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恺南也跟着看了过去,嘴角的笑意收了起来,在一寸寸掉落的夕阳里恢复了冷峻。
江榆舟走到蓝微面前,背对着言恺南,当他不存在般,动作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语气温和,“久等了。”
蓝微点了点头,又朝言恺南的方向看去,似欲言又止。
江榆舟这才侧身看了眼他。
两人视线一交。
一个锐利,一个玩味。
而后很快错开。
言恺南随即对蓝微勾起一个温润的笑意,抬手挥了挥,“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抱歉啊恺南。”蓝微还欲再说,江榆舟攥紧了她的手,致使她停了下来。
言恺南幅度极微地轻摇了下头,保持着嘴角的笑意不变,“去吧,我没事。”
“那我们走了。”蓝微看了眼江榆舟,惊讶他今天耐心竟如此好。
收到她的信号,江榆舟微扬了扬下颌,“走了?”
“嗯。”蓝微点点头,任由他牵着手步下台阶。
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身后,言恺南忽地叫道:“可心。”
几步远处的人顿了顿脚步。
率先回头的是江榆舟,他站在蓝微前侧,身高比蓝微高出大半头,这个位置她看不到。
江榆舟无声抬眼,骤然冷沉的气压,比刚才越发的明显。
言恺南挑衅地笑了笑,似乎压根没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也仗着在蓝微面前,江榆舟不敢拿他怎么样。
笑着提醒她:“花胶记得吃。”
“好。”蓝微话音刚落。
江榆舟松开了手。
她疑惑侧头看向他。
男人表情乏善可陈,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收了几分冷意,低声温和嘱咐她:“先去车上等我。”
蓝微没明白,“你呢?”
江榆舟抬起眼,直视着言恺南,笑里像藏了柄刀子,慢条斯理开口:“我要和言先生谈个心。”
第34章 2022.12.20
谈心?
这怎么听都并非出自善意。
蓝微觉得荒谬, 看向言恺南,示意他拒绝。
没想到他像是没读懂蓝微的眼神暗示,“正好我也有话对江先生说。”
这两个一人一口“言先生”“江先生”的, 笑里藏刀佛口蛇心。
蓝微气得心口暗疼,懒得管他俩,微微笑了下:“您两位慢聊, 我先走了。”
转头时脸上笑意收得干干净净,同时右脚迈下台阶, 左手手腕被身后的人扣住,蓝微头也没回,甩开了他的手。
目送她背影远去, 江榆舟转头,直直睨向言恺南。
两人视线再次交汇。
这次他没有那么藏着了,目光满是不屑和轻蔑。
言恺南接住了他的视线,“十年了,江榆舟, 我还以为你早就结婚了。怎么, 这世上除了我家可心, 就没有别的女人了?”
江榆舟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眼他, 嘴角讥诮掀了掀,“我和微微结婚的话,一定请记者大肆宣传,头版新闻登上一个月,到时候你不想知道都难。”
言恺南被他的无耻惊到, 表情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憋了几秒指着江榆舟骂道:“姓江的,你要不要点脸, 你不就是个备胎,备胎知道什么意思,不知道我给你翻译翻译。”
“不好意思。”江榆舟单手抄着口袋,平静道,“你口里的备胎已经转正了。”
“就算。”他顿了顿,如同王者般的姿态睥睨无言以对的言恺南。
“今天她和你走在一起,我也会把这墙角撬过来。”
“言恺南,你看好了。”
他冷笑了下,“既然我选择回来,就不可能让你有可趁之机。”
*
江榆舟回到车上。
蓝微低头玩游戏,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江榆舟侧身扣上安全带,视野里伸过来一个宝蓝色皮夹式样的眼镜盒。
他抬起眼。
抓着眼镜盒的是那双让他熟悉万分的,纤细修长的手。她把指甲剪短了,看得出来有认真修整过,原来红色的甲油也被卸除了,涂了一层透明的保护油,指甲盖上露出健康的肉粉色。
江榆舟抽走眼镜盒的同时,视线掠过她的掌心,一顿。
他将镜盒扔去一边,拉过她的手,蓝微下意识就要挣。
“别动。”江榆舟低沉嗓音,认真看着她手掌上的伤口,“怎么弄的?”
这伤口是她自己指甲刮的,一气之下就把指甲都剪短了,还把指甲油都卸了,本来贴着创口贴的,洗手弄湿了不方便,索性就撕了。
蓝微懒得解释那么多,不耐烦地将手收了回去,“不小心弄的,忘记了。”
肉眼可见的敷衍。
江榆舟顿了顿,没有再坚持,他捞过眼镜盒,打开,取出里面的眼镜,顺手将眼镜盒置于扶手箱时淡淡说了一句:“还在生气?”
