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耶律行香垂眸看菜碟,浮云卿则悄悄侧眸看她。
  黄面黑吻妆配上耶律行香呆板的眼神,格外可爱。那双眸又黑又亮,倒映着菜碟的影儿。
  宽大的衣袍裹着瘦小的身,浮云卿想,耶律行香几乎要陷在了布料里。
  浮云卿反思着自己,她似乎很容易喜欢上小娘子。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好友之间的喜欢。喜欢的感觉来得快,走得却无比缓慢。想及此处,愈发不愿与耶律行香分开。
  因问:“你以后还会来中原吗?”
  耶律行香犹豫着回:“也许会,也许不会。你也知道,舅舅刚掌权,位子坐得不牢靠。舅舅说,最起码还要再熬上两年,才能把权力握牢。也就是说,我再跟着舅舅来中原,约莫就到两年后了。”
  两年嚜,不长。浮云卿心里有了盼头,一时无比畅快。
  “好,那就两年。”
  浮云卿想,两年后,或许她已经与敬亭颐搬到临安郡住了。
  京城虽繁华,但她已经过够了一成不变的日子。她要南下临安,看看那里的美景,尝尝那里的美食。
  不觉间,已是寅初。
  大家都有些困了,各回各的营帐,稍作歇息,准备下晌的赛事。
  耶律行香将那顶白角冠抱进营帐,见萧绍矩揿着药方看得认真。
  “舅舅,药方上写了什么稀罕的物件吗?”
  萧绍矩说没有,伸手将耶律行香揽进怀里,汲取着她的气息。
  “药方上写着,都是能在草原上找到的药草。不曾想,这么多不起眼的药草,组在一起,竟能治好病。”
  舅甥通婚,对甥女来说,是件风险极大的事。近亲成婚的隐疾,会显现在甥女身上,舅舅身上倒不显得。
  当然,近亲成婚,只会使舅甥俩都患上病。潜伏着尚未病发,不代表没病。
  耶律行香难过地叹口气。她多么希望舅舅不是她的舅舅,她也不是舅舅的甥女。真想像浮云卿与敬亭颐那样,自由自在地相爱,不用在意异样的眼光,不用到处拘束。
  萧绍矩明白她的烦心事,手臂一抻,唤来鹰隼。
  耶律行香喜欢在草原上空盘旋的鹰隼,她想像鹰隼一样,自在飞翔。
  她的确如浮云卿想的那样,疲惫,虚弱。
  萧绍矩心疼地搽着耶律行香的脸,“这次到访定朝,来的不是好时候。再等几年,开春后,入夏前,我带你再来一趟。到那时,黄面黑吻妆就能卸下来了。你和中原的女子一样,美美的,白白净净的,很好看。”
  耶律行香点头说好。
  过得如履薄冰的人,往往话语谨慎,不敢透露出半点异样。
  正常人,哪里会整天把年岁挂在口头上。耶律行香与萧绍矩之间,最常说的话是“再等几年”。
  正因为料断活不久了,故而才会反复告诉自己,告诉旁人,“再等几年”。
  仿佛只有这样说,才能阗着气,提着劲,过好每日每夜。
  萧绍矩将耶律行香拥得更紧。
  中原没有辽地冷得彻骨的天气,可他依旧浑身发冷。
  他在耶律行香耳边低喃:“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又刮起一阵清爽的风,却吹得敬亭颐脸庞生疼。
  他问卓旸:“为什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是啊,为什么有情人,总是会被各种事拆散开来呢?
