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倔强地说:“但我想去。”
屋里有炭火盆,有随时准备的食物,有还算舒适的棉被锦衣。
但外面除了白茫茫的大雪,便是已经被断粮的噩耗逼疯的人,如闻鹤所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但舒月总是想去多看一眼,哪怕她并不能做什么事情,只是看一眼,再看一眼也行。
舒月近日又开始难以入眠了。
闻鹤找大夫给她开了安神的药,睡前饭后总要喝上几碗苦汤药,却效果甚微。
他将舒月箍在怀中,不太理解她这种兔死狐悲的哀伤,却又能客观地分析她的恐慌。
会因为死个对自己抱有恶意的人而难以入眠,自然也会因为严州近日的惨状痛苦。
她是个很敏感的小姑娘,总是为很多事情感到难过。
他低头吻上舒月的耳尖,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对她说:“哪也别去。”
她沉默却又坚定:“我想去。”
“可真绝情,这副模样就想走出去。”闻鹤的指腹摩挲到她的红唇,随后下滑,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仰头看向他,随后低头吻了上去。
原本就娇艳的唇似乎被吮得充血,舒月眼中的不满却随之消弭。
闻鹤在她耳边蛊惑她:“不用去管外面的一切,只需要看着我,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会处理好的,用不着你来操心。”
舒月眼中迷茫,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突然说:“你长得真的挺好看的。”
纵然她看遍了美人,闻鹤也是难得一见的姿色。
但她总觉得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
她才是那个应该以色待人的人吧?为什么闻鹤要抢走她的活?
舒月摇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后,趴在闻鹤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也不知我近日怎么回事,总是胸闷气短,心悸。”
“别瞎想,什么事情都没有。”闻鹤低头看着她,“我帮你揉揉?”
她红着脸说:“别闹。”
接下来本该顺水推舟,闻鹤的好事却被人打断。
晚照敲门后说:“有几位穿官袍的大人过来拜访,如今还在门口候着。”
闻鹤不耐烦的冷下脸,刚想说让他们接着站在外面等着,却被舒月捂着嘴堵住还没说出口的话。
舒月和他对视片刻,小声求他:“去看看嘛,我想知道他们过来是想说什么。”
粮草全失,这群人绝对是最慌张的人。
她很好奇这几天他们都做过什么努力,又打算如何规避死局。
闻鹤不耐烦地箍紧手臂,冷声说:“怎么总想着离开?”
腰肢被紧紧箍住,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硬挺一会儿后,舒月只能退让:“好嘛,那就让他们先等着。”
反正受冻的人又不是她。
闻鹤将她圈在一隅之地,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只是将舒月困在身边,然后惩罚般咬住她的耳尖,随后是脖颈。
在上面留下清晰的牙印后,他从床上起来,捞起衣服穿上后,冷声说:“让晚照进来帮你穿衣服吧。”
舒月拢紧衣衫,摇头说:“你给我找一套衣服过来。”
她又不是脑袋缺根弦,多看多学,自然学会自己穿衣裳。
闻鹤翻出一件浅色的石榴裙递给她,似乎不太相信她的自理能力,冷声说:“你慢慢穿,若是穿不好就喊晚照,我去看看都有谁过来了。”
舒月将衣服套在身上,迅速询问:“怎么给我拿件裙子,近日不都是男装打扮吗?”
他皱眉回答:“不好看。”
舒月麻利地将衣服穿好,随手把被他弄散的长发绑起来,然后就披着外套跟在他身后。
他步子迈得太大,舒月穿裙子又不方便跑,便只能在他身后喊:“你慢点,我跟不上。”
闻鹤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我只是去看几眼那些蠢货,你着什么急?”
