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几下,刀意闪烁轰鸣在眼前耳畔,气势惊人,刀盾相击时有火花蹦出来。
竹林里有回归沉寂了。
月色将尽,隐约有天光泛出来些。
她累瘫在那,总算是耗尽体力了。四下里静得很,虫鸣没了,但闻树叶微微沙沙的声响。
晦暗昏沉的时候,人总是最柔软的。
她叹息一声,依偎在那,从顶峰掉下来之后,有点疲惫的怅然,思绪也变得天南地北起来,喃喃道:“你什么定情信物都没送过我呢。”
他沉沉嗯了声,给她抬袖擦擦汗,拢了青丝,道:“记得你那时候去突骑施么,我过几日就让圣人赐婚,到时候也会给你很多很多聘礼的,不比那时候的少,好么?”
江妩轻轻努嘴摇头,那些金银锦绣不重要,总是少了点小情小意的玩意。
她默了默,从巅峰剧烈停止后的将息之际,情感变得缱绻依赖起来,“......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裴弗舟顿了顿,抿唇难堪道:“嗯......我不太会唱歌。”
“不会也没事,随便几句。” 她听他为难,反而开始要他做这件事。
他等了一阵,见她执着于此,躲不过去,只好叹道,“我听过的不多。”
江妩说无妨,歪头靠在他下颌,有无限的眷恋,随口道:“你会什么就唱什么吧。我想听。”
他难为情起来,沉了沉。
晦暗熹微中,有低沉悠转的声音飘出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那宫商之音交错,缓慢悠长,是依着古琴的曲调哼唱的,在未满之时就转了调子,有一种怅然黯然的味道。
他停下来,不说话。
江妩一直静静地听,正沉浸在里头,却突然停下,她抬脸看他,道:“是越人歌。怎么不继续了?后面还有两句呢.......”
裴弗舟垂眼,低低道:“嗯......不好意思继续了。”
她想了想,忍不住笑他一团孩子气,她说我知道,“后两句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一直偷偷心悦于我。”
他被揭穿了从前那点苦涩的心事,拢了她的手,低低说:“当时你也不知。”
”现在知道了。”江妩嗤了嗤,笑道,“那谁是舟上泛游的王子呢?”
裴弗舟思忖片刻,叹道:“给你当吧。我来替你泛舟。在你身后看着你,和那时候一样......总是希望你能回头看到我。”
她听出他的辛酸,有点想笑,也有点替他难过,于是将他环得紧些,安慰道:“嗯,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有我陪着你,好么。”
此时此刻,没什么遇忘,剩下的都是纯致的情愫。
他心头微动,低低说好,“等忙完这一阵,马上就把婚事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她笑笑,紧接着被他痴缠地搂紧怀里。
折腾了一晚上,总算这时候才都睡了过去。
......
第二日早上,日上三竿。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裴弗舟已经不在了。
轻轻一动,发现四肢百骸像是跟人打过一架似的,有一种沉甸甸的酸痛。
屋子里很安静,她有点不知所措。
试探着喊了两声,隔壁竟然传来了动静。
门被推开,裴弗舟走了进来,步伐是轻盈矫健的,显然精神很好。
他衣冠周正,束带掐腰,有淡淡的皂角香,全然没有昨夜一番公子浪//荡的模样。
“你醒了。” 他淡淡一笑,语调温柔,“我都从宫里回来了。”
她呆呆地嗯了声,昨晚像个梦似的遥远了。起身后,身上一凉,回过神来,赶紧抓了衣衫挡住。
“你起这么早?”
他嗯了声,说习惯了,牵唇走过来,给她拢了拢,道:“有热水,要洗洗么。”
她瞠大了眼,“谁给我洗?”
“嗯。当然是我了。”他理所当然,有点生气道,“难道还能让旁人么。”
他所指的是穆戈,不过昨晚他就叫他回府去了。
她默了默,低头看白皙上有红色的痕迹,总不能叫抱穗来吧。
没办法,只好道:“我自己来吧。”
说着,下床走了几步,差点腿软跌倒。
他在后头嗤嗤地笑,长腿迈过去,把她打横抱起来,心情很好,道:“以后还是我来吧。”
她蹬了两下,忍不住瞪他一眼,这种事情他倒是很热衷。
两人到了净室,明亮的日光照了进来,晒得地板和水波暖暖的,连着皮肤都泛着光,一清二楚。
她受不了他那审视的目光,最后还是叫他出去,坚持自己洗完。
......
