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有一点隐患,也得出面解决才是。
微风吹过,缠绕在季昭身侧的手指微动了一瞬,继而恢复正常。
她帮忙把祭品摆好,安静地站在一旁。
顾溪舟并没有什么话要对他的父母说的,也只是循着常理祭拜一下罢了,摆好东西以后他便也站了起来,最后看了眼墓碑上贴的肖像,就准备离开。
“不跟他们聊一聊吗?”
“没必要,也不想跟他们聊。”
人死了就是死了,他写文这么多年,神异的事写多了,却从不信鬼怪之事。
如果有,那么他倒也想亲自对着这对殉情的夫妻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有病?”
自己想死就自去死,拉着他一个孩子干什么?不会是以为他们死了就能逃脱那些事吧?到头来不过是父债子偿而已,欠别人的总要还的。
扫完墓了,但他们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了墓园一侧的骨灰楼,为这些年没有熬过来的院里的孩子们进行打扫祭拜。
“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跟喻琛是怎么认识的?”
季昭看着狭小的格子里摆着的照片,上面熟悉的面容并没有让她因此有什么动容,她只是很平静地这么问了句。
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问了这么一个不合适的问题。
以前她不问,是她不想,也不愿太过插手某些事。现在她问,其实也代表了某种改变,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
顾溪舟眸光微烁,转头看她时,那双隐于镜片下的桃花眼好像也与往日有所不同,却被他迅速推了下眼镜遮掩了下去。
这次他反而愿意开口了。
“你还记得当年那场绑架案吗?”
那场震动了整个北平上层圈的绑架案,最后却是他们两个小小孩子在临安发现的。
所有人都知道孟家的嫡系少爷在那场绑架案代替了祁家二少爷被绑了去,人人都在关心着孟家小少爷的死活,却没有人关注同样被那场绑架案无辜牵扯进来的少年——喻琛。
当时具体的情况谁也不清楚,但是后面所发生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孟星悬”死在了那场仓库无明大火之中,只剩下孟家烧焦的定位名牌。所有人都试图从那堆灰烬中提取出DNA,但是太难了,最后不甘心接受现实的孟家将其定义为失踪。
而另一个被无辜牵扯的少年,只有一对满头白发的夫妻颤抖着在现场取了一捧灰,自此消失不见。
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小跟屁虫哑巴”季暮,和一个在绑架案主犯手下苟延残喘的养子喻琛。
“其实当时我没能立刻赶回来帮你,是因为在一片松软的土里踩到了还没有死去的喻琛。”这段话里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并没有使顾溪舟有任何动容,他只是一边很平静地继续打扫着格子,一边继续说着。
“我把他的头挖了出来让他能够呼吸,然后雨下大了,我怕你着凉就赶着去找你了。”
后来他们两个一块从小路把孟星悬背回了院里,本来挖好的野菜都给丢在仓库的后山上了。醒来后的孟星悬对于去医院极为抗拒,也说不出话,阿姨们在报给警察以后就把他先留了下来。
以前顾溪舟还有所疑惑,既然都报警了为什么孟家还迟迟没有找过来,后来才知上层社会的掣肘是层层环扣的,往往利益总是将人分成两个阵营。
而“孟星悬”已死,则是符合了另外一个阵营的利益。
“后来呢,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如果季昭是个纯天然的人类,对于幼时的记忆或许并不会那么印象深刻,但她确实记得那次事件里,他们两个背着孟星悬下山时隐隐约约感受到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情绪好像极为强烈,令她忍不住回头眺望,却什么也没看到。以前她以为是哪个从火场里跑出来幸存的绑架犯,现在她却猜测——那或许就是喻琛。
顾溪舟清理完了,后退两步看着一层一层摆满了骨灰的格子,神情漠然:“高中的时候,我重新见到了喻琛,也知道了他的处境。”
后面的话其实不太好说了,这里毕竟有监控,他们两个便走出了骨灰楼,找了处墓园中的休息长椅坐下。
此处墓园地处山上,清风拂过时,身后树林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如果不是眼前那一座座方块似的陵墓,这里倒更像一个清幽的公园。
“他开始处境很不好,活得也比较艰难,我本来没什么兴趣跟他合作的,往上爬太难了,那些事儿也比较脏。”
但是最后他还是决定跟他合作,弄脏自己的手,遍体鳞伤地帮着他往上爬,直到他们和祁家的少爷达成合作,一个出钱一个出人,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所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有些话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季昭却听出来了,他这一生所做的很多事的动机其实就仅仅一个原因。
只是他们两个都不会把这些挑明。
把话说到这儿,还有些事他就不打算说了,只是颇有些疲倦的合上了眼,感受着大自然中的清风。
上次受的伤比较严重,出院后休养了很久也没太好,现在是真的有点累了。
自从他在娱乐圈取得地位以后很少再亲身上阵做这些危险的事了,但这次事过后,至少阳光底下的人都知道不要再接关于季昭的单。
“他没来?”
