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份手心的触感，仿佛此刻还留存在手心。
当时那个陪她一起去商场的领居家的哥哥也是这样牵住她的手，跟她说，“这里人多，手别松开了。”
那时握住她手的人是谁呢。
――是从野。
第36章 烟火
广播室位于北门出口附近, 沈星陌推开钢包木门, 床边的木板凳上坐了两个年龄不满十岁的儿童。
一个在哭，另一个没心没肺地正在吃一颗草莓味的棒棒糖。
看样子，他们都是在游乐园里走失，坐等家长认领的孩童。
还有许多前来认领失物的游客, 闹哄哄地挤满了狭小的服务处。
沈星陌领着周欣雨坐到板凳上, 她挨着小姑娘身边坐，安慰道：“你爸妈来这里找你之前我们不会走的, 放心吧。”
小姑娘已经完全从惊慌失措的情绪下跳脱出来，乖巧地坐在板凳上, 偏着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沈星陌：“漂亮姐姐, 你和哥哥交往多久了？”
沈星陌：“……”
小姑娘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一口哥哥一口姐姐的称呼他们，嘴比谁都甜。
问的问题却比谁都尖锐。
从野坐在小姑娘的另一侧，长腿无处安放, 向前抻。
他抬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替沈星陌回答：“两个月。”
从野是按照他们的契约起始日期说的，不知不觉，那个由冲动伊始的契约关系，距如今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
小姑娘点点头, 又字正腔圆地问道：“那你们亲亲了吗？”
沈星陌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吗？人小鬼大的。
也是。八九岁正是喜欢偷偷躲在妈妈边上看爱情偶像剧的年纪。
不过该摆的样子还是得摆。
沈星陌板着脸, 佯装严肃冷漠：“小朋友，不该问的问题别瞎问。”
“切，好吧。”小姑娘撇撇嘴, 失望地应了声。
沈星陌起身，去饮水机处倒了杯温水, 递给小姑娘。
广播寻人播完之后，他们陪周欣雨在广播处等了十分钟，便看见她的父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欣欣！”小姑娘的父亲见到端正坐在凳子上的女儿，连忙走过来。
她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就是周欣雨口中她的弟弟。
“你跑到哪里去了！爸爸妈妈找了你半天。”周欣雨母亲抱着弟弟跑过来，言语中满是关切，二月寒冬时节，满脸布着汗。
“爸爸妈妈。”小姑娘有些慌张地看了沈星陌一眼。
意思是让她帮衬着说个话，圆个场，她可不想被父母劈头盖脸骂一顿。
沈星陌收到讯息，站起来。
小姑娘父母眼中的焦急与关切不像作伪。
偏心是真的，但对女儿的关心也是真的。
她将小姑娘的手松开，对她的父母说：“欣欣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她很乖也很勇敢，没有哭。”
对比产生美。
比起木凳尾端坐的那个仍在嗷嗷大哭的男孩，沈星陌觉得周欣雨显然可爱多了。
周欣雨母亲连忙接话：“多谢多谢，真的麻烦你们了。”
“没事儿。”沈星陌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欣欣虽然年纪小，但很多事情都有所察觉，孩子是很敏感的。请您尽量做到对孩子一视同仁。”
语毕，她觉得内心有一处塌陷已久的地方，正在缓慢地重建。
如同拯救了当时懵懵懂懂的自己。
对方愣了一下，没生气，只是看着满脸童稚的女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一齐走出广播室。
北门口也是情人节的布置，几个卡通人物扮相的人偶娃娃正在随着歌曲摆动手臂，吸引小朋友上前合照。
“哥哥姐姐，你们跟我一起拍张照吧！”小姑娘仍旧搀着沈星陌的手，指指远处的卡通兔子。
“就是就是，遇见就是缘。”周欣雨的妈妈附和道女儿的提议，口吻却像极了相亲节目的主持人。
沈星陌看了一眼从野，他单手抄在兜里，神色很淡。
“好吧。”她轻轻颔首。
拍完照，沈星陌准备同小姑娘告别。
他们为这事耽搁了一个多小时，沈星陌现在胃里空空如也，饿得能吃下两份游乐园特卖套餐。
卡通人物边上就是一个穿着浅粉色纱织蓬蓬裙，兜售玫瑰花的女孩子。
女孩子一头长卷金发，个子娇小，细瘦的手腕挎了一个装满粉色玫瑰花的筒子，像径直从迪斯尼动画里走出来的公主。
