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许多方面，比起父母，他更懂她。
他看清那些她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与她藏在冷硬外表下的怯懦本质。
雨伞外，是另一个喧嚣的世界。
“也是。”
沈星陌说。
从野和她，是从小就玩在一起的发小，发小之间一起撑把伞再正常不过了。
不管他在别人眼里，是出名的帅气学长还是暗恋对象，对她而言，都是不可能动心的对象。
即使那天盖过雨声的，是她喧嚣的心跳声，她只把其归结于走在人气过高的发小边上，与有荣焉的一种忐忑。
从野另一只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动作很轻，像弹棉花似的。
“所以你该怎么样怎么样，做自己就好。”
“……嗯。”
脚步声渐行渐远。
回忆结束。
“无视别人的目光，做自己。”
那时她曾经这样答应过从野。
但她最后没能做到。
只有沈星陌知道，她对自己说谎了。
第39章 烟火
一阵持续不断的手机铃声把沈星陌从睡梦中叫醒。
她脑袋发沉, 眼睛张开条缝, 没看清来电显示手机，指腹先按下了接通键。
接通之后，她声音冷飕飕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起床气：“谁？”
“陌陌。”听筒里是林洛琪甜美和悦的嗓音, “你在睡觉吗？”
沈星陌揉了揉眼睛：“嗯。”
昨晚折腾到三点才睡, 起得又很早，沈星陌吃完午餐后困得眼睛像被胶水涂过粘在一块睁不开, 沾床就睡。
林洛琪笑了一声：“陌陌你昨天去哪了，听起来那么累？”
沈星陌答：“霖越乐园。”
声音哑得像吞了刀片, 沈星陌捞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 润润嗓子。
只言片语里没提到跟她一起去游乐园的人是从野。
但是林洛琪显然是知道这条信息，她拖腔带调地问：“是哦，你和谁一起去的？”
沈星陌没打算瞒林洛琪：“从野。”
“怎么样, 烟火好看吗？”
沈星陌还没完全清醒，一时之间想不出林洛琪从哪里得知她情人节跟从野在一起，连看烟火她都知道。
于是她问林洛琪：“你怎么知道的？”
“还用说吗。”林洛琪有点疑惑，“你不会没看到从野的朋友圈吧？”
沈星陌隔了几秒才回：“看到了。”
她不知道林洛琪也看到了这条朋友圈。
还以为从野的那条朋友圈是分组可见，只有少数需要看到这条朋友圈的人，才会看到。
林洛琪居然也在其中。
沈星陌转念一想, 林洛琪是从野新加的好友, 他大概只是忘了设置微信分组，让林洛琪成为了漏网之鱼。
林洛琪见沈星陌不说话，试探性地问：“陌陌, 你真的不考虑考虑跟从野真的谈个恋爱吗？其实你们现在看起来就像真情侣，假戏成真, 不可能吗？”
“琪琪，这种无聊的问题，你趁我有精力陪你瞎扯的时候再问我。”沈星陌嗓音疲惫倦怠，“我继续睡了，拜拜。”
挂断电话，沈星陌拉开淡奶油色提花窗帘，让午后的阳光洒进屋内。
她并不打算睡回笼觉。
是她在刻意逃避林洛琪的问题。
林洛琪刚刚说，她与从野在照片里看起来自然得仿佛一对真情侣。
那时当然。
因为照片是从野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跟她之前为了气季泽的目的类似，纯属作秀，为了让某些人看到。
只是可怕的是，他现在演得生动逼真，但沈星陌却做不到继续没心没肺拿着空白剧本演这场戏。
她怕演着演着就把自己彻底给演没了。
沈星陌目光凝在从野这条朋友圈上。
即使她已经看了千遍百遍。
即使是他逢场作戏，她依旧心动难捱。
如今她与从野，正站在一个极其尴尬的位置。
当沈星陌发现自己对从野的感觉不再仅停留在发小情谊，事情就开始偏离原有的方向。
她不想再做一个无法面对自己真正心意的胆小鬼。
或许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无论是往前走，还是回到原位。
-
“来吧，咱们聊聊你今天刚发的朋友圈。”
下午茶时间，叶咏心把闲杂人等都支开，叫从野到主厅去陪她聊聊。
这是叶咏心给自己慢条斯理地倒完一杯大吉岭红茶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从野拖着下巴，看起来没睡醒：“怎么了？”
叶咏心见儿子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吩咐阿姨替他倒了杯咖啡。
她对从野的回答不甚满意，决定更直接些：“你跟星陌，在谈恋爱？”
从野捏着咖啡杯的手一顿。
片刻后，他答：“没有，在追。”
过于简单却坦荡大方的回答，让叶咏心眉心一跳。