既然他不打算再说关于喻琛、关于自己的事,便转移了下话题说起了孟星悬,方法十分拙劣。
季昭没有揭破他这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只是摇摇头站了起来,顿了顿后,把手伸到顾溪舟眼前:“他从没踏进过墓园,也从来都没有去给任何人扫过墓。”
包括他的母亲。
顾溪舟睁开眼,看着那只手神情微怔,反应了一下才轻缓地弯了弯唇,把手放了上去,顺势站了起来。
他想起来,确实是这样的,无论是作为季暮,还是孟星悬,他都从来没有见过他去扫墓。
顾溪舟没想到的是,他已经算是够恨自己父母的了,但长大后也算释怀了不少,至少偶尔会来扫扫墓什么的。
孟星悬却一直都没有释怀吗?
第77章 第二十五场戏 初心
等到他们两个扫完墓, 便一块回到了片场。
“又在改?”
蹲在片场里重新画分镜的秦舒瀚抬眼一看,竟然是顾溪舟,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你病好了?”
其实他是知道顾溪舟所谓的闭关是去养病了, 不然一个控制欲贼强的主编剧那么久没来片场, 就因为灵感来了所以去闭关写作?秦舒瀚作为失去阑尾的受害者表示不信。
秦舒瀚心想:‘他如果能因为区区写文就闭关不来现场,我就能因为爱情跟苏小冉复合。’
莫名被cue的苏小冉:?
后来他确实也打听到了顾溪舟生了病在医院疗养, 但怎么问他工作室的人都不愿意说出医院地址, 搁那儿跟他打太极,他也就放弃了探病的打算。
秦舒翰:哼,叫我去我也不稀罕去了,真当老子这导演是那么好请的吗?
“哎, 对了, 你俩怎么是一块来的?”聊了两句,秦舒瀚这才发觉不对。
但顾溪舟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 让季昭先去上妆以后就坐在导演椅上, 自顾自地把通告单看了遍, “拍到这么后面了?”
“对啊,进度还挺快的……不是!你还没回答我上个问题呢。”
“正好遇到就一块来了。”
秦舒瀚眯起了眼睛,自觉有些不对, 可是又找不到证据, 毕竟在他视角里, 俩人确实并没有太大关联。无论是选角还是试镜,亦或者日常生活中, 顾溪舟从没有暴露过自己的偏好。
除了会因为拍戏跟导演制片人顶上,寸步不让, 其余时候他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啥兴趣的样子, 很“独”的一个人。
不对。秦舒瀚想起至今还在闹别扭的制片人章澜曾经跟他说过, 有一次顾溪舟把他堵在了停车场,让他在试镜时好好选。
当时的章澜还没有什么异常,跟他说起这件事时也是一种“还用他说”的态度,自信自己一定能秉持公心选角。
如果他真的秉持公正的态度选角,那岂不是一定会选季昭?所以顾溪舟的目的就在此?
秦舒瀚又想起他明明不在场,却请来的杜立峰导演,看着顾溪舟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
顾溪舟:“眼睛抽了?”
秦舒瀚:“咳、咳咳咳……没啥,看看你是不是瘦了,似乎变憔悴了许多。”
顾溪舟:“……别恶心我。”
等到季昭上妆出来,之前因为拍战争场面所以又受了点伤的宁书怜才准备好走了出来。
自从上次酒店聚会以及手滑点赞事件后,宁书怜就有点躲着季昭,但是平时如果请剧组人时却又会特地记得季昭的喜好,令人有些琢磨不透他在想啥。
……
在经过沪海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以后,梁付辰终于与姜微景相认,也明白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只不过是执行任务的搭档。
只是他们两个以前便从未开始,所以也谈不上什么结束,即便相认了,两个人之间却好像还是隔着些什么似的。
在一次租界舞会中,梁付辰从不怀好意的男人手中狠狠夺过姜微景以后,让身后跟着的属下把人拖走,自己则抓着她的手两个人快步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走廊。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胸口略有起伏、安静望着他的女人,本是暴怒的心情悄悄平复了许多。
这次,他很注意没有用力地攥紧,所以她只要轻轻一甩就能甩开他的手,可她没有那样做。
这些日子发生的太多事,打破了他以前对于姜微景的认知。也许她愿意在大帅手下做事,并非只是被训练营洗脑了,而是受到了蒙蔽,以为这样才能拯救这个暗无天日的世道。
也许他努努力,他们可以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
“微景……不要再替他做事了,好吗?”