这里没有多余的裙衫,她只能暂时穿了他宽大的斓袍,袖子层层叠叠堆在手腕,端着走回了书室。
裴弗舟正坐在案几前,提笔在一袭绢帛上写字。
江妩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裴弗舟抬头看她,上下打量她一身有点滑稽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笑,招手道:“过来。”
她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然而他却不是这个意思,把她又抱紧了自己怀里。
“头发没绞干。一会儿我帮你。” 他顺势用她手里的簪子给她盘起来,露出了一段后颈。
“你在写文书吗?” 江妩问,见那摊开的卷轴,更像是天家之物。
裴弗舟道:“嗯。太子登基在即,当颁布第一道诏令安抚民心,大赦牢狱。这,是草拟的诏令,待彼时通过,则加盖玉玺,昭告天下。”
她惊讶一下,替他高兴,道:“你功劳大,所以太子让你来写?看来你要做中书令了么。”
裴弗舟淡笑,说那倒没有,“我自是不做那个的。只是如今太子之党尚未完全成型,他总要找信得过的么。我只就写这一道而已,而且,”
他顿了顿,拿笔沾了墨,不由分说地放在了她的手里,手掌包紧后,慢慢离开。
在她耳畔鼓励道:“我快写完了,剩下的,你来。”
江妩不可置信,手上一抖,诧异道:“我写?......我怎么写。”
裴弗舟却觉得没什么,“你不是写我的字很熟悉么,旁人分不太多,无妨的......”
他垂眸看向卷轴,利落的眼梢中闪过细碎的华光,目光顺着一列列墨笔看过去,有一种宏图在望的倨傲。
他有力的手掌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悬停在帛卷之上,定声道:
“......天下既定。从此以后,太子决议王朝不再行和亲联姻之策。这个‘废’字,由我亲自看着你写。”
作者有话说:
引用《说苑·善说篇》-《越人歌》
译文
今晚是怎样的晚上在河中漫游,今天是什么日子与王子同舟。
深蒙错爱不以我鄙陋为耻,心绪纷乱不止能结识王子。
山上有树木,树木有丫枝,心中喜欢你,你却不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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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你让我真是欲罢不能◎
“你......确定要我这样做吗?”
江妩怔了怔, 被他的话久久震撼,仍然有些迟疑。
这实在是一件令她振奋激动的事情,然而代笔, 本是万万不应该的。
“......若被发现,斤斤计较起来能算欺君的吧?”她复问了一句, 半转头仰看过去。
裴弗舟牵唇浅笑,不以为然地轻抬了一下眉宇, “嗯。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不会有人知道的。况且,我自是信你的能力的。好了!下笔吧......别怕, 一切有我。”
她的手腕迟疑地提了起来,身后有他轻轻环着,像是一道遮风避雨的墙壁,将所有未知的危险都尽数挡去, 只留下臂弯里一方天地, 唯有风平浪静的美好。
她得了他的确认,于是也不再磨蹭, 揽起袖子侧笔蘸了蘸墨,而后深呼一口气。
“那我写了。”
她自言自语着,提起一股腕力, 在那一长串文辞之后, 依照着一旁的草稿慢慢地临摹了起来。
笔墨游走间,一勾一撇肆意如刀锋。
文辞冗长繁琐,她写得认真,在洒了金点的帛卷上留下了一笔隽永不灭的痕迹。
最终, 落笔停在了那个【废】字上。
她顿了顿, 不禁恍惚起来。内心忽而涌起一种澎湃的激动, 带着点心酸似的, 在鼻尖沉甸甸地压了一下。
她忍不住,抽了两下,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流淌了下来,赶紧抬起另一只小臂捂住了眼。
下一刻,身子被暖暖地拥了过来,裴弗舟在头顶低声笑,一面试着挪开她的手,一面垂头查看,道:“怎么了。这没写坏啊?”
江妩摇摇头,抹了抹微红的眸子,喃喃道:“没什么......就是觉得......”
她抿唇,努力想描绘出来此刻的心情,可似乎任何言语都说不出来这样复杂的感觉。
裴弗舟却没什么意外,只是欣慰地牵唇,看了看,淡道,“嗯,我知道。”
“你......知道?”
他说是,沉了沉,道:“......彼时我希望你能入宫,而不是回舒州嫁人。一则是我的确有私心,还不想全然的放弃你;二则,是想让你去高峰之处看一看,选一条要靠你自己的路,得见天下鼎盛风光,日后不必受制于人,更不必困于旁人宅院度过锦绣虚无的一生......”
说着,垂眼见她听得格外认真,那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日光,映出一种纯致坚韧的美好。
他不禁看得唇边泛起温柔一笑,曲指给她轻轻拭了拭泪珠。
“......江妩,”
他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将她扳正了身子,深深看进她的眼底,鼓励道,“......所以你看,你如今做到了。你没有重蹈覆辙,日后,也不会有旁人重蹈覆辙。”
她呆呆的,有些茫然,“可我好像也没做什么。”
他淡淡一笑,“谁说的?”
