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近日是不是都不曾见过公玉先生?”
安阳难过得嚎啕大哭:“自从哥哥软禁了我,我便再也跟他取不到联系。”
“公玉先生一番心意公主应该明了,不该因为他人的阻碍就轻易放弃,甚至怀疑对方的心意,他这人表面冷漠了些,可待你约莫是好的,像我,他向来都是看我不顺眼,对其他女子也冷淡跟冰块似的。”
沉浸在爱情当中的人便容易昏了头,任他人随意在耳旁吹吹风,便能将原先或许不曾有过的事情加以美化,不知不觉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那当然,本公主岂是你们这些奴才能相提并论的,他待我好也是应当的。”
时宴道:“公玉先生近日因欺瞒公主愧疚难安,而又因端王殿下的阻扰无法与您会见,公主为何不亲自去见见他,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呢?”
安阳抬起眼帘直逼她闪烁的眸子:“怎么见?”
第125章 可怜
“找晋王殿下。”
她背对着窗口, 身体恰好挡住光,面容埋在阴影里,但眼睛却澄明清澈, 蕴藏着冷静而又坚定的辉光。
安阳突然被她这副模样威慑到,喉咙一动,讷讷地问:“找八哥?”
时宴点点头, 继续说:“端王殿下不让任何人接近您, 也不让您见任何人,但若是晋王殿下想见,他能如何拦住?晋王生性善良,为人和善, 公主又与晋王殿下感情颇深,这种时候要见晋王解解闷端王殿下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若是八哥不愿帮我呢?”安阳还是有些担心,总觉得此法成不了。
“公主为什么不先试试呢?”时宴反问,说:“晋王与睿王从小二人就情同手足, 他们之间的情谊并不亚于端王与兴王, 公主只要说到睿王, 晋王就不会犹豫,再者晋王疼惜公主, 看到公主这样茶饭不思的模样定会心疼坏了, 公主届时再好好说说,这事不就简单了么?”
安阳本就急不可耐要见公玉泉,很轻易地就信了时宴的话,被她说得昏头昏脑, 迷迷糊糊就全应了时宴的话。
时宴怕依照她火爆的性子别说要见宋旭, 怕是跟宋倘说第一句话就炸了。
于是又特意嘱咐她跟宋倘好生说话,假意已经放弃公玉泉, 又忧虑不堪,想同皇兄说说话。
宋倘起初还抱着怀疑之心,但看安阳神色不假,料想着她不过见一面宋旭,便应了她的请求。
时宴自然不信宋倘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但她还是假意同宋倘提了一嘴,自己什么时候能走。
果不其然,宋倘捏住酒杯,悠悠一笑,“先别急,等过几日,再观察观察。安阳从小到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们把她惯得太厉害,以至于性子轴得很,她突然转变了我有些不太相信,你同她说什么了?”
他虽然在笑,容色温和可亲,可眼神犀利,似乎能看穿对面人的心思。
时宴岂会怕他?
丝毫不心虚地微微一笑,从容道:“其实没什么,公主性子倔,但心地不坏,您跟她越是来硬的她越是抵触,奴婢虽然费了点口舌,但起码公主能听进去。”
宋倘将信将疑,却从时宴身上看不出半丝破绽,点头道:“原来如此。”
时宴又问起桂江友的状况,不知道他被宋倘关在哪里,现在又怎么样了。
“你不用担心他,他那人倒是能屈能伸,在我府上好吃好喝照顾着,听说他家底颇为丰厚,正巧能为本王所用,他若是看得开,本王不会亏待他。”
这才是桂江友,别看表面就是个废物纨绔公子哥,但这类人最会扯嘴皮,丝毫不会亏待自己,他与宋誉牵绊不深,宋倘并没有非杀他不可的意思。
他能好好活着,这才符合时宴的预期,立马松了一口气,起码他用不着自己担心,她便能全心全意对付宋倘。
安阳性子尖锐,嘴上不饶人,因此也没什么朋友,宋倘稀罕地瞅见时宴居然能跟她好生相处下来,索性就将时宴留在公主府,当做安阳的玩伴,陪她解闷,自然也就成了照顾她的丫鬟。
宋旭是当日傍晚到达公主府的,时宴藏身于柱廊后,宋旭从安阳房间出来后,敏锐地捕捉到时宴的视线。
两人视线仅那一瞬间交错,宋旭立马心领意会,待到一处隐蔽的假山处,时宴扑通一声在宋旭面前跪了下来。
“求殿下救我。”
突如其来的大礼,将宋旭吓得往后急退了两步,窘迫道:“你快起来,你跪我做什么?”
“殿下冰浊镌拢德如松柏,仁慈,时宴恳求殿下救我!我家主子派人送我离开京城,不料端王殿下想杀我,中途拦截我二人,我贪生怕死,设计暂且苟活下来,留了我二人一条性命,端王殿下便抓我到这里,表面上是给公主当说客,实际上不过借我威胁睿王,求殿下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救我于端王手下,如今我家主子腹背皆受敌,奴婢惶恐,不敢因自身原因连累到主子。”
宋旭眸光一凝,缓缓道:“今日安阳找我过来,也是你设计的吧?”
