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舒没好气接过,白了眼他,仰头将那杯里的水都喝完了,将杯子搁在一边。
江榆舟见她气消得差不多了,靠墙歪头笑了笑,“您还惦记着她不?”
“怎么不惦记?”说到这里,沈芸舒又忍不住挥手要打他,“多好一姑娘,我巴不得给我做儿媳妇。”
说着,沈芸舒唉声叹气,骂骂咧咧起来,“看你平时脑子挺好使,就是不用到正途上,你说你有那个写协议的时间,老早把人追到手了。”
停了停,沈芸舒看了眼自家儿子,“微微到底是不是你当年谈的那姑娘?”
江榆舟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垂着睫没吭声,沈芸舒不耐烦,“问你话呢?”
“嗯。”他点了点头。
“这我就闹不明白了,你跟她什么时候分手的?人这么好一姑娘,你分什么手?是不是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愧对人家的事……”说到这,沈芸舒停了下来,自言自语,“不成啊,我的戒指首饰她都收了,没道理不当我儿媳妇啊。”
江榆舟懒散靠着墙闷闷笑了声,“那东西能值多钱,我去帮您要回来?”
沈芸舒上手扇过去,他一撇头,没打着,沈芸舒瞪道:“你敢给我收回来,看我不揍死你。”
江榆舟长手长脚歪靠着没个正形的低低笑着,笑了一会儿,他敛起表情,神色认真看着母亲,“我把她追回来给你当儿媳,好不好?”
沈芸舒喜出望外,“那还不快去,追女朋友要是能有赚钱的一半积极就好了,磨磨唧唧一点不利索,怪不得年纪一大把还找不到对象,活该!”
江榆舟抬脚走向大门口。
沈芸舒在身后喊:“午饭不吃了?”
他抬手背对着她挥了挥。
“不吃了,追人去。”
*
这个星期寒潮下来,今天达到最低气温,早上打开手机看到气象台发布的蓝色预警信号还没多大感觉,等开了窗户看到楼下草地上白茫茫一片,蓝微愣住,扭头喊江榆舟:“快来看,好像是霜。”
江榆舟正在卫生间刷牙,听到她喊,漱了个口走进来,蓝微指尖敲了敲白雾凝结的玻璃,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问他:“是不是快要下雪了?”
接着,她喃喃道:“好多年没下雪了。”
是好多年没有下雪了。江榆舟看着窗外,心想,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
今天虽然有江榆舟送她,但奈不住蓝微不急不缓的性格,光为了搭配衣服就耗了二十多分钟,说来也要怪江榆舟,要不是他昨晚突然造访,她早就在昨晚临睡前就把衣服拿出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江榆舟正双手抄着裤兜靠在门边看着她。
他倒也没催,但是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旁边怪碍眼的,蓝微还得在他面前上演脱衣秀,倒不是害羞,但白天和晚上到底还是有所区别,更何况他还是衣冠楚楚地站在那里,显得她跟滑稽演员似的。
而向来,蓝微穿衣搭配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用别人在旁边指点,即使这个别人是他江榆舟,也不行。
她将几件衣服扔在床上,手里抱着一套,转头盯着他。
江榆舟见她停下来,歪了歪头,也看着她。
见他没反应,蓝微微笑:“你要不要出去一下。”
陈述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余地。
江榆舟直起了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真的不用帮忙?”
蓝微乐了:“帮什么忙?帮我脱衣服?”
江榆舟看着她,神情有些讶异:“真没想到你会这么主动。”
蓝微抓起床上的靠枕用力砸过去,被他轻巧躲开,然后弯腰捡起,走回来扔床上,离开之前关上了门。
两人在外面用了早餐,再加上堵车,蓝微今天迟到了,但她心情很好,是肉眼可见的好,和往常感觉很不一样,连徐磬也看出来了。
徐磬也没问她怎么心情这么好。压根不消问,徐磬也知道,这是谈恋爱的信号。徐磬并不反对她谈恋爱,甚至很支持她谈恋爱,这几年来,蓝微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就连娱乐活动也不见得她参加,只要不跟工作和赚钱挂钩的,她连眼皮都懒得动弹,外表看起来又冷又淡,这样的女人加上一副好皮相,对男人有一种先天的吸引力,但美则美矣,没有任何激情,宛如死水。
江榆舟的出现,如同是往这滩死水里扔进了一颗石子,激荡起千层浪,搅动了她那原本平静缺乏活力的生活。这也是徐磬最担心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江榆舟呢,徐磬对他那个圈子没有好印象,金融男专出渣男,被戏称为渣男圈,这不是刻板印象,都是有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在前头摆着的。其中有一桩,当事人那小姑娘,蓝微也认得。
更何况,江榆舟那张脸生得这么好看,这种男人不可能没有花花肠子。
总之,她对江榆舟印象好不起来。