  卓旸说:“心诚则灵。也许是心不够忠诚,不够坦诚。”
  他们的计划,他们预想中的事情,不知怎么发展成了今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领头人敬亭颐与卓旸,都爱上了敌人,甚至是仇人。
  当朝太.祖逼近前朝京城时,受百姓拥戴,畅通无阻地颠覆了缥缈的国度。
  太.祖对百姓实打实的好,但对皇家世家,手段极其狠毒。
  他放任文武百官奸.霪女子。无论是公主还是贵女,只要有兴趣,玩不死就成,玩死也没事。要是看上肚里有货的女人怎么办?照样亵玩!把肚子尚未成形的孩子捅流血,把足月将生的孩子剖出,扔到火堆里活活烧死。
  什么尊贵的皇后嫔妃,什么骄矜的公主贵女,都是一件件低贱的玩物。新朝建立,她们从人上人变为人下人,谁在乎她们的死活?
  砍下元灵帝的头颅当球踢,把皇子皇孙当靶子射穿。只要跟皇家世家沾边,都抓来凌迟。
  高大的北落门被血液渗透,那场炼狱持续了五天五夜。
  而后太.祖泰山封禅,留千位内侍洒扫禁中。再回来时,偌大的禁中干净整洁。
  血味消散,尸身烧尽,从此歌舞升平,没有人记得那场噩梦。
  敬亭颐的母亲惠嫔幸运地躲过那场浩劫。她记着这场噩梦,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十余年。
  有一日,向别的男人借了种,生下了敬亭颐。惠嫔月子都未出,便含恨而死。
  咽气前,拽着那个男人,说了句遗言。
  “我儿要复国。”
  那个男人,正是远在虢州的刘伯。
  前朝的皇家男人都被太.祖杀得精光,哪还有遗留下来的皇子殿下。
  但刘伯告诉敬亭颐:“我说你是唯一的皇子,那你就是。不忘耻辱,拼上全庄人的性命,我们也要复国。”
  敬亭颐称他刘伯,心里却无比清楚,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
  而浮云卿是□□的皇重孙。她与敬亭颐,称得上是隔着血海深仇的仇敌。
  敬亭颐爱上了仇敌。
  卓旸打断他回忆过往的思绪,“这样另类的身份,是我们生来就要承受的。敬亭颐,你真的只想做驸马吗?”
  从前敬亭颐都会坚定地说不。可现在,他莫名沉默着。
  他当然知道自己背负的使命。
  他的母亲惠嫔,是一个坚贞的女人。她深爱着元灵帝,却与旁人生下了种。他的父亲,刘岑,他称作刘伯,是前朝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然而如今英雄迟暮,存着那口气,就是要亲眼见证复国。
  敬亭颐已经失去了太多,而浮云卿,是他二十四年来,唯一得到的珍宝。
  有时想,上辈老人的恩怨,与他们年青一辈的有何干系?伤害他父母的,是太.祖,而不是当朝官家。
  纵使变法有失偏颇,可多数百姓依旧过得幸福安逸。他为甚要起兵造反,他能确信,另一个新朝的建立,能让百姓比今下过得更好吗?
  着手复仇,可□□已死,复仇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将无辜的人拉进来陪葬罢了。
  最无辜的,是浮云卿。
  有时想,就算投降不反,官家仍旧不会善待他们这批人。官家会像太.祖那样,杀光所有人。
  既然不反要死,那为甚不反呢?反了,以虢州庄的力量,夺下定朝大半疆域不是问题。
  剩下的疆域,他可以联络辽金一起攻之,再扫清碍眼的辽金。
  他相信,他有能力做到。
  可他当真要这么做吗?他了解浮云卿的脾性。他若做皇帝,浮云卿宁愿抹脖子,也不愿做他唯一的皇后。
  要眼睁睁看着浮云卿像他母亲一样,含恨而死吗?
