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因为身上粘腻,想让晚照吩咐人准备热水。”事情又绕回最初的问题,舒月皱眉询问,“晚照去哪里了?”
“我亦不知。”
褶皱的帕子被扔到书桌上,将镇纸埋没,闻鹤撩起她披散的长发,落到她脖颈上:“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分明没有任何变化,但舒月莫名打起寒战,觉得此刻的他格外吓人。
舒月想了许久,才小声说:“听到了他缠着你写封信。”
闻鹤夹住她的脖颈上一块皮肉,咬牙切齿地说:“还有呢?”
舒月说谎道:“没了。”
她听到的内容确实不多,但足够猜测出许多东西。
但是舒月不敢说,她希望自己能骗过闻鹤。
闻鹤咬住了她的脸颊,是真真切切地咬,不含半点调情的意味。
原本光洁的脸上被咬出充血的牙印,舒月却不敢呼痛,只能泪眼涟涟地看向他:“就听到了一点。”
闻鹤没再咬她,但面色仍旧极差,甚至直接骂了声:“蠢货。”
舒月瞪大眼睛,却不敢反驳,索性拧过头不再看他。
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下去后,他将人抵在书桌上,单手捏住她的脖颈,冷声质问:“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蝴蝶骨撞在木桌上,舒月咬住嘴唇,郁闷又不解地看向闻鹤,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如果想杀人灭口可以果断些,如果觉得只是小事,便应该轻轻揭过去。
好在闻鹤只是将手搭在她的脖颈,并没有用力掐住,她还能说出话。
舒月试探的开口:“我是听到了一点与粮草有关的内容。但比起那些,我的身份才是绝对不能泄露分毫。”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不会出卖你的。”
闻鹤收回落在她脖颈的手,叹息过后,低声说:“你明明知道这些道理,为什么还要骗我?”
因为……害怕。
舒月不敢给出在心底浮现的答案,低声求饶:“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他叹息着说:“若是要骗,至少该一口咬定,绝不更改。”
抚摸着她泛红的眼眶,闻鹤用疑似惋惜的口吻说:“怎么要哭了?难道我说你是蠢货还冤枉你了?”
舒月否认:“我没有。”
她只是不适应疼这种感受,每次眼眶里都会下意识积蓄泪水。
从书桌上坐起来后,她主动抱住闻鹤,将眼眶挤出的几滴泪珠全都抹到他身上之后,她询问:“你不介意我知道这些事情?”
闻鹤叹了口气:“你都想得那么透彻了,为什么还要再询问?”
明明很聪明,却非要和一群蠢货混在一起。
因为不信任和畏惧?舒月说不清自己对闻鹤是什么感官。
离开的时候会觉得愧疚和想念,但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她又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
她盯着闻鹤犹带寒意的眉眼,将指尖落到了他的眉心,学着他的模样戳了戳后,小声说:“你待我……很奇怪。”
说不上好或不好,用奇怪定义最为妥当。
闻鹤没有与她谈心的打算,看着粘在她鬓角的发丝,便说:“是惊梦了吗?怎么出这么多汗,我带你去沐浴。”
等舒月被闻鹤抱起来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她才想起自己刚偷听到的内容,趴在他耳边询问:“所以你和那些劫走粮食的山匪有联系?”
闻鹤冷声回应:“算是互相利用。”
舒月还记得自己在那日见到的,举着火把的老弱病残,他们很需要这些粮食,但城中的百姓也很需要。
她盯着闻鹤,低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嗯?”
热水一直备着,闻鹤将她放下后,便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你自己洗……”
他的话还没说完,舒月便趴在他身上,垫脚主动吻上了他。
闻鹤很快从错愕中回神,反客为主地钳制住她,但他眸中没有丝毫动容。
第65章 不是大事
直到舒月的呼吸乱了节奏,闻鹤将人放开后,外表看上去依旧冷静,他看着舒月迷离的模样,冷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她随口回答后,便说,“你去忙吧。”
舒月确实没什么想对他说的话,正因为没什么可说的,她才会去吻闻鹤,将那些想要说,却不知从何说出口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
“你现在是笃定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了?”
闻鹤垂眸盯着她红润的嘴唇,轻笑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等你。”
又给自己挖了个坑的舒月略微有些窘迫,她顾左右而言他的询问:“你要去做什么?是不是和严州最近的乱状有关的事情?”
他坐在椅子上,冷声说:“好奇?”