从野这孩子，看上去吊儿郎当对事毫不上心，叶咏心这个做母亲的看得明白，那是他心思藏得深。
对恋爱这方面，他像没开窍一般。
齐家小儿子从高中起换对象跟换衣服似的，按理说，从野的条件比其有过之无不及，直到回国之前都毫无动静。
连想找女朋友的迹象都没有。
叶咏心对此也没太在意，从野恋不恋爱，选择和谁恋爱，她对此不会插手。
从家家风开明，对孩子采用鼓励式教育，不过分干涉他们的自我发展。
虽然她心中有个挺喜欢的女孩子，想从闺蜜手里抢过来当女儿，但如果儿子没这个想法，做父母的只能尊重。
谁知今早起床，叶咏心刷手机时，看到了从野发的这条朋友圈。
上面是他和沈星陌的合照。
昨天还是情人节。
要是不问个清楚，就像有人用狗尾巴草反复抓挠她心脏，叶咏心无法按捺脑子里冒出来的一连串猜测。
叶咏心本来打算利用下午茶的时间来好好盘问。
谁知从野上来就摆明车马了，反而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沈家女儿叶咏心从小看到大，本来就把她当作自己的半个女儿。
如果能让本来关系就好的两家结为亲家，那再好不过。
不过有件事情让叶咏心放心不下。
叶咏心定了定神，她的话没问完：“你是认真的？”
从野放下手里的杯子，双眸干净清澈，像一眼望见底的湖泊：“当然是认真的。”
叶咏心再次心脏一震。
他这句话就像在表决心似的，目光灼灼，高考都没这么认真过。
“那我还有件事儿要问你。”叶咏心清了清嗓子。
“刘阿姨之前跟我说，她在你公寓里收拾时捡到了好几根那――么长的头发。”叶咏心拿手比划，“我也忘了她什么时候跟我说的，你跟那个女孩子，分手了？”
当时刘阿姨兴冲冲地跟叶咏心聊起这件事时，她好奇归好奇，却不打算主动盘问。
即使儿子谈了恋爱，如果他不打算带对方回家给父母看，那就证明时机未到。
叶咏心原本打算装作毫不知情。
从野听到叶咏心正儿八经问出的这个问题，头微垂，笑得肩膀都抖了。
叶咏心被儿子笑得莫名其妙，啧了一下：“笑什么呢。”
“妈。”从野莞尔，“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三心二意？”
“那是阿姨看见的。”
从野说：“您说的是跨年时候的事吧，那天住在我公寓的就是沈星陌。”
趁母亲还没反应过来，他补充说明：“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只是她那天没地方住，我就把客房借给她住了，具体原因我不能告诉您。”
叶咏心缓慢地点了点头。
乍一听，她是质疑从野的，因为阿姨明确跟她说过她捡到的是几根黑头发，但叶咏心记得上一次见到沈星陌，她的发色是金色。
再细细一想，之前沈星陌好像确实是黑头发。
再者，她没有理由质疑一个从不会说谎的人。
从野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谎，他不想让父母知道的事，就会直接表明这事儿他不想说或是不能说，但从不会说谎。
“行吧，那我也不多问了。其他的事情你自己把握。”叶咏心需要一点时间来慢慢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量。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叮嘱一下从野：“按理说我是不会管你私事的，但毕竟星陌我从小看到大，千慧又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既然要追人家，就认真一点。”
从野揉了揉眉骨。
是不是他平日里藏得太好，导致他父母一直怀疑他是个三心二意的浪荡子。
发朋友圈这事儿是他考虑不周，冲动了。
原本只是不想遮掩什么，却忘了还有父母这层。
“对了，妈。”从野说，“我跟沈星陌的事情，麻烦您先别跟沈叔叔他们提，我没加他们微信。”
“行，我跟你爸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叶咏心点头，顺带咬文嚼字地质疑道，“不过小野，你现在只是在追人家，怎么就变成你们两个的事情了？”
从野笑了笑。
也是。
毕竟父母也不知道他和沈星陌订下的那个契约。
而沈星陌又只把它当做契约。
她估计还以为他发这个朋友圈，只是逢场作戏呢。
-
沈星陌跑完澡走出浴室，发现寂静已久的霖越小分队群炸开了锅。
当年那些在小区里一起玩耍过的朋友都看见了朋友这条朋友圈，在群里疯狂@他们，问什么情况。
齐纵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下面带头起哄：【还不赶紧祝福撒花。】
沈星陌头倏然又痛起来。
没想到从野这条朋友圈可见对象还挺多。
