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听说宋k逃跑了,他如今已经行将就木,还能跑多远呢?天子连夜召见宋誉,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唐梦再来的那一天,时宴请求道:“唐大小姐,能否带我出去?”
唐梦犹豫一番,握紧时宴的手,“你先前帮过我,这一次我来帮你。”
宫门外,守门的侍卫挡住两人的步伐,唐梦令牌一挥,“晋王殿下令牌在此!”
“站住!你是何人?天子有令,没有令牌一律不允许进宫!”
时宴恭敬答道:“会大人,这是我家小姐,我是她的贴身丫鬟。”
那人仍在犹豫,“这......天子刚发话,没有令牌,一只蚊子都不能进宫!你还是――”
“放肆!她是我的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她!令牌在此如晋王亲临,如今情况特殊,耽误了大事你担得起责任吗?!”
守门的侍卫被唐梦强硬的气势吓得当真不敢说半句话,任由她拉着时宴急急进宫去。
时宴望着两侧高高的红墙,红墙黑瓦,白雪绿树,天地间一片诡异的宁静,在宁静的背后似乎藏着诡谲的波荡。
拐角处二人不小心撞到迎面而来的太监,那太监破口大骂:“狗奴才!眼睛长鞋底了?还怎么侍奉主子!”
时宴扶着唐梦从雪地爬起,她回身抬头,刚要道歉,才发现对面这太监十分眼熟,那太监见到时宴后脸色一阵黑一阵红,时宴猛地想起来,这不是她刚来这里时那名想跟她对食的太监吗?
他当真是一点不变,还是这么尖酸刻薄,自己分明也是狗奴才,却对其他人一口一个奴才颐指气使,以为自己高等一人,她到现在还记得宋倘给他的那用力一角。
“怎、怎么又是你?!”那太监翘着兰花指,连嗓子突然都变了声,就像有人捏住他的嗓子发声,时宴一阵头皮发麻,心中却莫名腾出一股恍若隔世的错觉。
不等时宴开口,唐梦拉着她往宫里赶,留下那太监一人扯着嗓子在后头大喊,喊了一阵子后,忽然想到什么,立马拦住嘴巴,鬼鬼祟祟不知道做了什么去。
宋誉坐于元景帝床边,寝殿除了他,殿外站着背着长剑的公玉泉,其余人都被遣走。
宫中之人谁能这天变得这么快呢,昨日还是他人当政,如日中天,今日却忽然下起大雪,换了一个执棋人。
元景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得就像已经逝去,宋誉也不急,如今这朝廷大换血,除去那几只出头鸟,大部分都是不敢惹事之人,大宁政治清廉,可朝廷并没有像传言的那样平和,贪污腐败,一旦有人带了头,总会有人学样,只是是否严重问题。
可蛀虫一旦存在,就会侵蚀仓库。
元景帝忽然睁开眼,望着床头的身影没有丝毫意外,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浊气,动了动手指,示意他扶一把自己。
宋誉瞥他一眼,笑:“醒了?父皇想说什么?”
此时的元景帝就像一只濒临死亡的野兽,有一只苍劲的乌鸦虎视眈眈,只待他死亡的来临。
“别伤害旭儿。”
他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说出简单的五个字。
宋誉起身端起那杯早就凉透的药,“父皇恐怕不太了解我,子宁这人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您都这样了,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第129章 大局(上)
元景帝颤颤巍巍指着宋誉, 闷了一声,被气得急促地咳了起来。
宋誉冷眼看着他,将冷的汤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递到他面前, 元景帝顿感羞辱,手臂一扫,那只碗顿时飞了出去, 狠狠砸在地板上, 碎了一地。
宋誉只是悠悠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褐色的药汁,继续看他抓过枕头旁边一方手帕痛苦吐血,看他艰难移至床边沿险些摔下床。
时宴感到寝殿外时,手刚碰到门上, 突然一道大力砸到门板上,啪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屋内传到一阵沉重而又暴怒的声音。
“逆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狼心狗肺的东西,也该叫你一声父皇。”
“当初朕就应该将你丢进井口里!而不是念在那个女人求情的份上将你留下来!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成了一头白眼狼!”
宋誉看着往日威风凛凛今日却狼狈不堪的元景帝, 他头发凌乱, 衣衫松松垮垮,眼睛不似平日有神而严厉, 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浑浊, 就好像一口被污染的水泉。
他突然笑出了声,时宴却从那笑声里听出几分悲怆。
“那个女人?她在你心中连名字都没有吗?”宋誉诚恳地问。
接着是半晌沉默,时宴正欲进屋,又听元景帝开口道:“你懂什么?你在怨朕?可你有什么资格?你那会才多大, 才到朕的大腿那么高, 每回朕去看你们,你就抱着朕的腿不放手, 怎么越长大就越成这样一番模样了?”
