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此时,以裴弗舟的眼力,恐怕早就发现了。
江妩紧张得等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转头望过去。
不由得傻眼了。
人海漫漫,方才裴弗舟还在这一条大道上走,就这么一会儿,早就不知道走哪里去了。
修善坊小巷多而杂,她怎么挨个去寻……
跟丢了人,江妩不禁有些懊恼。
可她不甘心,丢下手里的小玩意,赶紧顺着大道一路寻过去。
她左顾右盼,然而满目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始终搜不到那一张格外俊朗的脸。
江妩走了整整两条长街,腿都快断了,然而一无所获。
她有些口干舌燥起来,摘下了帷帽朝脖颈处扇了扇,叉着腰站在原地叹气。
真是起个大早白费功夫……
江妩无奈地一摇头,正有些茫然,忽而身后有人带着笑意唤了她一声。
“姑娘?”
江妩一皱眉,回头一看。
“诶?……这。”
“一见姑娘就认出来了,小店的常客嘛……”
竟然是江妩常去的那家修善坊酒肆的店主。
江妩愣了愣,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暄闹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恍惚虚应道:“啊……是,是。”
“姑娘好久没去小店啦。今日新到了有姑娘一直问的桂花酿,姑娘不若去尝个鲜?”
江妩一听,确实喉中渴得要死。
可方才因为跟踪裴弗舟失败,心中正没什么兴致……
况且,想起裴弗舟曾经三番五次嘱咐过她的话,也觉得并非没有道理……
于是她虚应一笑,摇头拒绝,“多谢。可今日我还有事……不便去了。”
说着,江妩客套了一句,转身就走。
那店主只同她一应,客气地笑道:“姑娘今日怎么也不等等你郎君,我刚方才见着他,好像一直在寻你呢。”
江妩眉头一蹙,不由得疑声。
“我……我郎君?” 她十分尴尬,带着点微微懊恼,“店主误会。我还未定下婚配……没有郎君。”
店主也皱眉,“怎么会呢?姑娘先前每每来小店,不都是同一位郎子一起?”
江妩被他说得云里雾里,那店她通常是和抱穗去,或是自己去,唯一那么一次带了郎子,就是同裴弗舟去的那次。
怎么就成了店主口中的“经常”?
江妩上下打量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心中怪异得很,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警惕起来,道:“怕是店主记错了。那大概是我家婢女。”
她不再此地耽搁,立即转身就走。
江妩走出去一段路,见那店主也没追过来,心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
谁知,下一刻,有人从后头拉住了她的胳膊。
江妩回头看,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穿着灰色袍子,像是个读书人。
她一惊,当即甩开手躲开。
她秀眉高高地抬起,瞪着圆圆的眸子,怒道:“哪里来的狂浪之徒!”
那读书人却没恼火,竟然对她笑笑,像是早就认识她似的。
“娘子,别生气了。”
江妩听得头皮一炸,一口气憋不住,忍不住斥道:“谁是你娘子?!”
她说着,扭身就赶紧走开。
可那人却紧步追了上来,拦着她不许走。
他声音斯文又温和,低声下气道。
“娘子。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我日后一定抽空多陪你。”
江妩倒吸一口气,这声音虽然是温然入耳的,可她听着只觉得无比厌恶。
她见他又要上手拉,当即朝他踹了一脚,“你再跟着我,我就喊人了!”
哪知下一刻,那人忽然变了脸色,当即在街上哀闹起来。
“娘子。你还要我怎样?这几日我不顾老母,天天来求你原谅。堂堂七尺男儿,我不要脸面了,可到现在你还是这般。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肯搬回来?”
他嗓门不小,惹得好事儿之人围了上来,对着这二人一通指指点点。
“哎呀,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事情得有闹成这样。”
“这小娘子也是,郎君都这般了,还要怎样?不如快快归家吧。”
“不对,也许这小娘子另有隐情呢。书生总是负心人,或许是他错在先。”
“嗨。谁知道,不管谁错,那都是人家夫妻俩的家事,咱们外人管得着什么呀。”
“也对,也对!”