他知道梁大帅没有甘心就这样蛰伏,而是一直在暗处想要夺回这一切。事实上他手下很多人都还心向梁大帅,更别提当初梁大帅亲手建立的军校和训练营了。
他知道或许他做不到,可他还是想试试。
压抑了很久很久的心里话,终于借着这次嫉妒的火说了出来。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梁少帅”不曾出现过的恳求、彷徨,像一个失意的少年人在空欢喜一场后的小心翼翼,又像一只在大雨中淋湿的小狗。
“为了你自己而活好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继续上学,外面的世界那么辽阔,你会发现困住你的过往是那么的渺小,而你本该拥有更好的未来。”
姜微景一直都知道梁付辰的样貌很出色,是响彻北平城的那种出色,所以当一个英俊骄傲的青年低下头,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对你说出“你值得更好的”这类话时,她想,应该没有人会拒绝。
只是怎么办呢,他来得太早,也太晚。
早到初见时在败落的戏园子里,他是第一个欣赏她唱的戏的人,是说要带她离开苦海的人,是让她下定了决心坚持革命那条路的人。
晚到等她把他悄悄装进心里时,她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回不了头了。
一个好的特务,就是不能为感情所困。不管是为了革命事业,还是如今潜伏在梁大帅身边的任务,她似乎都不应该再与梁付辰进行纠缠。
可是怎么办啊师父,都说戏子无情,她却想悄悄放纵自己的心一次。
姜微景在这无人的走廊之中,踮起了脚,一个吻如同一只秋日的蝴蝶一般悄然落在了梁付辰的嘴角。
梁付辰先是怔怔,然后眼睛如同瞬间被点亮一般,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朵不属于他的昙花,在他眼前突然绽放。
“为什么?”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明明想要努力控制嘴角,却还是让它悄悄扬了起来。
为什么?姜微景歪了下脑袋,也泛起了一个极为清浅的笑。
无论是前段时间她执行任务负伤时,他突然出现用身体护住她。还是他为了她将侮辱她的洋人狠狠打了一顿,被大使馆谴责。亦或者是三年前她骗了他,上了梁大帅的车队时,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记住,你是姜微景,不是贞贞。”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个,他们把封建家庭长大的“贞贞”也看作了她“姜微景”的一部分,认为她们是一个人。
可只有梁付辰告诉她——不是的,你只是姜微景,那些被打碎的、愈合不了的、被捏造出来的,只是“贞贞”,而不是你。
也许就是那一刻,姜微景真正地把梁付辰放在了心底,放了三年。
她不是没有过挣扎,可等她想通以后,姜微景终于摒弃了所有“贞贞”被教导的含蓄婉约,大胆地、自由地跟他说起了心里真正的想法。
“我心悦你。”
从戏园的初初心动,到第一次再见时的失望,再到离别前的真正动心……直到沪海重逢,失去了过往身份束缚的姜微景终于敢承认,她对眼前这个并不完美的男人动了心。
师父,你看到了吗?其实我不是你口中说的冷心冷肺之人,我也有情,曾经在我对这个世道最绝望的时候,有一颗杂草在荒原中悄悄萌发,如今已然成为一棵苍天巨树,不可动摇,也无法动摇。
梁付辰大喜过望,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将眼前看着他时如有星光闪烁的女人狠狠拥入怀中。
“我也是、我也是!微景,你绝对无法相信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知道我给你留下的印象不好,所以一直都不敢相信你能喜欢上我……不过现在,你说的是真的,对吗?不是那个男人派给你的任务,我能感觉到,是真的对不对?”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半点都不像是当初北平城里那个出了名桀骜不驯的梁少帅,反倒像个毛头小子一般,耳朵红了个透顶。
“我该相信你的……对吗?我该相信你的,这次你没有骗我……不要再骗我了,微景,我真的受不住……”
他闭上发红的双眼,把这句话说得极轻,几乎让人听不见。
但姜微景听见了,她只是顿了顿后,垂落的双手轻轻抬起,回抱住了眼前身体有些微颤的男人。
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答应他脱离梁大帅的请求。
……
下了戏以后,宁书怜的脸上、眼角还带着点红,偷看了季昭两眼后,发现季昭正面无表情地被化妆师们围着补妆,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落。
宁书怜经纪人早就发觉自家这“二哈”最近的不对劲了,毕竟二哈一天不折腾人一天不拆家都有点不对劲,他这都持续了一个多月不折腾大家伙了。
不过宁书怜经纪人只当作不知道,能消停一天是一天吧。
“最近状态怎么样?”宁书怜悄悄靠近季昭那边,没话找话。
季昭面无表情的原因一是因为方便补妆,二其实是她感觉最近陷入了瓶颈,只是这次的问题她找不到人能聊,所以沉在心里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