他病得半死不活,可说出来的话还是那样难听,几乎跟将人活剐并无二异。
时宴手指一颤,沿着门板缓缓滑下,心中百感交集。
也不知宋誉现在是什么感受,什么神情,有没有将这个称为他父亲的男人的轻嗤和不屑收进心里,宋誉不咸不淡地说:“我如今什么模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么?子宁不敢怨恨父皇,父皇能留子宁一条性命已是天大恩赐,只是父皇心中似乎在怨恨我?”
“哼,朕能怨你什么?你将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子宁低微如尘土,自然不重要,但仍然满腹疑虑,父皇这些年的厌恶究竟因何而来?”
他的语气如此恳切,仿佛真的只是在追求一个答案,时宴眼前浮现了宋誉那张波澜不惊甚至过于冷淡的面容。
元景帝从宋誉生下来的那一刻便极为不喜爱他,所以宋誉自幼时起,这一生都在追求不被给予施舍的父爱。
元景帝捂住嘴急促咳嗽,有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低落在冰冷的地面,连床沿的被子都挂了彩,就像被人泼上颜料,染了几朵盛开的梅花。
宋誉就这样淡漠地扫过满床痛苦煎熬的元景帝,那一摊血渍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一点半丝波澜,只是自顾认真地说:“我知父皇不爱母亲,从有记忆的那时起我便随母亲住在冷宫,那里冷清又阴森,活人都见不到几个,不过也有好处,因为没有人愿意靠近,所以看我们笑话的人少。”
“冷宫啊,那地方安静,你母亲一点都不喜欢热闹。”
他苍老的语言里暗示意味很明显,可时宴听着却连心都凉了一大截。
神女耆梨性子欢脱雀跃,怎么可能是那种一点都不喜欢热闹的人。
宋誉不傻,可他没有戳破元景帝卑劣得不堪一击的谎言,笑:“父皇怎么不去看看她?”
“看了。”元景帝摇头,艰难地重新躺会床上,喉咙发出嘶哑又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濒临死亡的野兽发出最后挣扎的哀嚎。
他轻飘飘地说:“但她不喜欢我去看她,嫁到宁国后她就没了佛国那般讨人欢心的性子,反倒怪朕不体谅她,经常吵架,朕是一国之君,守的是万千山河,江山社稷,哪有精力整日哄一个后宫女人。”
“父皇,您真该死。”宋誉说。
“竖子小儿!来人!人都死了吗?!给朕将这逆子拖出去斩了!!”元景帝气得满脸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跳。
时宴不再沉默,急忙推门而入,大喊了一声宋誉的名字,宋誉眼神一凛,一把锋利冷锐的飞刀险些脱手,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收住动作。
眉宇间划过几分淡淡的错愕,“你怎么来了?”
她牵住宋誉的手,摇头说:“殿下,不可。”
宋誉同样回握她的手,当着元景帝的面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口。
“你别管,这事我来处理,你先出去。”
“我知殿下心里不快,可殿下想好怎么面对晋王殿下了吗?”如此剑拔弩张的氛围下,时宴也顾不上什么害羞,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说。
宋誉勾唇,看了一眼元景帝,像是故意说给他听:“这有何值得考虑的?顺从本王者,赏;反之,杀。”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元景帝从床上滚了下来,他脑袋着地,人刚好落在地上的碎片上,从他身下四面八方顿时延出几条血流。
时宴看不得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强忍胃里不适,偏过头不去看他。
宋誉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念一声:“别怕,就是流了点血,你先出去好不好,免得他脏了你的眼。”
他竟说出当今天子会脏一个丫鬟的眼这种话来,何况对方还是他的父皇,他的身体里流着这个男人的一半血液,尽管在宋誉心中也许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宫中毕竟不是宋誉的天下,脑子里又浮现唐梦这几天跟她说的一些奇怪的话,时宴恐生变故,抓住眼上他的手,缠着他让她陪自己一块离开。
“我心里胃里都难受,殿下陪我出去好不好?我头好痛,又快要呼吸不过气来了。”
她略有撒娇之意,时宴知道,只要她说自己不好过,宋誉就不能拒绝她。
果然,宋誉赶忙放下手,眼里布满担忧,焦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带你出去。”
可当他刚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屋外一群御林军蜂拥而上。
伴随着沉重而响亮的金甲碰撞的脆声,眼前一片密密麻麻的长刀刀片,皇城其他地方已经陷入一片漆黑,可唯独天子的寝殿面前,御林军各个手上手持火把,将浓稠漆黑的夜照得一片敞亮。
伴着一阵干冷的风,火把越燃越烈,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炙热的火焰几乎要烧到她的脸上,照得她脸皮有些生痛。
谁也不会想到屋外原来早已潜伏一大批御林军,他们各个身穿锁子甲,外面又套一层布面甲,整个人严严实实被封住,在这下着漫天大雪的冬日能护住他们不受寒风的入侵。
可时宴和宋誉就不同了,寒风将时宴额前的头发吹至头顶,急促的大风让她有一瞬间只觉脖子一梗,窒息到快要发晕,千钧一发之刻,她才重新恢复呼吸。
在气势汹汹的众将面前,两人更显形单影薄,如浩渺江河里两只扁舟,摇摇欲坠。
时宴只觉手臂上一痛,还没有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似乎听见一阵划破寒风破空而出的声音,紧接着面前有一人忽然发出一声闷哼,也许他自己都没看清那精巧锋利的飞刀究竟是何时飞出的,宋誉究竟是何时动手的,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宴被猛力一拽,整个人被他挡在身后,宋誉脚一勾,那死去的御林军手上的长刀就握在了他的手中,刀尖直指人群的正中央。
时宴顺着方向望去,在层层将士中,竟然发现了那张令她百般厌恶、又会害怕到战栗发抖的面孔。
御林军向两边让出一条道,宋k拍着手从人后走了出来。
时宴紧张地盯着他,手不自觉握住宋誉另一只空闲的手掌。
宋k不是逃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宫中呢?
