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许久,她才恍然大悟地说:“那钗子,有些眼熟?”
乌云笼罩下,银钗有些灰扑扑的,但颤动的蝶翅却勾起舒月的回忆,她曾顺手送过晚照一支同样的银钗。
那些都是闻鹤私库里的东西,她不知道是独一份还是常卖的款式。但闻鹤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带自己来这里。
她皱起眉:“晚照和这户人家有什么关系?”
舒月想起了晚照来严州后,莫名消失的那一天,她那天过来见了这些人?
第69章 这个理由非常合理
虽说对晚照无声消失的行为略有不满,舒月却也懒得追究。
她才不在乎晚照都做些什么,被闻鹤打量几眼后,她不卑不亢地说:“赏了她的玩意便是她的东西,她想怎样处理是她自己的事。”
她给的东西又不是御赐之物,哪有不能典当、赠人的说法。
闻鹤原本的不满又添进去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原以为舒月待晚照不错,是因为觉得离京前折腾的事情对她心存愧疚。
但现在看来,这人纯粹是脑子缺根弦,对很多事情都毫不在意。
闻鹤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戳下她的额头:“哪天被人卖了还得帮人数钱。”
舒月不明白他为什么又生出这种奇怪的误解,翻了个白眼之后,把视线重新落在早就走到他们面前,却不敢说话的妇人身上。
他们两人的穿着并不朴素,身后更是跟着辆能彰显身份不凡的马车。
这样的贵人从不会低头俯视在泥地里挣扎的他们,妇人何曾见过这种架势。纵然闻鹤与舒月当着她的面对她指指点点,妇人也不敢有任何抗议。
直到舒月出声询问她头顶发钗的来源,她才胆战心惊地开口:“是,是我女儿送过来的。”
“你女儿?”舒月刚想将晚照的名字说出来,却想起她曾经不叫这个名字,回想片刻,才说,“你是说王二丫?”
“是,是。”她忙不迭地答应下来,随后担忧地询问,“这钗子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她偷了你们的东西啊。”
闻鹤后退半步,将这件事情全交给舒月处理,看上去是暂时不打算插手其中。
舒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妇人。
但妇人愈发慌张,说话时都结巴起来:“她说最近在伺候贵人,贵人赏赐她不少东西,我没,没想到是她偷来的啊。”
“那些银子铜子儿我们还剩一些,还有这钗子。”她连忙将钗子拔下,披头散发后将钗子递给舒月,“这些东西我们都还给你。”
肉香味已经有些焦糊,一直在里等候的男人坐不住地走出来:“你怎么浪费这么长时间?饭都要烧坏了,还不回来做饭?”
王老二看见舒月,声音放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舒月推了推自己的面具,冷声说:“王二丫偷走我的首饰金银,我来找赃物。”
“赃物?哪来的赃物?”下意识否认后,王老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接着说,“还有什么王二丫,不认识。”
“钗子是我的。”舒月冷声说,“你若不信便去衙门走一趟,让县太爷评论是与非。”
吴家的惨案发生还没多久,县太爷的威名所剩无多,百姓口口相传,大多数人都知道他偏袒庇护富人。
别说王老二本就心里有鬼,就算这事是假,他也不敢去受罪。
瑟缩片刻,他及时改口:“我突然想起来家里是有点东西,我拿给你。”
他将一个用绸缎做的包裹抱出来:“就这些东西,如果有缺的你们找王二丫要去,东西是她偷的,和我们没关系。”
舒月接过包裹,便拉着闻鹤离开这里。
闻鹤对她的表现格外不满:“你就打算这样放过他们?”
“他们又没有惹怒我。”
舒月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想不明白闻鹤的想法了,她皱眉说,“给他们钱又被他们泼污水,撇清关系的人是晚照,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帮晚照处理麻烦?”
她用秋水眸扫了闻鹤一眼,嫌弃地说:“若是做了,才叫烂好心。”
“不过……她消失的那半日,就是打听到他们的消息,过去给他们送钱?”
