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慧在十一月底时搬回城东的外公家。
她与沈宏彬并未正式离婚,但两人分居生活的开始,让沈星陌对父母的关系走向感到悲观。
那阵子,无论是吃到好吃的东西, 还是看完一本很精彩的小说, 沈星陌都无法取悦自己。
她变得很沉默,上课时, 精神愈来愈无法集中。
考试分数一掉再掉,从稳定的全校前二十, 掉到七八十,游离在百名左右。
那天, 沈星陌放学后,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班主任没有苛责她成绩下滑、上课开小差,而是关切地问她是不是不适应高中生活, 或是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尽显人性光辉。
沈星陌不愿与她倾诉家事,只是潦草地保证,她会把注意力挪回学业上。
班主任又闲聊般地问起她对大学的规划,沈星陌茫然地说,她还没想清楚。
从教师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路上, 沈星陌低着头, 情绪低落。
凭她的成绩,如果能够保持在全校前二十的话,TOP2考不上, 但至少临大这种省内最著名学府可以考虑报个自主招生。
不管是争保送还是出国,都要早早准备, 她却成日纠结烦心于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本末倒置。
正在她正儿八经思考未来出路时,肩膀倏尔感受到撞击带来的痛感。
她刚刚盯着地面,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一个手里拎着装满水的提水桶。
耳边是一声哗啦水声。
伴随声音终结,水桶里混浊的污水,全数泼到了沈星陌的身上。
十一月的天,被冷水泼湿了大半身,寒意侵入体内,沈星陌直接嘶了声,冷到嘴唇发抖。
泼她水的女孩刚刚正和同行者说笑,见水不小心泼到了沈星陌的身上,她明显惊了一下。
但刚刚谈笑时弯起的眉眼还存留在脸上,对比她因为收到惊吓张开的嘴,让此人的表情看上去极其怪异。
“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沈星陌口袋里有一包纸巾,她抽出一张,把泼到脖颈上的水珠抹了抹:“没事。”
她看见泼她水的人胸口别着的校牌。
高一(九)班,刘芮。
刘芮看着她的衣服,道了声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先穿我的校服?”
不止校服外套,沈星陌的长裤,外套里面的羊毛衫都湿透了。
沈星陌已经没了脾气,对方既然已经道歉,她也不能拿别人怎么样。
就当被别人强制做了个冰桶挑战。
“不用了。”
沈星陌收回视线,迈步向前走。
就这样在许多人的侧目下,她浑身湿漉漉,嘴唇颤抖,走回到了班里。
沈星陌原以为被泼水只是一个倒霉的意外,直到两周后,她在体育馆里被人扔过来的排球砸中了后腰。
沈星陌被砸懵了,跌倒在地上。
身边的人惊慌地叫喊了一声,连忙扶她起来。
“抱歉,你没事把,能把球还给我吗?”
沈星陌紧咬牙关,扶着腰,把球递回去。
她又看见了刘芮的脸。
在体育课运动时被球砸到并不是罕见的意外,但连续两次,都是同一个人,让沈星陌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被刘芮盯上了。
但她对刘芮毫无印象,两个人素不相识,总不可能产生恩怨。
沈星陌眸光闪过一丝寒芒。
她信奉事不过三的规律。
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始作俑者还是同一个人,那她就不会只是轻易把球还给她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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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几周,沈星陌没再遇到刘芮。
她在学校小卖部倒是碰过林苑好几次,但自从她把信封交给从野之后,那件事就没了下文。
沈星陌最近刻意跟从野保持距离,两个人见面变少了,聊的话题无非就是学业与齐纵的新女友。
对于从野来说,他不会主动提起的事,就说明对他来说完全不重要。
不知不觉,高一上学期结束,寒假正式开始。
沈宏彬春节回老家祭祖,沈星陌寒假是和母亲及外公外婆一起过的。
和沈星陌一样,陶千慧是从小备受宠爱的独生女。
外公曾是临大的经济学教授,现在退休在家,喜欢折腾花花草草,沈星陌每次住在外公外婆家,都能多记十几个植物名称。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个春节,期间,沈宏彬这个名字完全没被提起过,一家人极有默契的对此保持噤声。
初五凌晨,陶千慧遵从老人家的嘱咐,带沈星陌去院子门口放鞭炮,迎财神。
放完鞭炮后,她问沈星陌:“想不想去喝点东西?”
