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月冷声说:“找仵作过来验尸。”
百姓命贱,通常死了便死了,不会有人在意。
但他是大家暴动的引子,众人就不嫌弃麻烦了。
舒月的话刚说出口,就有监工跑去衙门借人。
他们也觉得这人是累死的,但他们不敢承担这个过错,有舒月出来揽局,他们自然乐得轻松。
将舒月的话听进去的人自然是想将过错甩到她身上的人,但舒月是真的觉得此事蹊跷。
粮食足够,带过来干活的都是青壮年,监工被喊来磨洋工,也懒得催他们快些干活。
这里的任务量与繁重的徭役无法相比。甚至很多老爷喊人干活都比这累得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累死个人。
监工人少,但手中有武器,并且积威甚重。在仵作赶来之时,百姓也只是吵着要讨回公道,并未闹到刀剑相向的地步。
仵作被拉着从人群中挤过来,对着尸体摸索半天,又是敲打又是放血,最后才说:“被毒死的。”
他指着地上的血:“颜色不对。”
然后又指了指死者漆黑如墨的脸:“光是看这脸色,便能知道有毒。”
舒月并无猜中的喜意,冷声说:“接着查。”
这份答案无法说动所有人,没过多久,就有人说她联合仵作欺骗他们,就算有毒也是临时下的。
舒月听后忍不住翻白眼,一鞭子甩到不远处的石头上,随着破空声与近乎爆炸的响声响起,石头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白痕:“我平时不打人,只是因为怕你们受不住,不要当我脾气很好。”
“他倒下后就被大家围着,难道你们都是瞎子,还能让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我会将不安分的人揪出来,你们若想当出头鸟,被鼓动的棋子,那便多想想闻……”舒月难得没有直呼其名,“闻大人带粮草过来之前,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处理完雪灾我们便会走,到时候严州又要回到老样子。”
言尽于此,他们再想不通,舒月便不会去管。
她如今最讨厌蠢人,甘心被利用的人也好,背后利用他们的人也罢,她一视同仁地鄙夷。
舒月稳住局面后,这些人获得了半天的休整,而给死者投毒的人也找了出来。
是他的邻居,说是入秋挖的野菜,与他分食的时候没想到有毒。
但他活得好好的,并未表露出任何不适,而且调查后,发现毒草是他去医馆买来的。
蓄意谋杀的罪名落实,这人就被送进衙门审问。但还没问出结果,他就死在了牢里。
是真的如衙门那边所说染疾去世,还是有人杀人灭口,一切都无从得知。
知道这件事的舒月皱起眉,费解地看向闻鹤:“你明知道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将人扔去衙门?”
“严州也太乱了,好像从上到下都找不见一个清白的人。”
她难得办好一件事情,如今无法圆满结束,自然难免牢骚几句。
闻鹤随口回答:“因为没必要查清。”
他懒得做无用功,送舒月过去只是想给她找点乐子,磨砺一番。
舒月做得很好,但他又开始不忍,在压根没演变成暴动的乱象出现后,他就把舒月喊了回来,接着困在身边,哪也不让她去。
得到自由又失去的痛苦远比没有失去更痛,舒月几次试图出门无果后,对待闻鹤的态度愈发恶劣。
她赤足碾在闻鹤的腿上,凶巴巴地说:“凭什么?我就要查。”
闻鹤倒未因她的举动生气,抓住她的脚踝后,满含笑意地说:“你若能在府中查清,我不阻碍。”
若真有这般能耐,她也不至于待在闻鹤身边当个睁眼瞎子,所有信息来源全靠闻鹤的施舍,和府上或真或假的八卦谈论,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嘀咕一句:“倒不如之前真瞎。”
闻鹤笑不出了,他顺着自己手中的脚踝向上看去,瞧见躺在床上的舒月脸上的厌烦,松开手后,凑过去将她困在阴影中,然后掌心抚摸上她的脖颈。
阴暗处看不清他的表情,舒月却能感受到他的不满。
森冷的声音从身前响起,满是恐吓的意味:“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若再听到,我便……”
闻鹤垂眸收起情绪,起身后说:“你在外受冻多日,身子还需补补,厨房做了药膳,你去用吧。”
她下意识询问:“那你呢?”