“姐姐你看，那边那个姐姐头发跟你一个颜色。”周欣雨也瞧见了远处那个贩卖玫瑰花的女孩子，拉着沈星陌跑过去。
在小朋友的眼中，金色和玫瑰金色都属于金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惹眼又明媚，眼前这个买玫瑰花的女生和沈星陌是同一国的。
“小朋友，你要买玫瑰花吗？”商人当然不会放过每一个赚钱的机会，哪怕向自己走来的不是目标客户。
周欣雨小姑娘显然也不认为自己需要玫瑰花，她看了看沈星陌，又瞧了瞧在她身后的从野。
她昂起头，问从野：“哥哥，你不给姐姐买玫瑰花吗？”
卖玫瑰花的女孩笑眯眯地附和道：“情人节快乐！这些玫瑰花都是今早新进的，粉色玫瑰花的花语只对你钟情，一心一意的爱……”
她在那边滔滔不绝地做着介绍，让沈星陌倍感头疼。
沈星陌刚想拒绝，还没张嘴启齿，从野却在这时掏出了手机。
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他低声说：“我买十一枝。”
卖花姑娘明显被他这张过于清俊的脸晃了心神，拿扫码机的动作都缓了几拍。
付完款后，从野从筒里抽出十一枝玫瑰花，递给沈星陌。
玫瑰花上还坠着细密水珠，花朵饱满，花瓣是浅粉色，清新的香味随着清风一点一点晕开。
从野定定地凝着沈星陌，琥珀色的双眸在阳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
落在耳边的是一句清晰的：“情人节快乐。”
-
与周欣雨道别后，沈星陌长吁一口气。
怀里还平白无故多了一束玫瑰花。
她单手挑起额头上架的茶色圆框墨镜，墨镜下滑，瞬间遮住深邃狭长的眼睛。
沈星陌对从野感叹道：“现在的小朋友怎么都这么难搞啊。”
从野唇间溢出一声浅笑，他挑了一下眉，反问道：“难搞吗？”
沈星陌眯着眼：“不难搞？”
从野随手拈起一片沈星陌怀里玫瑰花的花瓣，吊儿郎当地说：“我怎么觉得论难搞，明显是沈乖乖胜出。”
他又叫了自己的小名。
沈星陌耳垂有点烫，随即想反驳，但想了想他说的话。
从野确实没说错。
回想起小时候她从来不穿裙子，留齐耳短发，玩心比男孩还重。
沈星陌小时候对玩这件事充满执念，目的就是玩遍全霖越，别出心裁地玩。
什么踩着轮滑从地下车库的斜坡往下冲。
什么比赛爬假山，谁先爬到假山顶就可以做小分队队长。
……
数不胜数。
和她的小名完全不相符。
回顾这些黑历史，沈星陌有种想把脸埋进怀里玫瑰花束里的冲动。
她才猛然记起刚刚从他手里接过玫瑰花时，她一时语塞，忘了跟他道谢。
毕竟是他掏钱卖给她的。
沈星陌慢吞吞地开口，睫毛像轻盈的鸦羽，随着风微颤：“谢谢你的玫瑰花。”
冬日的阳光不够灿烂，软绵绵地落在她灿烂的玫瑰金发上，沈星陌深邃如湖泊的双眸中盛着曦光，明眸皓齿，比她怀里的玫瑰花更明媚。
从野喉结微动。
他抬了抬眉梢，嗓音抚过她微烫的耳垂，唇瓣柔软，所以开口的嗓音也偏温软：“沈星陌，别人都有玫瑰，所以你也会有，而且，会拥有的比别人都多。”
说这句话时，他笃定自然，意气风发，好像在道一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真理。
沈星陌知道的。
她小时候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九岁儿童节，沈星陌所在的私立小学里举办了一场儿童节文艺汇演，邀请家长过来和孩子一同庆祝节日。
当时沈宏彬与陶千慧工作都在外地，他们抽不出时间赶来学校陪沈星陌，来参加的是张姨。
沈星陌对文艺汇演这种事本就没多大兴趣，她那会儿还是短发的假小子，对参加短剧扮演白雪公主或是灰姑娘等热门角色毫无兴趣。
她期待的是文艺汇演之后的义卖会。
每个小朋友都要拿出一件自己闲置的玩具或者个人物品拿来售卖，沈星陌拿过来售卖的是陶千慧朋友送她的芭比娃娃。
沈星陌不喜欢芭比娃娃，那个娃娃她甚至没拆过封，很快卖掉了。
她在逛义卖会的途中，对三班一个女生卖的乐高组合感兴趣。
义卖实行拍卖制度，谁喊得价高谁得手，沈星陌手里只有卖芭比娃娃得来的钱，那娃娃她为了早日脱手，几乎是半卖半送。
陶千慧明确跟她说过不能主动让张姨花钱。
上次张姨带她去书店，用自己的钱给她买了三本手工书，回到家后被陶千慧数落了一通。
这是生平第一次，沈星陌因为零花钱不够，放弃参与乐高拍卖。
她非常失落，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止是为了乐高的事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能过来陪自己过儿童节。
从野的妈妈，齐颂的妈妈明明都来了。
明明她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虽然她留着短发，和童话书里金色长卷发的公主不太一样。