这语气,让沈星陌以为陶千慧要带她去小酌两杯,于是提醒道:“妈,我还未成年。”
陶千慧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了。”
她最后带沈星陌去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给沈星陌买了杯热奶茶,她自己要了杯咖啡,母女俩挨着,坐在靠窗的高脚登上。
搬出去三个多月,陶千慧很想知道沈星陌这几个月过得如何。
她们首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然后沈星陌想了想,决定对陶千慧说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妈,如果你短期内不打算搬回家的话,我能不能搬来跟你们一起住?”
陶千慧顿了顿,说:“乖乖,我不是没想过让你搬过来跟我住,但是外公家离你学校太远,你上下学不方便。”
“我可以早起的。”
“短期内是可以凑合凑合,但时间长了终归不是办法。”陶千慧摇摇头,“当初我们把房子买在悦景花园,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离霖外近。”
沈星陌嘴唇翕动,她小声地说:“那我转学好了。”
离外公家最近的中学是南四女中,也是省重点高中,虽然名气不如霖外大,风评在省内一向很好。
陶千慧讶然,盯着沈星陌瞧了一会儿,问道:“你老实跟妈妈说,你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星陌脑海里闪过她被泼到水,被球砸中的画面。
那之后,她没再遇过这种事,也许意外还真就在她与刘芮身上发生了两次。
沈星陌:“没有,我就是觉得南四女中也挺好的,还是你的母校……我可以为了搬过来转学。”
她想转学,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想搬去跟陶千慧住。
换个环境也不是坏事。
知女莫若母,陶千慧,摸了摸沈星陌白皙的脸颊。
“我当然觉得南四好,不过如果你打算出国留学,霖外比别的学校更合适。”陶千慧抬了抬镜框,拍板道,”这样,你先把高一读完,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想搬过来,妈妈会尊重你的意愿,到时候不管你爸说什么,我都跟你把转学手续给办了,这事儿我能做主。”
沈星陌颔首。
陶千慧喝了口咖啡,淡声说:“刚刚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想转学,是因为在学校受欺负了。”
沈星陌视线聚焦于窗外那颗光秃秃的法式梧桐,她说:“你放心吧,你女儿怎么可能被人欺负,我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陶千慧莞尔而笑。
后来,当沈星陌被关在积满灰尘的杂物间,才发现她当时对陶千慧底气十足的那番话,是言之尚早了。
二月底,沈星陌放学留校做值日,同学借口去领新的打扫工具,领她到位于教学楼顶层楼梯口的一处杂物间。
就在她走进杂物间的那刻,后面的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杂物间平时无人在里边,门从外边反锁,沈星陌被关在里面,无法解锁走出去。
灰屑在空中乱飞,沈星陌蹙眉,潜意识捂住口鼻,听见从门外有人在说话。
“沈星陌,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吗?”
见沈星陌没说话,那边自问自答:“因为你活该。”
这是继奶奶之后,沈星陌首次感受到无故的恶意。
于是试探性地问:“你是九班的刘芮?有种的话,进来跟我吵。”
光听声音,沈星陌无法辨认出门外那道女声是谁。
但她在学校里与人为善,没什么仇人。
如果非要从所有她有印象的人里揪出可疑之人,她只能怀疑那个“不小心”惹了她两次的刘芮。
杂物间有一格小窗,沈星陌把锁打开,拉开窗。
她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一共有三个,除了她的同班同学以外,有一个生面孔,剩下一个人,就是刘芮。
刘芮见沈星陌瞧见自己,索性也不装了:“沈星陌,你为什么这么贱?”
沈星陌不明所以,但被人这样无辜辱骂,她不能忍:“你嘴巴放干净点。”
“切。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做的事?看我姐姐跟从野关系好,你看她不爽,就从中作梗,你说你贱不贱啊?”
“你姐姐是谁?”沈星陌眯着眼,杂物间灰尘漫天飞,她被呛得连连咳嗽,“是林苑?”
她一猜一个准,因为刘芮卡壳了。
沈星陌猜出她和林苑的关系,主要是她除了这人之外,真没觉得她和别的同学有什么恩怨纠葛。
从小到大,她在班里都是活跃分子,和同学人际交往处得很好。
最重要的是,沈星陌虽然努力与人为善,却不是好欺负的主。
脑袋上长包的人才会主动惹她。
林苑和刘芮两个人的名字都是草字头,不知有没有特殊关联。
门外的人已经不耐烦起来:“你就说你跟从野什么关系?你喜欢从野对不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
听见这个问题,沈星陌像被触碰了逆鳞,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在耳边炸开。
“你听着,我不喜欢从野。”
沈星陌又重复了一遍,颤着唇:“不、喜、欢。”
“谁信啊?你不喜欢他,之前整天缠着他,我都看到了,我姐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让你帮忙递给从野情书,全被你挑拨离间给毁了!我今天就是要帮她出一口气,你就在这儿被关到明天吧!”