江妩:“……”
她张了张口,忽然想辩驳几句,然而她很快地发现,不论她如何说,自己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这人的“娘子”。
江妩咽了咽嗓子,深呼一口气,冷声道:“听好,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也从来没见过你。你若还纠缠,我就要报官了。”
“唉,你我夫妻一场,何必那么绝情,竟拿大官来压我……怕不是厌我无功无名……”
这时候,人群中挤进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抬头一看,竟然是那位“店主”。
只听店主端袖道:“唉呀……姑娘何必呢。先前见姑娘同郎君还好好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
他这么添油加醋的一说,反而成了一道证据,火上浇油地把她往里又推了一把。
“你听听,果然是小夫妻吵架。别管啦。”
“这娘子好生冷淡,竟然还要恩断两绝;装成不认识。啧。”
江妩浑身发冷,手指轻轻颤抖着,听得几乎是气血翻涌起来。
任她如何说,落在旁人耳朵里,怎么都成了“夫妻吵架的小情小趣”……
更可怕的是,那个店主,他方才说的那位“郎君”,怕不是就是这个人……
她脑中空白了一瞬,一种可怕的猜想蔓延上江妩心头。
她想起了裴弗舟的警告……
眼前这个场景,她怕不是遇上人贩子了……
江妩立即眸色警惕起来,退了两步,直接不管不顾地挤开人群就往外走。
然而那人却连忙拉住她,继续劝她“娘子,回去吧。”
起哄的围观者亦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么袖手旁观,要么也一个劲儿的乱起哄。
江妩只觉得全部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又气又恨。
她眼下必须赶紧跑出去,找到坊主需求庇护。
然而推搡间,她感到肩头被人碰到,似是要伸手来拉扯,强行带走她。
江妩眉心一寒,手心紧握,抬手朝那人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冷声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还不退开。”
先前还是瞧着一个脾性温婉柔弱的姑娘,分明弱不禁风似的,可此时此刻,她的明亮的眸子里竟然好似暗藏了一种并不属于她该有的锋芒和坚定。
那么一瞬间,那“读书人”竟然真的没敢再上前,只是被骇住。
然而不消片刻,这个举动炸开了围观的人。
闹得是沸沸扬扬,大呼反了三从四德。
......
江妩头皮发麻,有一种想要反击得冲动。可这么被一闹,她只觉得脑中轰鸣,一时成了百口莫辩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围观者翻涌起来,推推搡搡,似是有什么躁动。
江妩已经无力应对,只下意识地躲开一些。
忽然,人群中伸出一条手臂,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这个动作迅速又突然,江妩刹那间手心一颤,不自觉地就要立刻抽走。
然而,那人却一动不动,只是骨节微微一发力,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一些。
手掌宽大,但有些粗糙,结结实实地包住她的手心,传递过来一阵阵坚定踏实的触感。
江妩心下空了一拍,茫然地抬眼看过去。
只见那手臂的主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清晨的日光照落下来,辗转地跳跃在那一道靛蓝的身影之上,一如东都守护神般,驱退了纷纷扰扰的围观者。
那青年武侯走了出来,眉目俊朗利落,眼梢含霜,隐隐藏着迫人的威严和气势。
他的手却是温暖的,此时此刻紧紧握着江妩的,掌心交叠地贴在一起,五指牢牢攥着她柔软无骨的手。
江妩手指轻颤,原本无力的手仿佛被一道坚实的力度托了起来。
蓦地,她不自觉地也拢了指尖,攀在他的手背上。
只觉得心安。
裴弗舟一扫这闹得不可开交的地方,神情冷厉,他握着她的手,向前迈了一步。
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几乎是逼得人不禁退缩几分。
裴弗舟道:“光天化日,长街闹事。你是不想活了么。”
那人吓得想跑,可一瞥裴弗舟腰间横刀,那双脚似是被钉在地上了心,不敢轻易动弹。
遂硬着头皮犯浑起来:“我、我来找我婆娘。你就算官大,也不能强抢民妇吧……!”
这话一出,旁人不禁念叨起来“就是就是”。
裴弗舟闻言却轻嗤一笑,神色自若,好似听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般。
他轻轻拉过江妩,站在自己身边,对那人居高临下地说道:“看清楚。她是我夫人,不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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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江妩,你倒是长本事了。”◎
“看清楚, 她是我夫人。不是你的。”
裴弗舟嗓音低沉,字字清晰,说得十分坚定——仿佛这件事情是真的一样。
江妩一听这话, 不由脸颊微红,无意识地轻轻挣扎两下, 却又被他那手握得紧些,不动声色地压了回去。
她唇瓣轻轻嗫嚅了一下, 知道这个关头不该随便搭腔说错话,只好也就任由裴弗舟这人胡乱说下去。
“今日我夫人与我同游修善坊, 方才某不过是去办点事情,她在此稍等片刻,什么时候就成了尔口中的‘娘子’了。”
裴弗舟说完,那人脸上立刻露出一副闪烁其词的神情。
然而见裴弗舟锦衣华贵, 他觑了一眼, 忽然破口直呼,“你这婆娘......我说为何你多日不归, 本以为你这几日是回了娘家的,原是背着我勾搭上大官,滚上了人家的床。你这妇人, 你若是嫌我穷, 大可和离便是!何必这般折辱我?”