时宴突然注意到身后还站了一个女人,女人面容如牡丹,丹凤眼又长又细,衣着华丽,气质雍容,她身旁还站着时宴的老熟人――
宦黛!
宋k呵呵地笑,笑声阴沉沉的,尤其在这漫漫黑夜里,犹如一只凄厉的恶鬼。
“九弟真是好本事,打得了胜仗,也杀得了亲者!”
他目光骤然凌厉,表情又狠又凶,可怖得吓人。
那女人也发生了时宴的目光,时宴立马将打探视线收回来落在宋k身上。
如一具行走的骷髅。
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人真是命硬,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活着。
宋誉看了他一眼,也注意到了身后那个陌生的女人,哼笑一声,“连枕边人尚能下得了手狠得下心,何况是我这个亲缘比水单薄之人,您说是吧,德妃娘娘。”
什么?!时宴暗暗吃惊,这个女人居然就是德妃,德妃被元景帝打入冷宫,现在又跟宋k在一起,难免不让人猜测宋k逃跑失踪的这段时日就是藏在冷宫德妃那里。
德妃冲他淡然一笑,甚至连过多的表情都没有给,瞟过身后藏住的时宴后,眼里更是扫过一丝轻蔑。
或许她是因为知道自己捧在手心的儿子竟然会看上一个要身世没身世要权利没权利的女人,除了空有一副美貌,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德妃看不上时宴;
又或许是因为对宋誉不自量力的蔑视,因而殃及池鱼,一同连时宴也给讨厌上了。
宋k目光经过时宴,宋誉将她往身后又藏紧了一点,宋k则笑道:“何必紧张,如今四哥我成了这副样子,跟她脱不了干系,既然她这么不识好歹,本王也不会勉强她,九弟是什么结局,本王便赐她一个相同的结局!”
第130章 大局(中)
宋誉眼眸一动, 瞟了一眼身后侧方,冷着脸说:“四哥想杀我,然后取而代之?”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自古就是这个道理,又一山不容二虎,咱俩之间只有一个能活下去, 我以为九弟明白。”
宋誉轻嗤一声, 眼皮都不动一下,道:“在理”
宋k被他如此不屑的态度激怒,他不再同宋誉耍嘴皮子功夫,双眉一竖, 杀气渐生,缓缓隐到御林军后方,将手一挥,冷冷吩咐道:“杀!”
顷刻间, 御林军顿时冲了上来, 宋誉将时宴猛力一推, 时宴踉跄不稳,狼狈地撞倒在身后的桌子上, 撞得桌上杯盏茶盘噼里啪啦碎了满地。
情急下, 她抬眸间,似乎还在宋k的身边看见了来时冲撞到的那名太监。
他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喘的样子跟在她面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眼里尽是卑微和讨好。
原来他也是宋k的人, 可现在顾不上他了。
那些人挥刀便杀!宋誉出手迅速而思维敏捷, 身前长刀一砍一挡,痛苦的闷哼声和兵刃交接的“叮”声脆响交响充斥在整个冬夜里的天子寝殿。
解决了一批人, 另一批人前赴后继地直冲了上来,宋誉脸上衣服上溅满了一身鲜血,漆黑的眉毛和白皙的脸庞上血珠滴成流线,几名御林军扬刀而来,宋誉举刀拼死抵抗,一把长刀径直划破他的胳膊。
宋誉顾不得手上的伤,眼中透着一股逼人的狠厉,一路杀到殿外,刀剑挥舞破空,早就乱成了一片可怖的厮杀。
声响引起了宫里其他宫人的注意,宫女和太监捂的捂嘴,挡的挡眼,发出惊慌害怕的吼叫。
宋k被吵得顿时面目狰狞,捡起身边一个死人的刀,“哧”地一声刺入那名刚要逃跑的太监身体内,顿时周遭尖叫声此起彼伏。
时宴被吵得太阳穴格外刺痛,那锐利的尖叫就好像一根根尖锐泛着冷光的银针,密密麻麻落在她身上体内。
时宴看到宋k将刀抽出来,刀尖落地,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淌至雪地,鹅毛般的大雪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唯独不见血海之中任何雪花。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就好像只是眨眼间的功夫。
宋k凝住视线,他这人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抽出长刀的下一瞬间,嘴里骂了句脏话,再次提刀走向宋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