  渐渐的,敬亭颐心里得出了答案。
  他抬眸与卓旸对视,“按原计划行事。”
  敬亭颐没明确说反或不反,也对做不做驸马这件事,避而不谈。
  按原计划行事,意味着继续欺瞒浮云卿,继续攻打外域,为己所用,继续设法将陇西拢在手里,继续与韩从朗斗。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在敬亭颐眼里,韩从朗仅仅是个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
  定朝,只有他一股谋逆势力就够了。他必须先将韩从朗这股歪邪势力击败,再想接下来要做的事。
  官家设局,将浮云卿置于局中央。除掉韩从朗,敬亭颐知道,这盘局,离收局就不远了。
  最后一局,是他与官家斗。
  官家作为一个父亲,竟能下狠手将他最疼爱的女儿浮云卿押做赌注。
  一个父亲竟能绝情到这般地步,他全然不顾浮云卿是死是活,只想压制敬亭颐。
  官家在赌,敬亭颐会不会为了浮云卿,放弃造反谋逆。
  赌胜了,江山仍在。赌输了,改朝换姓,又是一番厮杀。
  会赌得全胜吗?
  敬亭颐扪心自问。
  怕是不会。相反,他会让官家输得很惨。
  作者有话说:
  ①毗狸:草原黄鼠,老鼠的一种。契丹皇族喜食用。
第79章 七十九:秋猎(三)
  ◎他已经十年没笑过了。(正经章)◎
  天渐渐搽上一层黑紫, 待秋猎首日的赛事全部结束,已是戌末。
  乌泱泱一群人倏聚倏散,贵女命妇托着裙摆, 登轿回府。相公员外临走前,都往幞头上簪了朵漂亮的秋菊, 唱喏作别。
  大家说走就走,宽敞的昌衢阗着马匹与车轿,霎时显得无比狭窄,仿佛能把胖子挤瘦, 把瘦子挤得连口气都不剩。
  缓缓素妆在各家府邸前歇了轿, 这头浮云卿才刚刚把半个屁股挪到车座上。
  外面阗挤,车厢内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常是浮云卿与敬亭颐俩人坐在金车里, 今下加了卓旸,仨人大眼瞪小眼,身子一晃一晃, 有时一道朝侧边倾斜, 免不了有肢体接触。
  当然,敬亭颐与卓旸俩大男人可不想与彼此有接触,故而要浮云卿坐在俩人中间。
  左胳膊碰着敬亭颐,右胳膊碰着卓旸,两道完全不同的气息裹挟交缠,一起扑向浮云卿的鼻腔。
  好嚜,俩男人不说话,只能她自己来开口引话。
  浮云卿清清嗓, “今日过得怎么样?都玩尽兴了罢?”
  敬亭颐不动声色地牵起浮云卿的手, 说自然尽兴。
  “您还记得么, ”敬亭颐朗声说, “上晌您与臣一起打马球,下晌投壶赏菊。与您在一起,就是吃饭散步,也觉回味无穷。”
  浮云卿笑得灿烂,欹着敬亭颐的肩,全然不顾还有旁人在场。
  她想,看把敬亭颐乐的。哎唷,这个痴情的男郎,只跟她吃顿饭,散场步,都十分满足。要是以后下临安,日日与她黏在一起,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
  卓旸啧声,“不尽兴。”
  浮云卿疑惑地噢了一声,“大半天你都在琼林苑里瞎转悠,除了跟我组队打马球,旁的赛目你都没参加。整个琼林苑,怕是都找不出像你这般清闲的人。清闲,竟然还不尽兴。嘁,贪心的男郎。”
  卓旸倒嘶一口冷气。
  什么叫大半天都在瞎转悠?他分明忙得焦头烂额,连盏茶没空喝。一会儿踅足萧绍矩的营帐,谈燕云十六州;一会儿给浮云卿挡桃花,将那些谄媚献殷勤的贵胄拒之门外。刚掇来条杌子坐,又被敬亭颐叫去谈事。
  凉爽的秋日不属于他,他心热,身也热。跑一趟冲一次澡,这一日过得晕晕乎乎,累到快要虚脱。
  可浮云卿竟然数落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卓旸剜敬亭颐一眼。这些假消息,肯定是敬亭颐放出来的。
  “公主,您别总往那头靠。您看看,您都把他挤成什么样了?”卓旸拍了拍身旁空位,“往这边挪过来些。理解您的相思之情,但出门在外,要有分寸,知道么。别整天黏着驸马走不动路,让人笑话。”
  浮云卿说谁敢笑话,“再说,敬先生好闻,我想多闻闻,不行吗?管天管地,还管我往哪边靠,真是!”