时宴埋头不说话,可她的沉默反倒是对他的话的肯定。
宋旭若是再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也是枉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子。
犹豫了许久,才说:“你家主子现在在哪?”
时宴抿抿唇,不知在思考什么。
宋旭见状无奈叹气,“你不说,本王不知道,但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父皇,四哥,七哥,朝中旧臣权臣,大家都如狼似虎般盯着他呢,你可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他身形笔直,眉目漆黑,微风一吹,发丝在风中轻动,时宴的目光落在身旁的池子表面,水池被掀起一丝涟漪,树叶便随波逐流,在池面缓慢移动。
宋旭往暗处走去,时宴迈动步子不疾不徐地跟了上去。
“父皇的沉默容忍不会太久,如今他已经默许四哥调用兵力追捕九弟,那接下来什么时候会亲自动手这很难说。我不曾想他们之间竟会走到这一地步,听说父皇最近又收了不少弹劾四哥的奏折,他一面要应付臣子,一面在四哥和九弟之间来回动摇,我从来没有想过九弟会这样做,如此决绝,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时宴不用去看宋旭的容色,也能听出他温和的嗓音里藏着的,那一份深深的疲倦。
忽然地,一个念头在脑子里轰然炸开!时宴忽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念头。
元景帝身体状况愈下,瞒住所有人,但他也会瞒宋旭吗?如今宋k和宋誉两人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他却始终保持沉默无所作为,这意味着什么?
时宴眸底再也藏不住地闪过一丝出深深的恐惧,宋旭将她的神色收在眼中,皇家没有蠢材,也许他已经猜到时宴心中所想,但时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一脸单纯地望着他。
宋旭忽然低笑出了声,松口道:“时宴姑娘,你的请求我能帮你,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宋旭也要她办一件事?会是什么事情,时宴感到狐疑又觉得无奈好笑,他们未免太看得起她时宴,私以为她万事皆能,实际上时宴却知道,她的能力有多渺小,很多事情不是她想做,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她体会到了深深的无力,就像现在,她还是只能说:“殿下但说无妨。”
“说服九弟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她怔住了,苦笑:“殿下未免太高估我了,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会觉得时宴就能完成呢?”
宋誉摇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我希望你能做到。”
他目光深邃,又略带哀愁,时宴总觉得自己猜中了他身上隐藏的事情。
“殿下怎么不知道我没有这么干过?”
宋旭深深望了她一眼,“倒也是,你同其他女子不同,定早就考虑过我的提议,但九弟仍要这样,做出这等自断退路的事情,我也很苦恼。”
两人不再说话,四周安静得可怕,天色已晚,浓郁的夜色将底下活动的人们紧紧包裹住,时宴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里较为隐蔽,没有丫鬟会来此点灯,几乎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最后是宋旭打破了沉默,“我会帮你,但只能救你一个人,你的同伴,我恐怕无能为力。这段时日,外面很危险,你留在哪里都不安全,所以......自己保重。”
时宴恭送宋旭离开公主府,无论怎么说,有人愿意帮她,她就觉得事情看得见成功的眉目,自己的心情也终于像拨开乌云见日明那般明朗半分。
再次见到宋旭的时候,是翌日中午。
安阳不吃不喝,一会儿冲时宴大发雷霆,一会儿以泪洗面。
“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八哥根本不愿意帮我,他同其他人一样,根本不考虑我的感受,只会用为我好这种借口搪塞我!”
话刚说完,宋旭苦笑着推门而入,“我的好妹妹,八哥真的是为了你好,你若是真见了那个谁,你叫我们这些做兄长的怎么办?怎么回复你母妃,怎么跟父皇交代?”
宋倘也冷着脸站在一旁,他双手还胸,靠在门板上,目光死锁在她身上不说话。
看到宋倘时宴并不意外,让她惊讶错愕的是宋旭竟然将唐梦也一同带了过来!
宋旭给她递了个眼神,“你先下去,我有话跟公主说。”
路过宋倘身边时,时宴几乎能感受到他目光里浓烈的寒冰和锐利的刀子。
她在公主府的身份是外来的奴才,是逆贼的奴才,所以身份地位比公主府其他下人都要低微一些,这两日公主府其他下人看见她都要指指点点几下,时宴懒得搭理,于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藏了起来,在比较偏僻的一处园子内无聊赏花。
“时宴姑娘。”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冷却饱含温柔的嗓音。
时宴克制不住心中喜悦,一听便知那是谁,欣喜扭头,果然唐梦笑着走了过来,说:“你在这里,找你许久了。”
算起来,好像很久没见过了,时宴记不太清,只记得应该很长时间没见唐梦,久违的面孔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她心中有什么东西弥散开来,突然就有些想念,也不知道在想念什么。
也许是过去轻快的日子,也许是过去简单的心境。
她说不上来,看唐梦却觉得愈发亲切。
唐梦今日身穿一身绿衣,外面批了一件厚厚的袄子,衣领处围了一圈洁白厚实的毛领,她眸子很亮,宛若秋水般澄澈又坚定,眉目温柔,鼻子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嘴巴又红又润的,看起来像极了浇了锋利的草莓。
唐大小姐这四个字刚跑到嘴边,她突然又意识到是不是该遵循一下这个朝代应有的礼仪,遂欠身道:“见过唐大小姐。”
唐梦浅笑:“你不用这么客气,你的事晋王殿下都同我说了,我同端王殿下说我与你先前有过几面之缘,你又帮助过我多次,想到现在跟着的主子发生了这种事,你必受连累,于心不忍,便收你做我的丫鬟,你随我出去,可行?”