蓝微已坐回身继续玩起了下一局游戏,余光扫到他那处的动静,懒得伸手去拿,只飘悠悠说道,“我生什么气啊。”
江榆舟启动车子,两人都没在说话,他在行车的过程中扫了眼她那边的后视镜,又顺眼扫了扫她。
从刚才到现在足足过去了十分钟,蓝微头都没抬一下,左右开弓,玩得不亦乐乎的模样。
也似乎打算把时间就这么耗过去。
车在下一个路口遇到了红灯,他没有听歌和听广播电台的习惯,车厢里只剩下游戏的配乐声,热血又躁动。
江榆舟手指轻叩方向盘,再次侧头去看蓝微。
夕阳所剩无几,街上车流汇聚,逐渐亮起的霓虹灯在汇聚成长龙的车灯和夕阳的映照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如雾般的橘红,像是一种感召,催着人快点回家的感召。
蓝微窝在座椅里,紧绷着张脸,微微蹙着眉,看起来在游戏的世界里厮杀的很艰难。
下一秒,手机被人抽走。
蓝微盯着突然空了的手一会儿,抬眼看向江榆舟,皱着眉,拉长着调调懒洋洋的,“你干嘛啊?”
江榆舟不语,低头操作着手机屏幕上的控制面板,眉眼漾在流淌进来的余晖之中,有一种别样的认真和专注,还有久违的温柔。
蓝微抓过背后的靠垫抱在怀里,歪身靠坐着等他。
等了会儿,她有些没耐心了,“快点啊,马上绿灯了。”
江榆舟抬起头,看了眼她,将手机递过去。
这眼神不言而喻。
蓝微接了过来,看到屏幕上方胜利的提示,扬了扬唇角。
这好像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专属的默契,那时候也是这样,每次蓝微通不了关的时候,江榆舟都会一言不发拿过手机帮她解决了。
今时不同往日,蓝微觉得他这个行为匪夷所思。她确实是生气,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处于自己生闷气的状态,小时候生气还会让人哄着,现在生气更喜欢自己跟自己呆着,别人再怎么说都没用。
本来已经让玩游戏转移了注意,没料到他竟来了这么一出,也不说原因。蓝微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他这么做是在哄她开心,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江榆舟也不解释,她也不想问,反正就是憋着,看谁先憋不住。
正好前面车流松动了,江榆舟坐正身子,踩下油门,整个过程没再看蓝微一眼。
反正游戏也已经赢了,她的胜负欲得到满足,现在就想看看江榆舟能憋到什么时候去,蓝微就那么抱着靠垫,懒洋洋看着江榆舟。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江榆舟微侧了侧脸。
这个动作虽细微,蓝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冷笑了下。
“气消了么?”他突然问。
蓝微漫不经心勾了勾脸侧的碎发,在她没搞懂他的逻辑之前是绝对不会顺着他的话意说的,这是她的本能反应,避免被对方套住。
只冷淡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刚我在想,”江榆舟平静又缓慢的开口,像是一种试探,“你生气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言恺南?”
蓝微不解的看着他。
在她慢慢回味过来他这句话的底层逻辑时,江榆舟说道:“你别忘了,这一个月内,你的时间都是我的。”
蓝微发现她现在脾气是真好,听到这种不要脸的话,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坐在这跟他扯。
想着,她冷呵了声,“你俩就算打起来,闹得天昏地暗,我谁都不关心,我生气是因为不想成为你们交涉的筹码,你俩要吵可以,但首先我得是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你们争端之下的标的物和私有物,我不是喜欢被控制的人,无论是言恺南还是你,都一样。”
她说完,车厢安静。
像是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江榆舟说:“我知道。”
“你不知道。”蓝微很快说道,“如果你知道,还来问我为什么生气?”