  言讫就作势往敬亭颐怀里拱。
  敬亭颐伸手揽过她的腰肢,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浮云卿靠着他宽阔的胸膛,小声嘟囔句:“敬先生,你好香。你是有搽什么香料么,还是熏了什么香。”
  敬亭颐说没有。他觉得浮云卿的鼻子真是奇怪。小娘子家,都爱闻果香花香,偏偏浮云卿爱闻苦涩的药气。
  她说,这是种能让她安心的味道,任何香气都比不了。
  往常俩人黏糊到这种程度,卓旸都会无奈地扶额阖眸,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听到。
  今下话不过脑,猛地说了句:“其实我也挺好闻的。”
  练过武,总会出一身汗。冬日烧热水,夏天浇凉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洗干净就是。
  敬亭颐爱洁,他也爱洁。练两晌武,冲六次身,身上搽得比小和尚的头顶还光溜。虽然浮云卿常骂他臭男人,可他是个干净的。
  身干净,心也干净。
  然而这些,浮云卿从来不关心。
  她只会疑惑地瞥他,用那双明亮的眼眸,朝他示意:不要打扰我。
  然而今晚,浮云卿难得分给卓旸一个认真打量的眼神。
  她窝在敬亭颐怀里,稍稍抬头,只能睐及卓旸光洁的下颌与矫健的身姿。
  尤其是那片鼓.囊的胸肌,像是故意挺高供她观赏。肌肉起伏有力,几乎快要撑破了襕袍。
  浮云卿面上澹然,可心里口涎飞流直下,渐渐汇成一道强劲的瀑布,哗哗
  淌水。
  也不知道是软的还是硬的,总之,看起来很好埋,想嗛一口。
  浮云卿心里骂自己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色胚,她已经拥有了敬亭颐,竟然还觊觎别家盘条顺亮的黄花男郎。
  她真贪心!她真花心!
  浮云卿眨巴眨巴眼,肯定是看错了。平时可没看过卓旸这跅驰勾人的模样。这可恶的家伙,天天说话气她逗她,她才不会受他诱惑。
  鸦羽般的眼睫不迭发颤,仔细看了看,倒真没看错。
  好嚜,难怪说家花不如野花香。
  她真想越过敬亭颐的桎梏,往卓旸身旁凑一凑。她非得要将这位落单的男郎挑逗一番,看他支支吾吾地说僭越,再口嫌体直地任她亵.玩。
  “打住。”
  敬亭颐伸手盖上她饿狼似的眼,“卓旸那处靠近车窗,是进风口。看久了,说不定眼里会窜进砂砾,让您看错什么东西。”
  听及他的话,浮云卿怔忡半刻。她在金车里坐了好久,好似也没感受到有风吹。
  但她依然选择听敬亭颐的话。
  这朵家花,被她精心呵护灌溉,长得妖艳妩媚。她喜欢的样子,它都有。它的每瓣花,每朵叶,偶尔繁衍出浄泚的朝露,都因她而生。
  这些是野花学不来也做不到的。
  敬亭颐松了口气,总算把浮云卿摇摆的心给拽了过来。小浮云,她倒真是朵不坚定的浮云。
  卓旸却泄了气。好罢,又一次勾搭失败。
  遐暨公主府,甫一迈过月洞门,便被五颜六色的秋菊扑了满身。
  “重阳安康。”
  阖府几十口仆从都躲在月洞门后,一张张喜庆的脸递嬗闪出。
  秋菊落地,数位仆从又弯下腰,迅速捡起秋菊,讲究节俭。
  麦婆子踅到浮云卿身侧,在她的芭蕉髻边,簪一朵独头菊。
  热热闹闹地庆祝节日,欢欢喜喜地迎人回家,这是阖府独特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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