“我出门。”
他抚平衣上的褶皱,披上披风,便离开这里。
舒月皱起眉,没有下床去用膳的打算。
其实在京城的时候闻鹤也总是这样早出晚归,见一面都难,当时她庆幸如此,如今却只觉得烦闷。
她想知道闻鹤都去做些什么,他将自己带来,却又不告诉她太多事情,真是可恶。
第72章 贪杯
舒月被闻鹤困在府中,下人们早被提点过,再不敢在府上议论任何事情,每个人都像锯了嘴的葫芦。除了被喊到时回答个是与否,便再说不出一个字。
她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偶尔却会闻到血腥味。
春将至,雪已休,春梅立在枝头,暗香浮动,却掩盖不住从外传来的血腥味道。
舒月每天都会在府里逛几圈,走到外墙边的时候,总是会仰头望向外面的天空。
再豪华的住所也比不上她曾住的皇宫,再高的宫墙也比不上皇宫的外墙。
若是她想,可以轻松翻出墙,离开这里。
但她不能。
她在严州毫无根基,出去后又能做什么?怕不是过半日便被闻鹤找回,然后落得更差的下场。
舒月也不好奇外面又发生什么了,依她之见,无非是死人、暴动、镇压,以及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城郊荒野的建设已经达到尾声,闻鹤似乎递上去很多折子却都没有回信。
某天,他突然让舒月收拾行囊,说已经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舒月坐在床头,神色有些茫然:“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我们来这里也有两月了。”
大概是待在这里的时间过得太模糊,舒月又愣神许久,才问:“哦。死了多少人?”
“不计其数。但百姓活下来的很多,死去的人比我预计的要少很多。”
那些算计与深交都不提及,闻鹤对此行还算满意。
“我已经向他们说了辞别,他们要为我办宴欢送,你在家里闷了很久,今日可以去解闷。”
舒月已经没了出门的想法,冷声说:“不用,你自己去吧。”
再喝的臭烘烘的才回来,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闻鹤的口吻生硬:“不行,你得去。”
舒月这时才知,他的商量,根本就是命令。
“我知道了。”
闻鹤让人带上的那些钗裙在最后一日又派上用场,晚照忙前忙后,为她梳洗打扮。
舒月看着镜中自己扑粉后艳若桃花的脸颊,无波无澜地将出门时便需要焊在脸上的面具带上,轻笑着说:“我忘了这茬,倒是让你白折腾一趟。”
晚照盯着镜中的女人,满眼真诚地说:“能为姑娘梳妆,是奴婢的荣幸。”
她勾动嘴唇,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假:“行了,这便走吧。”
闻鹤在车上等她,舒月上去后却没有和他说话。
等马车驶出府邸,她撩开帘子,看向外面许久未曾目睹的世界。
春天快到了,地上的雪所剩无多,但路上似乎也不是土地该有的褐色,而是那种被血浸泡过的颜色。
血腥味远比她在府上闻到的要重很多,像是这座城池都经历了血洗一般。
但街上偶尔行走的百姓却面色不错,似乎并无任何困苦。
舒月看了许久,直到闻鹤不满她的忽视,出声将她喊过去时,她才把视线投到他身上。
打量闻鹤几眼,发觉他似乎真的不高兴了,她却仍旧要与他呛声:“我一贯如此。”
严州最豪华的私宅自然是太守的住所。但舒月进门后,宾客纷至落座,主位却并非刘太守,而是一个面容稚嫩,眉眼略微熟悉的少年。
她环顾四周,没从任何地方瞧见刘太守那张老脸。
正巧侍女过来添酒,她举起杯子小口抿起,压下自己心头的不安。
一杯酒很快见底,她发现过来和闻鹤套交情的人已经被他的冷脸劝走,便抓住他的袖子,凑近询问:“刘广安死了?”
“死了。”
他办不好身后之人交代的事情,又偷偷讨好他想要两面周全,这样的人,最被憎恨。
闻鹤不想脏自己的手,就查明他身后之人,然后将事情全数告知。
不出三日,他就收到了刘太守的讣告,以及太守曾给自己,但自己并未收下的赔礼。
这时候死的人太多,舒月并不知道其中龌龊,接着询问:“那主位的人是他儿子?”