想到这，沈星陌带着哭腔，自暴自弃地问：“为什么别人有的东西，我不能有呢”
闭眼张眼的间隙，沈星陌看见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睁开眼，刚刚梦寐以求的乐高组合就摆在她的腿上，包装盒色彩鲜明，触感清晰。
四年级的从野站在她身前，男孩子那时个子窜得厉害，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角度。
“现在你有了。”从野挡在她身前，还是未变声时的嗓音，轻声问：“一起搭吗？”
无论是四年级的从野，还是二十四岁的从野，始终没有变过。
他用身体力行来奉行他在刚认识沈星陌时，他们与另一拨小孩比赛轮滑时，对她许下的承诺。
――“放心，有我在，你不会输给别人。”
沈乖乖，你放心吧。
我自己可以一无所有。
但是我不会让你输。
第37章 烟火
夕阳西下, 霞光铺满天际。
天空是被火烧云晕染的巨大画卷, 粉色气球漂浮在半空，像轻盈的彩色泡泡。
走了一整天，沈星陌脚底开始感到疼痛。
她今天穿了双新球鞋，脚后跟一早出门时就磨破了点皮。
这点小伤对她而言不足挂齿, 她像感受不到痛觉拖着破皮的脚走了十几公里。
看了看手腕上的圆形石英表盘, 沈星陌问从野：“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从野怀里抱着送给她的玫瑰花束，那是她刚刚去洗手间前递给他的, 让他帮忙拿一下。
霞光在他身后铺成一副绚丽的橙色背景板，他捧着开得正好的玫瑰花, 成为这副惊艳画卷中最潋滟的存在。
他偏过头，问：“晚上这里有烟花, 看吗？”
这几乎不算个问题。
从野知道沈星陌绝对会留下来等着看烟花。
毕竟从小到大，她看见烟花就走不动道。
烟花秀晚上八点才开始，他们去吃了点东西补充能量, 早早抵达广场，企图占到观赏烟花的最佳位置。
从纪念品店里买了块毯子当做地垫，沈星陌把垫子平铺在地上，席地而坐。
二月的天，一到晚上寒意愈发刺冷，冷风阵阵吹来, 树枝被吹得弯下了腰。
沈星陌身体蜷缩成一团, 哆嗦着从包里拿出备好的暖宝宝贴。
她习惯未雨绸缪，无论去的地方是近是远，容量不大的包包里备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
创可贴、暖宝宝贴、膏药贴各种贴一应俱全。
把暖宝宝贴撕开的间隙, 她的肩上在此时落下几分重量，随之而来的是鼻间嗅到的, 桑椹加杜松子的清新味道。
从野将他的羽绒服披在了沈星陌的身上。
由于身型差距，他的外套在她的身上显得过于宽松，她现在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姑娘。
沈星陌抬眼。
他身上现在就剩下那件针织衫，不足以御寒，她把从野披在她身上的羽绒服卸下：“你还是自己穿着吧，我有暖宝宝贴。”
“那东西有用吗。”从野扫了眼她手里薄薄的一片，置疑道。
“比没有好。”
沈星陌目光倔强，摆出一副这件事听她的没商量的架势，从野干笑了一声，接过她递过去的外套，但没重新穿上。
他敞开外套，往沈星陌的方向挨近了些，然后敞开外套。
沈星陌闻到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下意识想躲，左肩被什么东西轻轻覆住。
明明不是什么强硬到桎梏住身体的力量，她却无法挣脱。
从野的外套版型宽松，足以盖住两个人。
越过安全距离，沈星陌听见从野呼吸的声音，缠绕着她的心跳。
好处是两个人终于都不会再冷。
不仅是因为外套，靠彼此的体温就能互相取暖。
沈星陌小时候拥有许多和从野物理上挨得很近的机会。
两个人共撑过一把伞，手拉过手，甚至最早的时候还在一张床上午一起午休过。
都是小朋友，没有那么强烈的异性同性之分，偶尔牵手，偶尔接触，对沈星陌而言，只因为从野是她最好的朋友。
但很久之后的现在，他们都已经成年。
所有肢体上的接触，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瞬，都令人心跳难平。
好像心脏在这刻突然生长。
已经无法再用单纯的友谊来形容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
游乐园里依然游人如织，游乐器械上的灯串划过夜空，四处张灯结彩。
只是带小朋友的家庭少了许多，大多都是选择情人节过来约会的情侣。
今天是情人节。
是一年之中爱侣互相倾诉情意的节日。
随处可见情侣之间的拥抱与牵手，交织许多情话，让空气中弥漫着甜蜜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