交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星陌大概明白了。
刘芮这人头脑简单,随便被煽风点火几句,就能为林苑强出头,不计代价地横冲直撞,干得都是毫无逻辑的事儿。
沈星陌手机没带在身上,试图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放学一小时后,高一教学楼空空荡荡,杂物间在的地方又是顶楼,没人注意到杂物间里的动静实属合理。
理智告诉沈星陌,刘芮不会真的把她关在这一晚上,这样的话,这事儿就闹大了,后果是她无法承受的。
可她心脏却无来由地闷胀起来。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要承受来自陌生人和亲人那么直接的恨与厌恶,偏偏他们自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积累的情绪像层层叠,被抽走一根之后,彻底崩塌。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沈星陌在狭□□仄的空间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发泄她的情绪。
直到门被打开。
拿着钥匙的人,是林苑。
高三这天是有晚自习的,这个点,大约是晚自习开始前半小时。
沈星陌哭完了,整个眼眶还是红的,她下意识地别过脸。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刘芮把你关在这里,你还好吧。”
林苑的声音温温的,但沈星陌知道,她只是在演戏。
因为从林苑的眼中,她看不到一点恻隐之心。
“她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你真的不知道吗?”因为刚哭过,沈星陌声音不可避免得哑。
林苑:“什么意思?”
“刘芮跟我说,他是为了给你出气,就因为你递给我的那两张音乐会门票,她说是你写给从野的情书。”沈星陌轻嗤,“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林苑脸色倏地一下变了。
沈星陌懒得跟她继续掰扯,她只想赶紧回家,不然张姨会担心的。
想起什么,她脚步一顿:“从野不喜欢你,对你完全没有兴趣,你自己看不出来吗?所以不要把他的拒绝赖到别人身上了,管好你妹妹。”
林苑似乎没想到她一个高一生,被人关在杂物间里里面一个多小时,还能顺畅流利地说出这番话。
林苑:“你跟从野……”
沈星陌打断她:“如果你们再来招惹我,信不信我能让你们到校长跟前和我道歉,全校都知道从野的家境,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你不会以为,我是软柿子吧?”
长相出众的少女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林苑,乖张又锋利。
虽然眼睛还是红的。
“还有。”沈星陌垂下眼睫,一字一顿,“我不会喜欢从野。”
与其说是告诉林苑,不如说,是沈星陌在洗脑自己。
临走前,沈星陌对林苑说:“这件事情,别让从野知道。”
自那天起,沈星陌下定决心,把从野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不是因为她惧怕林苑与刘芮的打击报复,她们之后再没找过她的麻烦。
不敢再靠近从野,仅仅是因为她根本没外表呈现得那么洒脱锐利。
她怯懦,自卑,脆弱。
不知从何时起,沈星陌总是会不自觉偷偷看从野,听见他的声音就心跳加速,在学校里看见他,会悄悄地抬起唇角。
究极原因,就是那时她不可抑制地对从野心动了。
无法克制住感情上的转变,她只能克制住靠近从野的脚步。
因为她眼中的从野,光芒万丈。
还有不到半年,他就会离开霖越,前往全国最高学府,那座离霖越一千八百公里之遥的北方城市。
他们总会分开,
而此时懦弱又平凡的她,无法镇定自若地站在光芒万丈的从野身边。
不如就此,与他保持距离。
反正他们已经行至各奔前程的临界点了。
从野,你能够明白吗?
你那么聪明,如果我真的把我的心情都告诉你的话,我一定会被你看穿到无所遁形吧。
所以,原谅我选择逃避。
高一尾巴,沈星陌做出了选择,她决心搬去和陶千慧住。
决心留在霖越争霖大保送名额的她,转去南四女中这个要求,就合理多了。
转学是沈星陌主动促成的,她想前往一所新的学校,摒弃曾经杂乱的心事,拥有新的开始。
八月的一天,沈星陌突然接到齐纵打来的电话。
那天恰好是从野北上的日子。
齐纵打来这个电话,就是临时想再努力一把,让沈星陌陪他一起去给从野送机。
即使她很早就跟齐纵说过,她不会去送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