舒月还记得自己曾问过晚照的父母,她对他们根本没印象。
想来只是被威胁了。
但她没必要帮晚照处理这些事情,将事情交给她自己处理便是。
这次闻鹤总算愿意让舒月坐上马车歇息,她上车后将包裹随便放下,便坐下锤了锤自己的腿。
走太久的路,腿又酸又痛,感觉都要不是自己的了。
车厢里用松枝燃着的火始终没有熄灭,在上面的茶仍旧温热,只是味道不如来时。
闻鹤倒出半杯给舒月解渴,随后才说:“伢子所买卖的奴仆来自三山五岳,什么地方的人都有。”
他连府中下人全是林家派来的耳目这件事都能容忍数年,又怎会在意下人出自什么地界。
“前几日我看她行踪鬼祟,便调查一番,才知她父母在这里生活。”
“她兄长前两年娶了邻村的姑娘,雪灾时正在岳父家休息,与他们一同埋进了大雪里,连尸体都未曾寻回。”
见舒月没有回应,闻鹤无奈地扫视她一眼:“晚照施粥的时候被人认出来,他们主动找了过去。”
他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破烂事没有任何兴趣,简单说了下过程之后,就说:“具体的事情,你还是问当事人为好。毕竟我调查出的东西太过片面,不能代表她的所想。”
“这是你身边的事情,以后我不会再插手。”
若非晚照是舒月身边的人,他怎么会在这种破事上浪费精力。
闻鹤阖眼歇息,懒散的声音传出车厢:“回府吧。”
驾车的壮汉喏声应是,挥鞭让马儿跑得更快。
他们为这点破事折腾一天,回府时天色已经快黑,舒月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被闻鹤抱进屋后,便喊晚照给她揉揉酸痛的双腿。
包裹还在马车上扔着,那支银钗却被舒月带了下来。
她看着晚照头顶朴素的木簪,随口询问:“怎么不戴我先前送你的钗子,这大半也太素了。”
晚照瑟缩地说:“怕老爷生气。”
舒月瞬间就想起闻鹤呵斥晚照时的模样。不得不说,她觉得晚照这个理由非常合理,她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
她索性不再与晚照打哑谜,开门见山地说:“我今日见到了对老夫妻,在妇人头上看到了我送你的那支钗。”
回来的路上闻鹤提过一嘴,他私库中的饰品全是独一份,他买走之后,匠人便不会再打造第二支同样的。
晚照慌张过后,小声说:“那应该是奴婢的生母。”
想到舒月对自己从未变过的态度,她虽然忐忑畏惧,却没有慌得不敢说话,磕磕绊绊地开口为自己辩解起来:“他们找我要钱,让我为他们养老送终。”
“我拒绝后,他们便要来这里闹。”
第70章 今晚记得好好补偿我
且不说闻鹤喜怒无常,动辄杀人,光是舒月,遇到那种事情也会心生对她的厌烦。
晚照不敢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便塞给他们些碎银。
但他们见她真的有钱,并且会拿给他们之后,愈发变本加厉,连她身上最值钱的钗子也抢了过去。
那还是舒月送她的唯一一件东西呢。
想到这里,晚照不由委屈起来:“他们实在是不讲理,当初都将我卖了十两银子,用来给我哥娶亲,如今怎么又找上我索要钱财。”
舒月懒得听这些哭哭啼啼的话,知道晚照不是特意去发善心后,心情不算太差,摆手说:“行了,钗子给你,勿要再闹出这种事。”
“我将东西要回,却并未对他们做什么,余下的事情你自行处理。若是不能让我满意,那日后我便请闻鹤换个人监视我。”
扔下这句话后,舒月踹掉鞋子,脱下罗袜,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太妃椅上,懒洋洋地闭上眼,似乎要直接在这里睡会儿。
晚照知道她已经不想再理会自己,蹑手蹑脚离开这里后,便在府上晃了一圈,找到两个和自己关系尚可的彪壮大汉,对他们说:“跟我走一趟。”
她是闻鹤与舒月带过来的唯一的下人,在府中的话语权极高,下人没有询问,被她喊到就和她一起出府。
他们天黑时去,子夜时归,按照路程来算,似乎只在那里待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
晚照回府后,先去舒月那里磕了几个响头:“奴婢已经将事情处理妥当,日后绝不会再惹姑娘烦心。”
舒月已经睡了一觉,如今正准备去吃饭,她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晚照,随口询问:“你把人怎么了?”