叹息地按了按她的肩头,“......我本来不想再赴突骑施冒险的,是你当日在武成殿那不要命的话,教我改变了决定;你还赠我装了当归的香囊鼓舞心性;宫变那日,若我不在,恐怕你那封冒险的字条的确能救得命悬一线的东宫......你做了如此之多,怎能不算?”
她听得凝怔片刻,不禁轻轻嗤笑,裴弗舟这人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居然,字字句句都是夸她的。
裴弗舟见她愣神,以为她还犹豫,于是覆手拢了上去,有力沉稳的掌心包裹住她细腻的手。
他使她坐正,而后靠近在她耳畔,温淡垂眸道:“剩下的,一起写完。”
说着,两人一同低头看了过去。
但见这一支笔,承载了他们两人的手,落笔如银钩虿尾,就这样将后面收尾的句子利落地结束。
......
事毕,裴弗舟慢慢拿起了这份拟招,双手紧握,如千斤重似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凝了凝,那淡薄的目光中,忽而燃起一丝难言的华彩。
他手腕微顿,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轻嗤一声,低沉着喃了喃,“这是我上辈子的夙愿......如今,它总算实现了......”
此愿终成,由她亲笔写就。
这一刻,他才真正觉得上辈子的那个自己仿佛得到了原谅,而上辈子的江妩也得以安息。
他和她,从这时候起,才全都完整地回归到今生的身体里。
......
江妩见裴弗舟久久沉默,疏朗的眉目间,神情凝重又感慨,不由温笑,慢慢按下他的手臂,将拟诏放平在案几上。
她向后靠进他怀里,抬手戳了戳他的下颌,安慰道:“.......从现在开始,上辈子那些不好的事情就都不要想了,知道了么?”
那嗓音温盈体贴,有一种安抚他的力量。
他终于在那话语中回过神来,轻轻舒了口气,松开了帛卷,将怀里的温香软玉抱紧,道:“嗯.....以后不想了。”
“都过去了吧?”她笑笑。
“嗯......总算都过去了。”
从来帝位更迭,多少总要流血的。太子仁德,给永王关了禁闭,在一方天地里呆一辈子,笼中鸟似的,命运被捏在别人手里,不由自己,这也是另一种惩罚吧。其他党羽,该除掉的除掉,该流放的流放。
新帝要开辟一番新天地,这是开始,见不得太多杀戮。
裴弗舟说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不禁低沉叹息一声,埋首抵在她纤细的颈后,深深呼吸了一下。
鼻息间蔓延过一阵阵沐浴后的体/香,他闭上了眼,努力感受着臂里她真实温暖的柔软,才觉得一切是尘埃落定。
...
忽地,怀中一动。
江妩想到什么,挣扎着坐直些,折身问,“对了......那、世子呢?”
裴弗舟微顿,没抬头,只低低轻嗤一声,有点吃味,道:“怎么......你如今还关心他么?”
江妩被他喷在后颈上的热气弄得有些脸热,听他乱洒飞醋,微恼着噘嘴道:“哪有,我是担心你好么。”
“担心我?”
她嗯了声,忧愁道:“先前他在武成殿那般为难你,是和你过不去的。虽说后来,我为了躲开陈逊,偶然遇见他时,他倒是帮了我......可到底还是不放心以后会如何。万一他没想通,又来针对你怎么办?”
裴弗舟听她絮絮叨叨地嘀咕着,不由勾唇轻哂,方才还略略沉寂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慰藉。
他微抬一下眉梢,轻描淡写道:“嗯。苏弈已经离开了。我也是今早去东宫的时候才知道的。”
说着,他不禁垂眸观察起江妩的脸色,只见她唯有讶然,惊道:“离开啦?”
裴弗舟点点头,手上抱紧她些,仿佛怕她心思跑了,解释道:“他说是游历山河去了。呵......这种事么,倒也是他那闲散性子做得出来的。”
江妩思忖片刻,按了按他交叠在她前腹的手背,回头道:“唔,我看不是......估计,他是怕你打他那一拳。”
裴弗舟一愣,不禁轻嗤出声,江妩这话,他倒是听得舒服,于是轻笑着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快意道:“嗯。躲不掉的。等他回来,还是要挨那一下的。”
江妩被他抱着晃了两下,不禁抬头看,目光在那张俊朗的脸上流转起来,眨了眨眼道:“那你到时候叫着我好么?”
裴弗舟疑惑了声,“叫你做什么?”
“自然是看你揍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