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夜——挥墨染蝶【完结】
时间:2023-06-05 14:46:51

  她才踏进去几步,绕过屏风,忽然脚下差点一滑,险些摔倒。
  低头看,竟是裴弗舟方才穿的那件澜袍。
  江妩错愕几分,不自觉抬头看。
  下一刻,她脑中当即空白,脖颈连着脸蛋一股热流炸了上来,烧得腾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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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趁机捏一捏她那两瓣话很多的嘴唇◎
  江妩觉得她这辈子应该是和修善坊这个地方不太对付。
  第一次她企图钻门洞逃夜禁, 被裴弗舟抓了;第二次她差点被人贩子坑走,好在裴弗舟出现了。
  可这一次......
  江妩从头到脚僵硬地站在原地,红唇微启, 可嗓子里半个字也发不出声了,她只呆呆地看过去。
  这房间不算大, 有一道墨笔提了草书的六曲屏风将室内分割开来,那屏风后头坐着个人。
  冬初轻柔的阳光自窗外落了进来, 照在他赤///裸的脊背上,起伏的肌理因常年习武形成一条流畅干练的线条, 显得如山脉纵横一般结实有力。
  然那上面却散落着长长短短的伤痕,好在大多已经结痂,鲜血已经沉淀出一种观之沉重的深褐色。
  此时此刻,他正抬着手臂, 微微侧首, 给肩头的伤口敷药。与背脊一比,只这一处不同, 结痂似是有些扯开,渗出了血色,露出了尚未复原的肌理。
  她慌乱中不由自主地往下看了一眼, 雪白的中衣漫不经心地褪落在他的腰间, 如云似雪中堆积出一杆精□□拔的腰身。
  人的视线总是被最裸///露的本质吸引走,她不自觉地从上到下将那身子扫了一圈后,嗓子微微一动。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敲得直棂窗上的桃花纸哗啦华啦响。
  江妩终于回过神来, 十分尴尬地看向了这人的脸。
  明媚的冬阳下映出一张刀削斧凿的俊容, 眉眼还是那副眉眼, 可那里头的神情, 简直比她的还要百转千回。
  裴弗舟今日的这个表情,江妩怕是再重生一次都忘不了了。
  他剑眉威横,双眸同样死死盯着她,微微上翘的眼梢泛着点红,里面填满的全是慌乱和羞愤,仿佛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在江妩的眼里,裴弗舟这位风光无限又难以接近的东都武侯,一向应该是个强悍又淡漠的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手中抹了草药的细绢似是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脆弱得仿佛不堪一击。
  ......她要是早知道裴弗舟在这里正脱了衣服换药,就算是一个人在方才那屋子里无聊至死,也不会过来半步......闹得和他四目相瞪,‘坦诚相见’的境地。
  “江妩!”江妩耳畔被裴弗舟愤恨又冷厉的声音一炸,听见他几乎是语调不稳地说道:“你、你、你——”
  她一个激灵,连连摆手先不打自招,辩驳说“我没看、我可什么都没看啊.......”
  裴弗舟好大的火气,耳根也红了大半,他死死瞪着她,忿忿然猛地一起身,中衣便坠落在地上。
  江妩眼前一白,视线竟然在这一瞬鬼使神差地往下又瞧了一下......
  她松了口气,阿弥陀佛......裤子还在。
  江妩一个懵怔回过神来时,听见裴弗舟地窘迫地叫了她,“还给我看!——”
  “没没没——”
  她赶紧背过身去,眼下只想赶紧蒙混过关,于是唇边虚应地笑了一笑,还不忘同裴弗舟嘴上打个照面。
  “你还在啊......我还以为屋里没人了。你在就好哈.......你继续忙、继续忙.......”
  裴弗舟在她身后气得脸色发窘,仿佛自己吃了大亏,刚要忍不住上前发作教训,然而突然意识道什么,连忙低身捡起中衣胡乱穿上,咬牙恨声道:“在别人家作客还私闯内室。你方才晕倒,我就不该扛你回来!”
  江妩咽了口嗓子,心中也是十分得慌乱,主人家好心带自己过来,可竟然被她看了半个身子。
  可她没想到裴弗舟这般‘娇贵’,看几眼反应这么大,搞得好像被她占了便宜似的,最后这事变成怎么说都是她理亏一些。
  江妩下意识地想赶紧遁走出去,可这抬头不见低头见,能躲多久。
  于是悄悄挪动了脚尖,赶紧拿起方才被她不小心踩了一脚的锦衣,转身殷殷然递了过去。
  江妩开始转移话题,企图分散他的重点,颠三倒四地开解道:“......你受伤了在换药么?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让穆戈帮你......我方才真不是故意的,再说,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去,男男女女//皮///肉都一样罢了......你千万别想不开,别往心里去啊......”