“算是吧。”
毕竟整天被困在这里,也没什么能解闷的东西,就算时刻能看见闻鹤,寂寥的情绪还是会如影随形。
“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拿到的情报,想从我这里获取东西,至少该付出一些代价吧。”
舒月能清晰地感受到闻鹤对她的态度有少许转变,就在她以为闻鹤会一直待她尚可的下一刻。
她不解地看向他,她没将牢骚说出口,只说:“那就算了吧。”
闻鹤惋惜地摇摇头,心想自己在书房时还是被所闻的消息恶心到,居然轻易地放过了她。
错过了好机会,下一次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浴桶里的温水暂时隔离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却无法让他们的距离变远。
舒月回屋睡觉,闻鹤接着忙碌,而晚照在子夜到来前,将一个包裹放回自己暂住的房室后,回到了舒月身边。
她环顾四周,发现闻鹤并不在这里,而舒月仍旧在床上睡觉,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一切的动作都缓慢而尽量无声,可惜舒月白日惊梦。如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在她推门时,便已经从梦中抽身。
她借月光看清晚照蹑手蹑脚的动作,也在寂静的夜色里将她的松气收入耳中。
但白天她刚在闻鹤面前找过晚照,总不能装作毫无知觉。
所以不管晚照究竟去做什么,是否担心被她发现,她还是从床上起身,用带着困意的嗓音询问:“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晚照浑身僵硬,良久的沉默之后,才开口回答:“去……办了点私事。”
“哦。”舒月怕是闻鹤有事情交给她,没有细问,只说,“我下午去找你却没找到,属实不太方便。若你下次有事要离开,便调个人过来在我身边伺候。”
晚照皱着眉,满脸愁容地看着舒月,最终轻轻点头,应声说:“奴婢知道了。”
许久后,她小声补充:“我不会再离开这么久了。”
舒月才不在乎这些,她摆手说:“时辰不早,你也回去睡吧。”
“是。”
晚照蹑手蹑脚地离开,刚走出门,迎面撞见闻鹤。
行礼过后,闻鹤也问:“你下午跑去了哪里?”
面对闻鹤,晚照便没法像在舒月面前那么淡定。毕竟当初他用血腥手段清理闻府的时候,她就在现场看着。
瑟缩过后,晚照磕磕绊绊地说:“奴婢,奴婢去处理一点私事。”
闻鹤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现在却仔细审视起她,他冷声说:“私事?来到严州人生地不熟,能有什么私事。”
晚照嘴唇发白,没敢回话。
闻鹤嗤笑一声:“没用的玩意,若不是舒月用你顺手……”
他没将剩下的话说完,冷声说:“滚吧。”
晚照如释重负般离开这里,闻鹤则推门走进去,看向坐在床上的舒月:“这么晚还没睡?”
舒月顺口说谎:“在等你。”
闻鹤笑了笑,并未相信。
他挑起舒月的下巴,指腹下意识摩挲:“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出门吗?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
舒月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他叹了口气:“你都主动撞进这件事里,我总不能再关你。”
舒月突然意识到什么,盯着闻鹤告知他:“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不用担心我会因为目睹旁人的惨死而痛苦。”
“哦。”闻鹤显然不信。
他洗漱过后,将舒月搂进怀中,拍拍她的后背,轻声说:“睡吧。”
舒月睡不着,她脑海里回荡着刚入闻府时被自己杀死的侍女,那几日府中的血流成河,以及后来她要逃走,闻鹤去接回她时,杀的那些人。
这个世道太乱了,死人是常事,乱葬岗经常被尸体堆满,成为蚊蝇狂欢之地。
她能接受死亡,只是抗拒有人因她而死。
舒月深吸一口气后,努力忘记那些画面,主动将脸埋进闻鹤怀中。
――
第二天清晨,还未用膳,闻鹤就带着舒月出门了。
刚出门没走几步,他们又遇见了刘太守,然后受邀去酒楼吃顿便饭。
一切都太顺理成章,舒月怀疑这是他们两个刻意促成的局面,她看向闻鹤,见他答应下来,便没再说话,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严州是座还算繁华的城池,集聚着不少富人。无论外面的情况如何,上面这一小撮人还是穷奢极欲,该有的东西一个不少。
比如这酒楼,照样是几十种食材只取最好的那一处,其余的全剃掉扔了。
舒月坐在最靠窗边的位子,低头看着街道上似乎永远也不会融化的雪。
有钱人的钱也是自己赚来的,他们怎么活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只是这一幕太有冲击力,让她不由生出点感慨。
刘太守打量闻鹤许久,才开口:“九千岁。”
光是这个有别于之前的称呼,舒月就觉得他来者不善。何况接下来,他就提起了昨天在他们住所发生的事情。
“听说您教唆几位大人,把视线落到城中富户身上?”