她拉住闻鹤的袖子,把半边身体的重量全压在他身上后,理直气壮地说:“我好奇。”
闻鹤又勾起唇,露出很淡的笑容:“那就一起走吧。”
刘太守送的宅院再大,也比不过闻鹤在京城的住所,两人没走多远,就见到在雪地里杵着,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两人。
下人凑到他们耳边压着声音说明情况:“起先三位大人结伴过来,但等候途中,姓张的那位甩袖离去了。”
闻鹤笑了笑,随口说:“他一贯没有耐心,能过来找我反而让人惊讶。”
舒月记得几位大人里只有一位姓张,就是那个脾气不好,性格极差,最厌恶闻鹤的。
刚来严州的时候,他就因为城门的事情,当着众多同僚的面,痛骂了一个人。
舒月也厌恶他,随口便说:“真稀奇,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闻鹤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们刚进门,两位大人就盯了过来,见闻鹤走近,他们赶忙行礼问好,寒暄几句。
闻鹤懒得浪费时间,直接打断他们:“行了,找我所谓何事?直接说吧。”
两人面面相觑,低声说:“还是……还是因为粮草的事情。”
“就算我们已经私添银两去买米面,最多也只能再撑一日,这段时间我们想了许多办法,但似乎都是在做无用功。”
他絮絮叨叨说了近日的行径之后,哀求地看着闻鹤:“若是百姓再死,皇上肯定发怒,我们都难逃一死。还请您想想办法,救救我们。”
舒月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他们原来是过来求闻鹤帮忙。
一点用途都派不上,还真是一群废物。
第63章 墙根底下
舒月心里鄙夷他们的无用,闻鹤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
他让下人去泡茶,将两人领进挡风却不烧炭的室内。
进门后,他们似乎还没从寒冷中回神,瑟瑟发抖许久,才再次询问:“不知闻大人有何高见,还请指点一二。”
舒月坐在闻鹤身边,喝完驱寒的姜茶,鄙夷地说:“有事闻大人,无事闻公公,你们变脸的速度还挺快。”
原本面无表情的闻鹤突然笑了起来,他揉揉舒月的脑袋:“你这是在为我打抱不平吗?”
当着外人的面,舒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隐晦地瞪他一眼,然后接着说:“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吧,你们这副模样可不像是过来求人的。”
倒像是跑过来威胁恐吓。
若不然,她也不至于帮闻鹤说话。
站在舒月面前的人忍不住反驳:“我们哪敢威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住了嘴,另一位大人点头哈腰地向闻鹤赔罪:“若是您能帮我们渡过难关,此后我们自然欠您一个人情。”
舒月翻个白眼,心想他们这承诺还真是轻飘飘的。
她刚想接着怼人,却被闻鹤扯了下发带。
有她在时,闻鹤的手似乎总不闲着,舒月虽然习以为常,却仍旧觉得不满,下意识扭头瞪向他。
就在她瞪人的时候,闻鹤抢先开口:“行啊,我倒是有办法让严州的百姓都活下来,你们甚至能从中受利,青云路又或者是金银,只要运行得当,都可以拿到。”
两人听后下意识眼前一亮,但很快就清醒过来。
收获越大,风险肯定也越大,闻鹤和他们的关系不算太好,绝不可能这么为他们着想。
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直接询问他想利用他们做些什么,只能接着洗耳恭听。
舒月托腮看着闻鹤,拉住他的袖子询问:“那要怎么做?”
不只是干杵着等答复的两人,她对此也很好奇。
他言简意赅地说:“严州有粮,只是攥在少数人手中。富户每日炭火不断,赏梅烹雪。”
给出这两句话后,他不再说话,让他们自己思考。
舒月低下头,看自己被他抓住的手,嘴唇翕合,无声询问:“把他们的粮食买过来?但是我们带过来的钱不够吧?”
若是那样做,和他们这群跑过来求助的人有什么差别?
他们就是因为钱要花没了,想不出其余办法,才跑过来的。
闻鹤摇了摇头,揉捏着她的指尖说:“你也想。”
如果不买,那无非抢或者骗了?
但那些人背后的关系网都很复杂,贸然行事很容易得罪人,他们后面的人若是追究报复……
舒月瞥见站在他们面前一脸愁思的两个官员。
她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闻鹤,刚想开口,嘴就被他捂住。
闻鹤在她耳畔小声说:“先别说,等回房你可以慢慢说给我听。”
舒月眨眨眼,将所有疑问都咽回肚子里。
闻鹤说得浅显易懂,他们不至于猜不出。但两人却装作一知半解的模样再三向闻鹤询问。
闻鹤看得不耐烦,便将他们「请」走,让他们回去慢慢想。
“反正我不在乎被砍头,也没家人可以牵连。至于你们如何抉择,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了。”
等他们走后,舒月便询问:“你不会是打算对严州那些富户动刀吧?”
其实只要确定目标,从他们身上得到粮草的选择有很多。但一想到这是闻鹤的算计,舒月便觉得她已经闻到了血腥味。
“怎么会?”他将舒月搂进怀中,“动刀的人可不会是我。”
是啊,你甚至连替罪羊都选出来了。
舒月在心底指摘闻鹤一句后,又开始惆怅起来。
她不知道这样做能否让百姓更多地存活,但她被闻鹤的做事风格吓住了。
未免太无法无天,不顾法条与人命。
她把脸埋进闻鹤的怀中,以免他察觉到自己的恐惧、闻鹤低下头,询问:“怎么,被吓到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胆子还是这么小。”
不是吓到,只是近乎本能的恐惧一个可能伤害到她的人。
舒月在心底反驳一句后,瓮声瓮气地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敏锐?”