  裴弗舟虽然是个郎君,可这方面的羞耻心竟然比作为女子的江妩还要多一些。
  江妩不劝还好,方才那么一劝,反而更乱。
  裴弗舟越听越觉得愤然,没好气地从她手里一把扯来锦袍,大张旗鼓地旋身披上。
  只涨红着脸,一面系斓袍的扣子,一面口中连连喃道:“此女着实可恶......着实可恶......”
  江妩在一旁端袖,瞧得直皱眉。
  心道:裴大将军,至于吗......
  江妩如今已经对裴弗舟的性子摸得差不多了,别看他此刻瞧着火气十足,可其实分明是自尊有些受挫,觉得丢了脸面。
  遂不好再去反驳他什么。
  江妩不由抿抿唇,终于忍不住,十分关切地探声安抚道:“......你不是在上药吗。方才你穿衣动作那么大,怕不是一会儿伤口又要裂开了?别穿了......我这就出去,你要不脱了继续上药?”
  裴弗舟一听那个“脱”字,不由又哼了声,利落的眼梢朝她一扫,对她的殷勤置若罔闻,只说“用不着”。
  “......你这人。走路那么轻就算了,进来之前也不在门口通报么!”
  江妩无语,只觉得委屈,闷了闷,“你这别苑上下也没有别的仆从,能给你通报的穆戈他也不在啊,”
  裴弗舟头也不抬地整理衣摆,声音有些恼火,道:“那你就不能直接喊我一声?”
  “我喊了啊......可你又没听见。”
  “......”他犹豫一下,确实没听见,只是,怎么又成他的不是了。
  江妩见他神情淡了下去,犹豫须臾,还是好言又开解他的心结,道:“......我说,你那么生气干嘛。其实,这种事情吧,你又没吃什么亏。”
  裴弗舟还在气头上,听见她这一串话,心中又堵又闷。
  他忍不住抬高调,带了点提醒的意味,转眸瞪过来“江妩!男女有别!你知不知道?”
  她被吓了一下,只说‘我当然知道’,继而赶紧努力地再劝。
  “......可这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瞧那东西市的昆仑奴,哪个不是赤//裸着上身,下头围着方巾?哦对了,在我们舒州那边,一到夏天有毒日头的时候,那水田里干活的汉子也都是这样,头上绑个巾子,下头一条长裤便去种稻了。”
  也没见人家像你反应这么激烈啊......
  裴弗舟微怔,在她眼里,竟然把他比做昆仑奴,比作田舍汉......
  半晌,他不由一哂,“可你刚才还说,要我把你当个女子看。”
  “可是......”江妩皱了皱眉,“......这好像是两回事。”她小声说着,自己也有些混乱起来。
  轻轻咬了咬唇,柔软的唇瓣扯出一个诱人的弧度,她是无意识地在思忖,可这一幕落在裴弗舟眼里,却是泛起一种无奈。
  裴弗舟几乎要被她气笑。
  “江妩,”
  裴弗舟转眸看她,声调里变得干脆又冷淡,“如果今日之事,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苏弈......”
  “......”
  “......你依然是这个反应么?”
  裴弗舟说着,忍不住抬腿走向她几步,视线自高落下来,盯着她脸上的神情。
  江妩张了张嘴,“我......”她顿了顿,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很奇怪,裴弗舟说得好像没错。
  即便她对苏弈没有什么感情了,可若是他像方才那般被她撞见,她大概......会更加不好意思和拘谨一些吧。
  她说不出来什么,没有出声。
  裴弗舟垂视着她须臾,轻轻摇了摇头,唇间蔓延出一丝淡薄的苦笑。
  不是他不把她当女子看,而是她压根就没有把他当一个男人瞧。
  江妩对他,或许太过坦诚,所以根本就不存有那种羞耻之心。
  不像他......
  原本以为,在不知不觉中,她同他一样,也会跨出那一步。
  可不曾想,还是他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裴弗舟自嘲一牵唇,头一次有一种挫败、失落的感觉。
  这同战场上的胜与负不同——可以靠着他自己的能力去扭转局势。
  可眼下这个困境里,他更多感到的是无力与无奈,闭上眼,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江水旁,眼睁睁地看着兄长落入水中——那种无能为力的滋味。
  是他自己心头有一种无名的懊恼罢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这般想着,裴弗舟也只觉得瞬间没了脾气。
  江妩看见裴弗舟闭目不语,不由有些担心。
  他方才还是带着点脾气,至少是有情绪的,可现在,他却又变成了一副近乎于无波无澜的淡漠的模样。
  这让她感到迷茫和不安,无法捕捉和猜透,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
  二人正在内室僵持的时候,忽然穆戈在门外唤声。
  “少郎君,江娘子,午食已备好,现在是否用膳?”
  裴弗舟没有给江妩再说话的机会,只径直错过她的身旁,身影一闪,只朝外面走去。
  江妩抿抿唇,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不由对起袖笼,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愣着?——”
  熟悉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抬头看,裴弗舟不知何时又回来,靠在门边,朝她望了过来。
  江妩怔了一下,听见他平淡的声线,清冷却柔和地说道:“出来,先吃饭。”
  ......