就差双方父母没看见了。
作为当事人，她理应回个信息，澄清一下她和从野的关系。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澄清。
她和从野本来就是契约情侣关系，就算当年这群发小不是他们的针对对象，好像也没必要知道得那么细。
走到这一步，无论往前还是往后，她和从野的关系，都会有所改变，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沈星陌再次确认，她需要主动往前迈一步，理清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这次她会做到像当年的那样，遵从自己的心意。
就在这时，从野向她拨过来一个电话。
他的声音在听筒里懒洋洋的，带着点儿哑：“沈乖乖。”
自从那天他叫了自己的小名之后，她并未反应过激，他便时不时就会这样叫她。
沈星陌“嗯”了一声，决定趁这个机会，约他出来谈谈。
没等她开口，从野先问道：“大后天有空吗，陪我去个聚会？”
她没想到从野找自己，居然是为了这件事。
可能他屏蔽了发小群，压根没看见里面的议论。
她的耳朵有点烫，开口：“也是为了演戏？”
“呃。”从野顿了顿，“算是吧。”
沈星陌心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她以从野塑料女友的身份出席聚会了。
之后她会找从野好好说明白。
这样才不会后悔。
沈星陌说：“好，什么聚会？”
“高中同学聚会。”
听见这句话，沈星陌心脏重重下沉。
有什么被深埋在脑海里久远的回忆，像被人打开了盖子，倏然间翻涌在眼前。
她退无可退。
第40章 烟火
菱形唇, 桃花眼。
壁挂镜里表情淡漠的年轻女子, 傲慢又张扬，漂亮又锋利。
“这次要去什么地方？”Neo把吹风机收好，拿护发精油在手上抹了抹，均匀涂到沈星陌的发尾。
沈星陌言简意赅：“聚会。”
“哟, 这么隆重的聚会啊。”
Neo算沈星陌的老朋友了, 从高三毕业那年初次踏进他的店，沈星陌没去过别的地方弄过头发。
沈星陌第一次染发与漂发, 都由他经手。
林洛琪就是沈星陌推荐过来的，现在也是店里的超超VIP会员, 她隔三差五就过来做护理，吹造型。
与林洛琪不同, 沈星陌不常来他的店，但一来就是大动作，不待上半天出不来。
但是她这次过来单纯只是为了吹个一次性卷发。
解开围布, 沈星陌穿了件玫瑰提花珍珠连衣裙，浅蓝层薄纱设计，高腰线，束起盈盈一握的纤腰。
视线向上平移，是一张精致美艳的脸。
玫瑰金发色与琥珀红棕唇色相辅相成，刚刚吹好的微卷长发散落在肩后, 差一寸及腰。
完美得像巧夺天工的雕塑。
沈星陌手指勾起一缕头发, 缠绕了几圈，瞥了眼镜子里站在她背后的Neo：“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沈星陌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不是想听到Neo作为朋友的吹捧, 是真心求教。
毕竟Neo在妆容和发型设计领域专业性无话可说。
Neo捏着下巴，眼睛眯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评价道：“杀气腾腾。”
又立刻补充道：“是艳杀的杀。”
“那正好。”沈星陌轻哂，“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一个小时后，她将陪同从野参加他们同届毕业生的高中聚会。
以女朋友的身份。
对此，她严阵以待，目标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精致。
做完头发，Neo帮沈星陌稍微修改了一下眼妆。
之后她留在店里同Neo闲聊，等从野来接她。
从野非常准时，沈星陌接到他电话时瞄了挂在墙上的圆形钟，与他们定好的时间一分不差。
走出美容院，从野那辆橄榄绿Sian大摇大摆横在台阶门口。
从野倚在副驾驶位车门，双手交叠，微抬下巴，注视着一级一级走向台阶的沈星陌，目光溺在夕阳橙晖下，柔和模糊。
他身着海军蓝衬衫，深灰色平驳领西装，被正装包裹住的身躯挺拔瘦削。
从野是身上自带少年感的男人，正式的着装又为他添了几分禁欲气息，截然不同的感官效果碰撞在一起，在他身上却变得毫无违和感。
左胸前领口位置别了一颗镶钻的星型胸针，在光线明亮的室外，散着夺目的碎光。
恨天高鞋跟踩在石阶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从野已经将门为她拉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