江妩听在耳中,浑身气血翻涌起来,脸色是又红又白。
这人大概是见事已至此,干脆要来个鱼死网破。他见裴弗舟是大户人家, 便索性打定主意, 泼他俩一盆脏水。
就算不顶用, 也要好好恶心人一番。
江妩从来没当街听过这般无赖泼皮之言, 又气又急,可又一时没有办法,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旁之人的手。
然而仅在须臾之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举动不妥,连忙又轻轻松开一些。
裴弗舟却依然神色如常,大抵是在东都行走久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见过。
当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竟然只是十分轻蔑地嗤笑一声,唇边牵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江妩愣了愣,她转过脸微微仰头看向他。
却看见了裴弗舟一双英气逼人的眼眸里,泛起一丝讳莫如深的沉沉之意。
那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只让她隐约想起在舒州老宅养的那只喜欢上树的狸奴。
它在狩猎之时,一敛闲散的模样,全神贯注,眸光犀利,隐隐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然而裴弗舟可不是一只猫......
他方才的模样,只让江妩瞧得不禁心生畏惧几分。也不知过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忽然,江妩眸子一缩,无意识地晃了晃裴弗舟的胳膊,惊道:“他要跑了!”
裴弗舟语气淡定,“他跑不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一阵喧嚣呵斥之声。
只见一群佩刀的穿着翻领袍的壮士,一面推推搡搡,散开拥挤的人群,一面口中高声喊道,“闲杂人等后退——后退!”
然而下一刻,那几名大汉立即上前,轻松压制住了方才那个人贩子。
那几人行为散漫,将人迅速绑起来之后,不忘笑骂着啐了一口,“呸!没本事的玩意,竟然坑婆娘小孩拿去卖。若是兄弟几个还在道上混,直接宰了你!”
他们的话似乎更加的粗俗不堪,然而却腰间配着官牌。
江妩从他们的穿着和满脸的凶神恶煞辨认出来,这群人应该就是长安县中的不良人。
如果说出身高门的裴弗舟是这个庞大系统中如几乎站在顶端的所在,那么这群不良人则是东都泥水池中的倒影。
他们多半从前都是恶迹者,有的是小偷,有的是地痞,有的干些骗人钱财的勾当,基本都是有案底的。
不良人多是被官府有意收编的,协助上下在坊间寻找线索,缉拿盗贼。
然而正是这群人,可以去办官服干不了的事情,也可以接触市井中隐藏的人群。
还有一点,他们更知道如何以恶治恶。
江妩不禁一怔,裴弗舟何时去找的人?
这时候,远远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裴弗舟旁边,恭敬地抬手,道:“少郎君,人找来了。”
“嗯。很好。”
裴弗舟淡淡地赞了一句,那少年便满脸喜色。
江妩神思游走片刻,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怎么,裴弗舟去找外室,还要随身带着府中的僮仆吗?
那不良人的主帅走上前来,对裴弗舟抬手一叉,道:“将军。”
裴弗舟淡淡点头,“有劳你们了。”
“岂敢。若非将军差人来报,恐怕又让这个狗杂碎跑了。谁能想到,此贼倒是扮成酸儒的模样,蒙混过关。”
裴弗舟一颔首,“先前我部一直追缉贼匪,然总有漏网之鱼藏匿东都,如今总算有所收获。此事大功一件,且算在你们头上,我自会向上头禀报。”
“多谢将军。”不良人深深一揖。
裴弗舟点点头,他十分大方,很会收买人心。如今抓了犯案的人贩子,他也并不贪功,只将它留给更需要它的人。
他分得轻孰轻孰重。所求所图,从来不是眼前这么一点小事儿。
大概唯一一件舍重取轻的事情,便是对婚事的选择了......
裴弗舟想到此,淡淡一垂眸,默了默,手上的力度却没有松开。
然而下一刻,掌中一团无骨般的柔软却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掌。
只听江妩在着急地叫他,“喂——裴弗舟。”
裴弗舟缓缓朝她看过来,眸色从容,只当做毫无意识他俩仍旧拉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