  回到主室的时候,两张案几上已经摆上了饭菜。
  鱼脍,醋芹,和莼菜银鱼羹,另外还配有青精饭。
  裴弗舟神色如常地撩袍坐下,举起筷子前,顿了顿,望向江妩那头,道:“吃得惯么?”
  他方才提起了苏弈,所以想起了兴茗楼——那家江淮菜馆,苏弈那么爱去。江妩又是一个舒州人,也不知平时吃什么,恐怕也喜欢那家吧。
  然而江妩却对这个没什么挑剔,连连点头,应道:“我吃什么都差不多。不太挑。”
  裴弗舟轻轻“嗯”了一声,只垂眸道:“今日饭菜简单了些,你自便吧。”
  江妩听完他的话,有些汗颜。
  这几道菜,虽然看着“简单”,可其实里头门道大着。
  她哪敢说“不好”呢?
  这是鲫鱼,是制鲙中品质最好的那种,见它薄如蝉翼,红丝脍肥,配着葱姜,丁香,橘子汁,和酱醋,自然是上上品。另有酸香爽口的醋芹,香浓醇厚的鱼羹,简直是十分的开胃下饭。
  然而最不一般的是这碗青精米,瞧着乌黑,吃着十分的香,那是用南烛叶子捣碎后九泡九蒸九晒才制成的。
  自己做,会很麻烦,可外头买,也是不便宜。
  裴弗舟这么一顿饭吃下来,他居然还评说是“简单”。
  真是难以想象,那些皇室宫宴上的宴席吃食,又该是何等的华贵啊。
  江妩吃了一块醋芹,不由暗暗“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好酸啊!”
  裴弗舟吃得如滋如味,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眉头轻轻一皱。
  穆戈只在一旁笑笑,一面他们二人盛好鱼羹,一面回道:“姑娘怕是口清淡些,我们少郎君最喜欢吃鱼和醋芹了。这鱼脍清淡无味,醋芹就特意做得入味一些,多放些醋。”
  江妩点点头,第一次知道这事。
  她忍不住暗暗思忖,这鲫鱼鲜美,但一向是刺多的,裴弗舟这么一个擅长挑刺儿的人,还挺适合他的口味的。
  穆戈见他们二人没有别的吩咐了,于是一拜,“奴先退下了。”
  裴弗舟说好,又道:“你也下去用饭吧。用完饭,你今日就回府吧。已经好几日了。”
  穆戈却道:“奴跟定少郎君。不会再回去了。”
  裴弗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江妩在一旁扒拉着米饭和鱼羹吃,听得是一头雾水,可也不好多问,只好自己胡思乱想起来。
  裴弗舟自小养成了习惯,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然而时不时抬眸瞥了两眼江妩......
  他忍不住一皱眉,“怎么不吃鱼脍,只用饭菜和鱼羹?”
  江妩那盘鱼脍,只少了几片,几乎没怎么动;而裴弗舟这头,已经吃了掉很多。
  江妩抬头看过来,脸色有些不好意思了,难得露出一团孩子气。
  她惭愧道:“不瞒你说......鲫鱼刺太多了,我不太会挑。其实我平时多吃鲷鱼。”
  按说,如果有一套好的刀具和经验丰富的庖厨,当然可以把鲫鱼的刺剔除得干干净净。寻常人家,哪有钱去雇那么好的厨子,多半是自己处理,或是找技术一般的庖厨来做一做。
  可眼前这一盘,稍稍差强人意,她时不时吃一口,能吃出来没有剔除干净的鱼刺。
  不甚痛快。
  裴弗舟“哦”了一声,思忖道:“鲷鱼是刺少......”他顿了顿,朝她案几一颔首,面无表情道,“浪费。那你把你那盘拿给我。”
  江妩一噎,心想我又没说我一会儿不吃......
  然而也不想和他多言,只好轻轻一撇嘴,起身将鱼脍端给他。
  等她起身回去时,裴弗舟却叫住她。
  “干什么去?”
  江妩一愣,“去喝鱼羹。我还没吃完呢。”
  裴弗舟抬头睨了她一眼,朝他案几对面一示意,“坐下。”
  他说着,举起一双新筷子,把江妩那盘鱼脍放在自己面前,垂眸开始摘刺。
  每处理好一份,便放进江妩对面的盘子里。
  江妩十分震惊。
  从前她在家的时候,有时下厨做了鲫鱼汤,可她觉得刺多,每次都是喝喝汤,吃吃米就完事了。
  帮挑鱼刺这种事情,是她那个六岁的弟弟江楼才有的待遇......而她自己也懒得费工夫去挑,干脆就不吃。
  裴弗舟竟然,这么有耐心?
  她忍不住错愕,呆呆道:“你......你干嘛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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