“教训了一顿。”晚照轻声说,“他们贪生怕死,知道我不怕他们,并且有能力处理掉他们之后,便畏惧我如恶鬼。”
唯一能拿捏她的把柄便是过来闹事。但主子们既然知道此事,并且没有将她赶走,那这就算不上威胁了。
她仰头看向舒月,眸中倒映出摇曳的火苗,以及她腰间的锦囊。
能安心去做这些事情,是因为她自有底气。
就如闻老爷所说,姑娘待她,确实已经极好。
“尚可。”舒月点点头,“我要去吃饭,你跟上。”
这件事到此为止,舒月既然不再追究,闻鹤自然不会多做什么。
他没兴趣多此一举,也没精力在意这些琐碎的小事。
如舒月预言的那般,在救济粮吃光后,百姓轻车熟路地将屠刀对向另一家与吴家同样炒过粮价的富户。
有吴家的先例在前,他已经没之前那么猖狂,粮价降到正常,平时也夹紧尾巴做人,不敢让人抓住把柄。
舒月知道此事后,询问过闻鹤他的罪行,桩桩件件名列在册,此人该杀,却比吴家干净一些。
看完闻鹤递来的东西之后,她眉宇间满是忧愁:“民意如刀,若要操纵,很容易噬主的。”
今日是有罪之人,明日便不一定了。
闻鹤笑得恣意,毫不在意她的话,将她抱到腿上后,在她耳畔说:“此刀锋利,非常好用。”
粮食的储备再一次充足,他的计划便能进行,老幼妇孺用稀粥救济,壮年则征到一起,让他们去清雪挖尸,重新建房。
征人的时候闻鹤自然在场,他在,舒月便也在。
场面乱哄哄的,不少人不愿意如此。
“不去,我才不去,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就能有饭吃,去了那说不定要被累死。”
“是啊,往年的徭役有多难大家都知道,只是少吃点就能活下去,谁会选择去送死。”
舒月将他们的议论尽收耳中,笑盈盈地看向闻鹤:“我说过的。”
她嘴唇翕合,无声说:“这群人已经被养那么久,不会愿意去干活的。”
虽说她有太多不足,但论人心把控,她觉得自己比闻鹤略胜一筹。
闻鹤轻笑着俯下身,凑到舒月耳畔说:“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是否愿意?我带那么多士兵过来,可不是打算遵从民心的。”
“可当初吴家……”
百姓闹起来的时候军队不曾出面,舒月便以为如今他们也不会剑指百姓。
但舒月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可以?当初的事情顺遂闻鹤之意,所以才没有士兵镇压暴乱的百姓。
她笑了笑:“我思虑不周。”
闻鹤像是哄孩子般对她说:“已经很棒了。”
不需要太多人,只要几千个带武器的士兵出现,将百姓围住,他们便不敢妄议,也无法躲藏在老弱之中企图蒙混过关。
将身体健康的青中年人挑选出来后,闻鹤选几个将领以及舒月当监工,接下来的事情便是要磨时间了。
舒月被点名的时候满脸迷茫,等其他人都散去后,她跑回闻鹤面前,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去当监工?”
她知道监工都做些什么,但从未想过闻鹤会让自己过去。
当初施粥只是无奈之举,如今能用得上的人手不少,这里面也没有可贪的东西,以他连门都不愿意让她出的德行,居然愿意让她去那里干活?
“去长长见识。”闻鹤随口说,“怎么?不喜欢。”
虽是询问,他说得却很笃定,若让普通百姓当监工,他们自然会喜极而泣,但若让舒月去……
这对她来说,这只是无意义又折腾人的一份活。
舒月对这些并不在意,她如实说:“算不上吧,只是觉得奇怪,你居然愿意放我离开。”
闻鹤面色一僵:“什么离开?”
她信誓旦旦地说:“监工当然得住在那边。”
“哦。”他表情放松些,“你不一样,你得每晚回来。”
“还有,今晚记得好好补偿我。”
舒月瞪大眼睛,强忍着打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说:“这明明是你突然塞给我的事情!”
怎么还要我补偿你?补偿什么?
他摇了摇头,装作愁容地调侃:“一想到数个白天我见不到你,便觉得伤心啊。”
舒月说不出话了,她觉得自己若再开口,绝对会骂他。
第71章 真是可恶
监工的活并不轻松,但舒月是闻鹤硬塞进去的,没人愿意为难她。
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没人会要求她去做什么。
起先舒月的工作非常轻松,只是拎着鞭子逛几圈。
虽然寒风凌冽,偶尔会刮伤她的脸蛋,但比起被困在闻鹤身边,舒月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日子。
直到有人死在了她眼前。
死者约三十岁,身形消瘦,铲雪的时候摇晃几下,被另一名监工拿鞭子抽打过后,倒在雪地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这件事大概是个引子,监工喊几声发现他还不醒来,找大夫过来给他把脉。
但大夫来后,却带来一个噩耗。
他捋着胡子说:“兵爷,这人死了。”
这事不大不小,但许多人却扔下手头的工作,把打死人的监工围起来,喊着让他血债血偿,说他们要罢工,要离开这里。
讨回公道是假,想要回到以前白吃白喝的日子却是真。
房子还没开始重建,这里的雪也没清理完,舒月站在废墟之上,视线落到尸体上,久久不能回神。
耳边的声音太嘈杂,舒月最终被呐喊声吵回神,思索许久,还是走上前高喊:“都安静点。”
到这种时候,自然无人在意她微弱的声音。
她也没指望这些人能都听她的话,喊过之后,她便询问大夫:“他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太清楚,脉象不太对劲?”大夫只是被随便抓过来的草台班子,只会抓点风寒药,哪懂得这些事情,他嘟囔几句,“说不准是累死、饿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