不过,徐磬也没空管她这个茬,前阵子出了件事让她不能忍。
每年的跨年晚会都是徐磬份内的工作,今年却被谢伊截了胡。谢伊自己跑去台长那边揽了下来,理由是徐磬是单位里的前辈,台里大大小小的工作都是徐磬负责操持,她毕竟是个女人,家里有小孩老人要照顾,有家庭的人和他们年轻人不一样。
这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台长便找徐磬让她把手里的工作分担给了谢伊。最让徐磬感到恶心的是,明面上得卖谢伊一个人情。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男人是看不懂的,就算看懂了,为了维持表面平和也会息事宁人,哪怕前去讲理,也会被扣上“不懂分寸”的帽子,最倒霉的还是那个被穿小鞋的人。
好比吃了一只苍蝇,只能往肚子里咽。
徐磬本来想把跨年晚会这部分工作慢慢移给蓝微,她手底下至少得培养一个出来,徐磬看重蓝微,实际上也是在为自己谋后路,她虽位居高位,但上头还有领导,谢伊如果想搞她,自然有手段,况且她在这个位置,也不好明着对谢伊怎么样,落下一个欺压晚辈的罪名,就需要一个和谢伊旗鼓相当的,好压得住她。
蓝微是首选,坏就坏在蓝微没有半点事业心,不像谢伊那么会来事。蓝微的单纯和不屑于耍心眼,是徐磬最头疼的事情。
这会儿她谈了恋爱,事业心就更加抛去了脑后,徐磬感到浓浓的无力感,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计划着找个时间好好跟蓝微谈一谈,将她飞出去的心往回拉一拉。
所以当蓝微跟徐磬提出下午要请假的时候,徐磬面色一沉:“你要去哪里?”
蓝微自知徐磬对江榆舟颇有意见,含糊其辞:“要去上海一趟。”
“去干吗?”
听徐磬的语气不像随口一问,她的情况徐磬清楚,编借口会被识破,迟疑了下,蓝微只好道出实情,“去看望老师。”
徐磬抬头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上海有老师?”
蓝微向来处事不惊的面色微微变了变,她抿了抿唇,正要说话,徐磬替她说了:“是去看望江榆舟的老师吧。”
江榆舟之前一直住在上海,这不是秘密。蓝微垂着睫没吱声。
徐磬叹了声气,没说话,低头开好了的假单递给她,“等回来再说。”
*
蓝微下了楼,看到江榆舟的车停在前面,他人靠在车边低头看手机,表情凝肃。
她收敛起沉重的心情走过去。
听到动静,江榆舟收起手机,看过来的时候,表情已经收得干干净净了。
他们都没说什么,像是知道各自的心事,又都不提。
江榆舟拉开了后车座门,蓝微上了车,没过会儿,他从另一侧进来,坐在她旁边。
刚坐下,又有一个电话进来了,车子已经开动,江榆舟迟疑了一下,接起。
蓝微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心头忽地一沉。
车厢里几乎没有别的声音,江榆舟把手机拿到另一侧接听,并调低了音量,隐约还是传进了蓝微耳朵。
那头的男声听着低沉,和江榆舟关系熟稔,对宋文华涉及到的几桩案件了如指掌,应该是公安的人,能推动进程的,大抵职位不会太低。
男人说要让谁有空去做个笔录,江榆舟说道,“今天去上海了,明后天再说。”
那边说好,又说让他行事谨慎,有人盯上他了。
这次江榆舟沉默了片刻,蓝微假装没注意,低头玩着手机,余光瞥见他朝她的方向侧了侧目光,接着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有数了。”
蓝微心头沉了沉,游戏也失去吸引力,江榆舟挂了电话,她草草结束这局,转头问他:“是警局那边的电话吗?”
江榆舟点了点头。
“需要我做什么吗?”她主动开头。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沉吟几秒伸手揽过她,“去做个笔录,我会陪你。”
蓝微靠在他肩头,看着窗外飞过的风景,没有出声。
车已开出了市区,上了高架,马上就要进入高速路段,两边的景物变得空旷,飞快倒退着,今天没有太阳,天空阴沉沉的,她心里也空茫一片,仿佛坐在一艘大船上,在驶不到尽头的海面上漂泊。
心里却因为身旁这个人,产生了依靠感,她相信不管中间发生什么波折,江榆舟都能顺利将她送到彼岸。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发沉,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蓝微身上盖着一张薄毯,头枕着江榆舟的腿,睡在后座。江榆舟单手圈着她,另一只手拿着平板看资料,注意到她醒了,他拿开平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睡醒了?”
蓝微起床气比以前好多了,只是目光有些迷茫地静静望着他。
江榆舟拿过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又松松地旋回去,蓝微爬起来接过,仰头喝了两口。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在她微仰起头时,盛烈的阳光刺进眼睛,蓝微眯起眼睛,将水瓶扔在一旁。
她盘腿坐着,鞋子是江榆舟帮她脱的,他再次握住她的手,她也没有挣开,喝完水撇过头看他:“到了吗?”