原来是这样,宋旭答应帮助她,还真做到了。
难怪宋倘会冷着脸,约莫已经猜到时宴一早就怀着什么心机,自己居然中计了,可又无法拒绝,只好将时宴乖乖送出去。
时宴致歉又道谢:“让唐大小姐费心了,将唐大小姐牵扯进来,实在抱歉,您跟晋王殿下的恩情,时宴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
出了公主府,时宴虽宋旭唐梦二人上了马车。
车内温暖,香气氤氲。
又担心宋倘派人一路跟踪紧盯时宴不放,唐梦不放心问道:“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去哪里?”
桂江友还在宋倘手里,时宴不能这样放任他不管,她得想办法回去找宋誉。
可眼前的状况她又该怎么做呢?
时宴对此感到颇为头疼,唐梦见她脸色不大好,主动关切道:“要不你跟我回唐家吧,这样一来,你在我身边,端王也没那么容易对你下手。”
宋旭开口道:“九弟身在何处,时宴姑娘还不愿意说么?我可以护送你去见九弟,你没必要连我也提防,我对他们之间的斗争根本毫无兴趣。”
你是没有兴趣,可若元景帝逼你呢?逼你继承江山,你该如何?在你最敬爱的父亲,和最疼爱的弟弟面前,你会怎么选择?
时宴在心中这般想,可还有别的办法么?她别无选择。
最终,时宴叹了口气。
宋誉又犯病了,他发病的场面狼狈又难堪,四肢无力,手握不紧拳头,双腿也不麻利,甚至连腿都没站直就倒在地上,有时候甚至接不上气来。
大冬天的,他却如同从水桶里打捞出来那样,浑身发热,出了一身大汗。
公玉泉于心不忍,又无可奈好,只好干着急:“主子,您冷静一些,属下......属下这就去寻找时宴的下落!”
宋誉抓住他的手腕,眸光凌厉而眼底猩红,“你别去冒险。”
现在城中定布满眼线,危机重重,纵然公玉泉武功高强,身手不凡,却也不是神仙,飞不得天遁不了地。
“可是......”公玉泉急了。
“她脑子不笨,自己会想办法回来的。”
公玉泉知道宋誉分明着急,急成现在这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却甘愿让自己犯病,生生忍受发病时的折磨。
忽然,有人在门外急喊了一句:“殿下!”
马车刚停下,时宴就迫不及待飞奔而下,顾不得丝丝细雨,顾不得泥泞小路,也顾不得弄脏的裙子。
宋誉愣住了,随后止不住地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可笑着笑着眼泪就咕噜噜地滑落下来,他急忙想要起身,整个人在离开轮椅的那一刻如大山轰然倒塌一般摔在了地上。
公玉泉大惊,急急忙忙将他扶回椅子上,而后赶紧回身打开门,下一刻,冷风灌鼻,时宴如飓风一般提着裙子冲了进去,只是公玉泉没想到来者还有其他人。
马车停靠在不远处的树下,车内悠悠踏出一缕水蓝色衣角。
公玉泉面色忽然紧张起来,扭头对宋誉道:“主子,晋王来了。”
时宴冲过去将宋誉抱在怀中,她不曾想宋誉的病情又犯了。
他坐在轮椅上,难受得脑袋后仰,露出修长的脖子,脖子上青筋显露。
浓密光泽的头发沾在脖子上,显得雪白的肌肤更白,乌黑的头发更黑。
他几乎瘦得脱相,脸颊两侧更加深陷下去几分,嘴唇有些干,唇线十分诱人,眼角湿润得很,要是不说,时宴就要以为外面那场雨打在了他长而黑的睫毛之上了。
这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就像冬日里树枝上残留的一朵枯萎的花,岌岌可危,随时会被风吹跑。
“怎么又成这副模样了?”时宴眼眶有些湿,很是轻快地说:“都说了不要把我送走,留公玉泉这种糙男人在你身边,连照顾人都不会。”
公玉泉哑然,面色复杂沉重。
宋誉紧紧回抱着她,嘴张开,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到最后也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有点像担惊受怕的犬类幼崽。
时宴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扯出一抹干涩的笑:“冷静些,冷静些,晋王还在屋外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