的指尖无意识地碰触,明纱察觉有一丝暖意划过,转瞬即逝。
季屿收回手,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是想等她锁上门再离开。
他的眼神寂静平淡,注视着她时,仿佛在目送一场清风路过原野,不会让人感到冒犯或不适。
但明纱知道,当一个人过度地将情绪剖离,就会坠入无风的寂静海,连仅有的一丝涟漪都会随着时间消失殆尽,最后谁都无法再靠近。
那一刻,她突然有种想和他说“晚安”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