“不是,是新任太守,姓苏,是那家的旁支。”
舒月知道他没有具体说出的苏家只有那一家,便是苏姓贵妃的娘家,与林家共同推萧立祯上位的人。
林家与她往日无怨,但苏家却有淑贵妃、假公主苏燕眠两人,是她厌恶的眼中钉。
她对苏家没有任何好印象,知道新太守是苏家的人后,忍不住厌烦起来:“苏家的手伸得真长,这才多久,严州刚要好转,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接过来。”
“觉得我的功劳被抢,在替我打抱不平?”闻鹤藏在桌下的手揉了揉她的腰肢,轻声说,“接手严州又不是什么好事,不必生气。”
只是刘广安刚死苏家的人就能领旨上任。而他数月前就开始递过去的信却没有丝毫回复,难免让人不满。
舒月横他一眼:“我单纯是厌恶苏家,和你有什么干系。”
她接着喝酒,以便那些观望的人能接着过来与闻鹤搭话,免得这人又不安分,在她身上使坏。
但闻鹤哪会顺着她的心思,还没等凑过来的人开口,他便抢过舒月的酒杯:“少喝些,喝酒伤身,我提醒过你很多次。”
明明他们之间酒量略差的人是闻鹤。但舒月从不管束他,他却总要管着舒月,不让她贪杯。
在这种情况下,舒月才不愿理会他的话。
“你整日喝的臭烘烘,却不让我喝?哪有这样的道理。”埋怨一句后,她拿起闻鹤还未碰的酒杯,一饮而尽。
闻鹤不气不恼,说出的话却令舒月恼怒:“你这是在拈酸吃醋?若你不喜,可以早早对我说,不必忍到这时候。”
他对酒无感,对宴会上那些明里暗里的交易往来也不感兴趣。但这些人一贯如此,他总要入乡随俗。
毕竟他还得在他们这里拿到许多需要的消息与东西,才不算空手而归。
舒月没想到自己说什么他都能歪曲到这上来,皱着眉说:“只是嫌臭。”
旁人看到他们打情骂俏,自然不敢凑上来打扰。但闻鹤毕竟是他们最关心的人,明里暗里的打量落在他们身上,许多人看向舒月,若有所思。
舒月感受到了他们的恶意,那种熟悉的,想要算计她的视线。
她皱起眉,想着闻鹤的肆意妄为,便如还是长公主时那般,直接回瞪过去。
第73章 轻薄
无论这些人对闻鹤的观感如何,是憎恨亦或者厌恶。如今都得欢欢喜喜地出现在他面前,感激他的所有举动,然后祝他官运亨通。
酒过三巡,新上任的苏太守才过来见他:“久闻九千岁盛名,不成想会在这样的场合第一次见你。”
他只是苏家的旁支,在高中之前寂寂无名,自然没机会见到闻鹤。
而来到严州之后,因一些阴私操作,他一直在回避闻鹤,不敢与他碰面。直到今日,他才主动邀请闻鹤过来。
闻鹤没搭理他,他转而看向舒月:“在京城时我听到一些传闻,其中便有这位姑娘。”
他笑了笑:“您是会疼人的。”
舒月警惕地看向他。
林家知道她的身份,苏家未必一无所知,这人就算只是旁支,当上太守之后也能成为苏家最重视的那一小撮人。
她不确定这人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有心搞事,可就麻烦了。
三人都不开口,在旁嬉笑的人也都嘘声,气氛愈发古怪,为舒月添酒的侍女耸肩缩背,颤抖着双手,将几滴酒水溅到舒月的袖子上。
舒月身上的衣服料子极贵,又难清洗存放,几滴酒就能将一套衣裙毁掉,惹得舒月皱起了眉。
她还没呵斥侍女,苏太守便先开口,将侍女骂下去之后,他一脸愧疚地说:“我刚来,对府中管教不严,让你受了委屈。府中有备用的衣物,我让人领你去换。”
苏太守脸上的愧疚太假,说出口的道歉也看不见丁点真心,舒月懒得理会,扭头看向闻鹤。
闻鹤打量着她袖子上无法复原的褶皱,惋惜地说:“你穿这套衣裳格外好看,可惜只穿两个时辰就被毁。”
他叹了口气:“去换吧。”
舒月起身离开,背对着闻鹤的时候,忍不住翻白眼,衣服被毁的坏心情反而好了些。
她应该是最了解闻鹤那些坏主意的人,他的惋惜不在于衣裙价贵,而在于她没有穿着这套衣服钻进他怀中。
跟着侍女七扭八拐,几乎将太守府都逛遍,她才来到更衣的地方。
挑了件和如今身上所穿颜色相近的衣裳打算换上,她吩咐侍女:“出去候着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换衣服的时候戴面具未免太奇怪,但她面具下的脸不能出现在外人面前。
侍女犹豫着说:“苏大人让奴婢好好服侍你。”
舒月不想知道苏太守打的什么主意,她态度恶劣,声音冰冷:“我让你滚出去,听不懂?”
侍女这才离开,舒月却没急着换衣服,而是在屋里逛了一圈,确认这里没有藏人后,才解开衣带,打算更衣。
但还没等她宽完衣裳,便有人推开窗跳进来。
蒙面的男人瞥见一抹白,笑嘻嘻地说:“苏洋这小子,有好事居然能想得起我,真难得。”
舒月不知苏太守的名讳,但觉得他口中的苏洋应该就是苏太守。
她拢紧还没换下的脏衣服,然后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庆幸自己还没有将它摘掉。
警惕地打量男人许久,虽然明知来者不善,但她还是开口询问:“你想做什么?”
“美人儿,你面具之下究竟是何等容颜,怎么好端端地非要藏起来?闻鹤那等阉人,气性未免太大。”
舒月屏息凝神,环顾四周却没找到什么趁手的兵器,皱眉接着询问:“苏洋便是苏太守?”
这人不像是苏洋随意找来的,看他说话的口吻,身份应该不低。
“跟了闻太监那种阉人,倒是受了委屈,不如以后跟在我身边如何?你若今日从了我,过后我便让家里去下聘,纳你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