十年了,她的嘴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一针见血。让一向在谈判桌上擅长雄辩的男人也哑然失声了。
过了片刻,江榆舟开口了,“我没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你看言恺南的眼神,更没法不在乎你在意他。”
说着,他侧头,深深注视了一眼她。
蓝微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快速起来,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
却还是没法阻止微沉的声线落进耳朵:“我只是拥有一个正常男人对心爱的女人所拥有的占有欲,这绝非是不尊重。”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起来,蓝微感到脸颊在烧,默默攥紧手指,她没有表态,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她的手伸进位于门下方的储物格,捞了一瓶矿泉水拧开,仰头灌了两口,这才纾解缓和了一点。
车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太安静了,蓝微不习惯。
“听会儿歌吧。”她说道。
江榆舟打开了音乐,这次的歌单似乎和上次的不同,都是他们那个年代的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
好像每一首歌都有独属于它的青春记忆,蓝微靠在座位里听了不到半首歌,心像是堵住了一样,又像是有成千上万的猫爪在挠,难受又窒息。一首歌不再只是一首歌,而是那些回不去的日日夜夜,抓心挠肺,痛苦不迭。
“关了吧。”她又说道。
江榆舟依言关了音乐。
车厢里像子夜的大海,平静的海面暗藏汹涌。
没有人再说话了。
直到又过了一个路口,江榆舟再度开口,跟她讲公安那边调查的进度,全都是好消息,却绝口不提他面临的压力以及用人际关系利益谋划布局所耗费的精力和损失,蓝微不是十七八岁未出过社会的小姑娘,清楚的明白,江榆舟即便是神,也不可能只手遮天,轻而易举摆平这天下所有事。
在他这个位置上,唯一比普通人多了层背景,在这个人脉即王道的社会里,多了些渠道,办起事来不会那么的难。
蓝微也只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没有与他提及她的压力,谁也没有提刚才那茬,她不确定江榆舟那话是临时起意还是发自内心,这段岌岌可危相互试探的关系里,如果他不明说,给予确定的信息,她是绝对不会像年少时那么冲动又热烈,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对她还有不同的感情。
况且这话题也已经揭过了,她不会主动再提,要不然显得多没意思。
沈家的老房子出人意料的豪华,车子老远开进村的时候就看到了那矗立在篮球场前面的那栋四层楼高的小洋房,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就是农村别墅。
现在农村里有钱人多了,家里有地的都喜欢把原来的老房子推了,重新盖别墅,还有自带的庭院,整得跟皇宫似的,住得可比城里舒服百倍,但因为小孩要上学,很多年轻人还是会选择在城里买房,周末回老家,顺便带孩子回归田园生活。
不过蓝微家里没有江榆舟这派头,没钱盖大别墅,住的还是爷爷留下来的那栋老房子,修修补补的还能凑活几年。
江榆舟把车停在篮球场,近年来宁北市大力发展农村建设,这村子看起来既漂亮又整洁,篮球场外侧是一个露天的锻炼场所和娱乐场所,这会儿有不少老年人在使用健身器材,还有一些孩子玩着跷跷板和滑梯,对面有一栋筑着高墙的房子,门口的牌子上写有“老年活动室”的字样。
蓝微随同江榆舟下车,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往这边瞅。
提起沈芸舒村里都知道,沈芸舒的儿子也知道,名牌大学毕业生,现在顶能赚钱,又孝顺,是村里的骄傲,但是没人真正见过他,见了面也不认识,所以这会儿看人从一辆宾利下来,也都只是好奇看着,没人上来搭讪。
沈家的房子还要往里面去,上一段高坡,走五分钟才到,蓝微也不好空着手到场,在途中叫江榆舟给买了一捧花过来,沈芸舒喜欢的不得了,一边说,这花得不少钱吧,你人来了就好,一边拉着蓝微参观房子。
沈家这块地要比蓝微家里的大,自带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一个庭院,前面还有一块空地种着菜,听沈芸舒说五六十年代是按人口批地的,他们家人多,批下来的地就有这么大。
沈芸舒本来正要去摘些蔬菜,到门口碰到蓝微和江榆舟进来就忘了手边的事了,将篮子和剪刀交给江榆舟,指使他去菜园子。
蓝微瞅瞅江榆舟。
他一身大衣黑裤加皮靴,无奈接过菜篮子,拎在手里,属实违和怪异,不过这妆造在他身上有一种混搭的时髦感,去走个时装秀说不定还能赢得一片掌声。
联想着,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江榆舟看了她一眼,不用猜也知道在想什么。
他把篮子递给她,脱下大衣,然后跟她换篮子。
蓝微抱着他的大衣,带着他的体温和香水味,皱了皱眉,“干嘛给我?”
江榆舟给了她一个眼神暗示,蓝微假装没看懂。
沈芸舒催他:“菜地那么脏,微微去干嘛,你是没长腿还是怎么?”
江榆舟气乐,“她怕脏,我就不怕了?”
沈芸舒不耐烦,“你个大男人的怕什么脏,有这叽叽歪歪的时间菜都割完回来了。”
蓝微幸灾乐祸地推推他,“你个大男人的别在这叽叽歪歪了,阿姨让你干嘛就干嘛,快点去。”
看她俩一唱一和这架势,江榆舟歪头看着她笑了下,没说什么,拎着篮子走了。
看这背影还真有点走时装秀那味道,可惜的很,沈芸舒在这蓝微不好太嘚瑟,要不然一准给拍下来让他自己瞅瞅。
沈芸舒领着蓝微进屋,把花放桌上,说要进去找个瓶子把花装起来,不过会儿沈芸舒从楼上抱了个玻璃花瓶下来,介绍说这瓶子还是上次江榆舟回来的时候买了束花来,她特地去商场买的。
蓝微看出来她这会儿挺忙,还要去厨房忙活,就说,“阿姨,您去忙吧,插花的事就交给我吧。”
“哎,好好好。”沈芸舒欣然应着走回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