“还有半小时,再睡会儿?”
蓝微摇了摇头,侧头望向窗外,已经彻底看不到山脉了,平原地区道路开阔平坦,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上海,工作的这几年来,旅游倒是不多,出差来过几次。
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坐在高铁上,望向窗外,也是差不多的风景,她的心却莫名其妙跃动起来。明知道那么大一片土地,是不可能上演邂逅的,那只出现在电视或者小说里的俗套情节,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跳。
上海这个地方,本与她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感情,却因为这是他所在的城市,而产生了关联,和这样的悸动。
这十年来,他们在各自看不到的地方生活、成长,一定发生过很多故事,这些故事都被他们缄默在过去的时光里,绝不会刻意提起,而现在,她在离他生活的城市越来越近,离他的故事越来越近。
蓝微忽然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带她见他的老师,不仅仅只是见这个动作,而是带她深入他的故事,即使她从未参与,从现在开始,他们真正有了连结。
是这样吗,江榆舟?
她没有问,看着窗外,目光一动不动,被他握着的手出了汗,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蹭了蹭,江榆舟抓紧了她的手。
蓝微扭过头来,指着窗外,对他笑道:“你看,太阳出来了。”
江榆舟看过去。
他没有看窗外的日光,而是看进了她眼里。
明媚的阳光映在她眼里,灿灿生辉,像是预示着希望。
第46章 2023.12.26
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 太阳褪了色,像一枚失了温度只剩光圈的铜板,吊在医院大楼的楼顶上方, 盈盈洒落一点光亮到人间。
下了车,风很大,比宁市大多了, 蓝微拉高大衣领口,跟随江榆舟进入人流如织的住院部大门。
病房里坐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 看到他们进去时楞了楞,而后站起身迎上前,“阿舟, 你来了,昨天老头还念着你呢,这位是?”
江榆舟介绍:“这是蓝微。”
他侧头看了眼蓝微,用略微亲昵的语气对她说道:“这是燕姐,金老师的大女儿。”
蓝微喊了声“燕姐”。
燕姐会意道:“我知道, 这是你女朋友吧, ”说着又忍不住多看了蓝微几眼, “这姑娘长得真标志, 俊男靓女,你们是从外地过来的吧,饿不饿,我拿水果去。”
“燕姐,”江榆舟喊住她, “不忙, 我们过来看看老师,过会儿就走了。”
“不吃个饭再走吗?”燕姐问。
“不了。”
江榆舟走到病床边, 金老师已经醒了,抬起手示意他坐下,似有话对他说。
江榆舟弯腰坐在床沿边,俯身将耳朵凑近老人嘴边。
知道他俩应该是有事要谈,蓝微和燕姐走出了门,替他们虚掩上了门。
她们站在病房对面的扶栏前聊了会儿天。
燕姐给人的感觉很亲切,说话慢悠悠,眼里始终带着笑意,江榆舟身边的人似乎都是这么友善。蓝微之前听过一个说法,大意是你给别人什么感觉,别人也会回馈给你什么感觉,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善良充满正能量的人面前也会激发内心的良知。
“老头子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阿舟,”燕姐不经意间开口,“他那时候混不吝,整个人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老头子很痛心,说他是他教到的学生中最有天赋和悟性的,人绝顶聪明,就是太有想法,管不住。最颓的时候翘课一个礼拜,整夜跑去网吧通宵,这还不算,他这人厉害就厉害在这点,他号召了全系的男生一起去,直接把网吧给包了一个礼拜,把网吧老板都惊到了。”
蓝微楞了楞,就算是最开始认识,江榆舟都没这样过。
“后来呢?”蓝微问道。
燕姐回忆道:“就在老头和他辅导员准备去网吧逮人,他们自己回来了。回来以后整个人大变样,虽然偶尔还是会打打游戏,也会因为打架吃批评,但没前面半学期那么荒唐了,节节课都到,实践训练一场不落,测评成绩一流,被学校举荐推送优秀学生,辅导员还推他去学生处任个职,被他拒绝了,说受不了被老师差遣。不过老头被他弄出了心理阴影,总怕他又吊儿郎当不肯学好,盯得他特别紧。”
“老头总说啊,这孩子高考成绩这么优异,又这么爱玩,肯定自我管理能力特别强,光冲这点就是颗好苗。”
燕姐说话的时候,蓝微朝门上的缝隙看去,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江榆舟坐在床边的侧影。
她看着,听着,沉思着。
总觉得燕姐口里的江榆舟,和她认识的江榆舟,不是同一个人。
江榆舟虽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但是他一贯是个很有目标性的人,更不会让自己失控。
是什么让他改变如此大?
蓝微靠着栏杆,窗外最后的一点薄光打在锃亮的栏杆上,闪着光,不知道是长途波折累到了还是突然想到一些往事,胸口闷闷的,光芒闪到眼里,她低头看向地面,轻道,“他以前不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