他们的住所是刘太守送的,里面还有不少他派来的下人,他能知道这件事不让舒月感到意外。
她只是费解刘太守居然会在第二天直接找上门质问闻鹤。
与舒月对视的时候,闻鹤察觉到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面不改色地否认:“说笑了,怎么可能。”
第66章 若是离了你,我该怎么办?
饭菜已经上齐,浓郁的香气勾起人的食欲。但桌上没一人在意这些,各怀心思,又都不开口。
最先忍不住的是有所求的刘太守,他无奈地叹息后,再次开口:“九千岁,我知道您心疼城里城外的百姓。但那些富户也是我们的百姓啊,他们又没做错任何事,怎么能对他们动手呢?”
闻鹤将鱼刺挑出去,随后把摘干净的鱼肉放进舒月面前的碟子里:“看上去不错,试试?”
舒月拿起筷子,竟真将刘太守忽视,当着他的面吃了起来。
品尝过后,她认真地点评:“味道不错。”
“九千岁!”刘太守看到他们目中无人的模样,忍不住高声呵斥,“我在与你谈事!严州的富户有儒商,有士族旁支,你若对他们动手,百姓还没救回,内乱便会发生。”
闻鹤不耐烦地皱眉,一脸对他蠢人多作怪的厌恶:“我不是说了,不会吗?”
他敛下怒意,冷漠地扫视他,随后询问:“你身后站着的是谁?他本人就在严州,还是什么重要的人在这里扎根经营。”
“空穴来风的一句话,居然怕成这样。”
不惜彻底将刘广安暴露出来,只为质疑、威胁几句。
见刘太守不愿说出他背后的人,闻鹤毫不在意地说:“既然你不敢说,那就算了。”
他遗憾地摇摇头:“王法所在,我怎会胡作非为?”
饭菜还冒着热气,他与舒月吃完,刘太守仍旧浑身僵硬地坐在他们对面,一声不吭,面色铁青。
“闻鹤!”最终,他还是没有维持住自己强撑的最后一点颜面,“你绝对、绝对不许对那些富户动手。若不然,严州的雪灾,便要多死一人。”
扔下威胁的话后,刘太守直接离开这里。
而这时,舒月才停下夹菜的动作,扭头看向闻鹤:“他刚才是在威胁恐吓你?”
她没耳背,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好像是。”闻鹤也有点不确定。
舒月趴在他耳边说:“我听到这话,最先生出的想法居然是他要用自尽威胁你。”
她低声笑了起来,许久后才说:“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是指你再如此行事,便要杀你。”
“看来是真的被逼疯了。”闻鹤也跟着轻笑出声,“我猜他身后站着的不是一两家,而是至少半数的严州富商。”
他自己没吃几口,仍旧在帮舒月夹菜:“也不知多严重的把柄落在他们手中,才会将他逼到这种地步。”
将筷子放下,他惋惜地摇头:“我以为此行会有些收获,没想到是我高估刘广安了。”
“你接着吃,我去买壶酒。”
舒月不解地看向他,刚想喊小二送壶酒过来,却见到他已经起身离开。
猜想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收回还没说完的话,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其实刚才在刘太守面前装聋作哑时,舒月已经吃了不少,如今肚子饱胀,再吃不下去什么。
但想到严州的情况,舒月不太忍心浪费粮食,便细嚼慢咽,努力往肚子里吞。
等闻鹤回来时,发现桌上的菜肴都被吃得差不多。
他诧异地扫了眼舒月的肚子,将酒放下后,坐回她身边的位子,上手摸了两下。
很圆、很鼓。
闻鹤无奈地问:“你这是吃了多少?不难受吗?”
“谁让你不吃?”她小声埋怨后,给出自己的原因,“不太忍心在严州这地界浪费粮食。”
“莫名其妙的善心。”毫无意义的一句话后,他喊店小二上两盘下酒菜,便将酒倒出两杯,一杯推给舒月,“陪我喝?”
清澈的酒水中倒映出舒月为难的表情,她深吸口气,举杯与他对碰后,小口喝了起来。
这壶酒的度数不低,舒月小口抿完,便觉得嘴里有些辣。
菜刚上齐,他们就已经将酒喝完,舒月肚子不适,就暂时离场。
下楼时,她看到了整齐码在掌柜身后的数种在售酒,发现并无闻鹤拿上去的那一壶。
再回去时,她又拿了两壶酒上去,却发现闻鹤早已点好一坛。
她眼皮跳了两下,压下逃走的打算,拎着酒走过去:“你这是心情不好?”
想到近日发生的事情,她压低声音,俯身弯腰,凑到闻鹤耳边小声询问:“是因为遇到刘太守之后太失望,联想到严州如今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