闻鹤笑而不语,垂眸注视着她,眼中情绪晦涩难懂。
两位大人走后,舒月仍旧不得自由,她又被闻鹤抱回了床上。
卧室烧着炭,被里还残留着离去前留下的余温,这里环境舒适。与外面的景象相比,犹如两个世界。
大概是环境舒适,又或者燃着的香太熏人,没过多久,舒月便昏睡过去。
闻鹤被煨热的指尖落在她的鼻梁上,缓缓划至嘴唇,摩挲许久,才从床上起身,离开这里。
――
舒月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火笼之中,挣扎着醒来时身上全是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
她喊了两声,却没人进来,只能自己穿好衣服,出门找人。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屋里院外都没有火光。所以点了几根蜡烛的书房格外瞩目。
舒月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两个人正在聊天,一人站着,一人坐在他面前。
她只当是又有人来找闻鹤,没有放在心上,接着去找人。
“也不知道晚照跑哪里去了,怎么见不到人影?”
之前她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每次睁眼都能见到,如今没了人,她还怪不自在的。
“大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们才会这样做,我没想到那群贪官能这么狠心,总不能让……”
那人是个大嗓门,他刚开口,风声就将他说的话传进舒月耳中。
舒月听到了「粮草」二字,突然来了兴趣,她放轻脚步偷摸来到墙根底下,将耳朵贴过去偷听里面的对话。
大嗓门说了很多,闻鹤才冷淡地回了句:“不用来操心我的事情。”
“可是……我听说,如果再死很多的人,您也要受到责罚的,这些粮食是我们自愿还回来的。”
“那些老弱妇孺也是自愿送死的?”闻鹤冷哼出声,不耐烦地说,“行了,现在还轮不到他们去送死,有这功夫你不如多开垦荒田,想想明年该怎么活。”
“以后没事别跑过来找我,免得被别人发觉。”
叮嘱一句后,闻鹤不耐烦地说:“滚回去吧。”
舒月意识到他要离开,便打算蹑手蹑脚地离开这里。但还没等她挪动,闻鹤又抬高音量说:“站外面那个,进来吧,不用偷听。”
第64章 别躲在墙根底下不出声
舒月环顾四周,确认附近只有自己一个人后,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进退维谷。
舒月没有动静,闻鹤却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后,低头看着猫在这里的舒月:“说的就是你,躲在这里有意思吗?”
知道自己逃不过去,舒月只能站起来看他,小声地解释:“我过来找晚照的。”
“然后顺便跑过来偷听?”
她接着为自己辩解:“我没想要偷听。”这次真的是意外。
闻鹤的掌心贴到她的额头上,摸到濡湿后,皱眉说:“先进来。”
舒月后退两步,脱离了他能够到的范围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之前和闻鹤聊天的人是个脸上带刀疤的壮汉,看上去凶神恶煞,特别符合人们心中的悍匪形象。
舒月瞥见他的长相时被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但想到闻鹤三番五次嘲讽她胆子太小,她不愿服输,又抬起头看了几眼,然后恢复淡定地询问闻鹤:“这里好像没有我的事情,我可以先走吗?”
“来都来了,留下来为我研墨。”
早在京城的时候,舒月就经常被他喊去书房里研墨念书,对这一切倒还习惯。
她走到桌旁为他研墨,看他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信,对折后递给大嗓门,态度冷淡地说:“拿回去吧。”
在舒月磨蹭的这段时间里,大嗓门不忿地嘟囔几声,让闻鹤给他写封信带回去。
舒月见过闻鹤不理人的模样,又冷又傲,很惹人生气。
但这次他虽然态度不好,却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也不清楚这人究竟是谁,但闻鹤居然能纵容他胡来,还挺稀奇。
将信收好,大嗓门看了舒月几眼,才向闻鹤辞行。
等他走后,舒月便停下研墨的动作,温顺地站在一旁。
闻鹤将毛笔挂好后,盯着她这副乖巧温顺的模样,轻笑着说:“知道自己犯错了?难得见你表现得这么乖。”
“我不是故意的。”
虽然她确实从闻鹤这里得到过很多消息,但每一次都是闻鹤主动摊开给她,而今天……确实只是一场意外。
闻鹤看上去并未生气。
舒月被他拽进怀里,跌坐在他身上的时候,反而松了口气。
他平时就爱如此,她早就习惯了。
坐在闻鹤身上,她仍不说话,只是无辜地望向他。
闻鹤拿帕子擦干净她额头早已冰凉的汗水,冷声说:“穿得这么单薄,也不怕染上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