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阳光下,片片稻田里,人们手把秧苗,低首弓背地在一兜一兜的插着稻秧。
祁玉挽着篮子,背着背篓来到田埂上,用双手扩成一个小喇叭,朝田里插秧的几人喊道,“陆仓叔,翠柳婶,陆望哥,娘,我给你们送水来啦!”
“欸,就来。”
翠柳把手里最后几根秧苗插进田里后,率先趟着泥水上了田埂。
祁玉从篮子里拿出来一个碗,再揭开装在背篓里的铁锅锅盖,把她熬了一个时辰又凉了一个时辰的南瓜绿豆汤盛进碗里,递给翠柳。
“婶子,快喝口汤解解渴。”
“哟,还是熬的南瓜绿豆汤呀,咱们阿玉可真能干。”翠柳笑盈盈的接过碗。
祁玉杏眼弯弯,“这南瓜还是婶子你之前送给我们的,可甜了。”
“那是,不是我吹,我家菜园子里种出来的南瓜,比别家的都甜。”
翠柳边喝着汤,边朝还在埋首插秧的几人喊道,“都歇会儿,都来尝尝咱阿玉煮的南瓜绿豆汤。”
“来了来了。”
其他三人脚下一深一浅地也朝着田埂走来。
待三人都走到近前,祁玉拿出碗,一一为他们盛汤。
陆望双手接过祁玉递过来的碗,红着脸小声道,“谢谢阿玉妹妹。”
翠柳一看到自己儿子那张红脸,心里就特别拧巴。忍不住就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能不能别像个小姑娘一样,动不动就红脸!”
站在田埂边上的陆望差点没被翠柳这一巴掌给拍来栽进田里。他敢怒不敢言地瞅了亲娘一眼后,便端着汤碗默默朝着他亲爹那边移。
祁玉见了,捂嘴直笑。
三两口就喝完了一大碗南瓜绿豆汤的陆仓笑呵呵的把空碗递给祁玉,“阿玉,再帮叔盛一碗。”
“好嘞。”祁玉双手接过碗盛汤。
翠柳睖了自家男人一眼,“汤锅就在这里,你自己不知道盛啊?就知道使唤人。人家母女俩好心好意来帮咱们的忙,你到使唤上人家了。”
“我,我不是……”不善言辞的陆仓想要解释自己没有使唤人的意思,可憋了半天却说不出来。
还是芸娘对翠柳道,“不过是让玉儿帮忙盛碗汤,咋就是使唤人了?陆仓大哥这是没拿我们母女俩当外人,倒是翠柳姐你,是不是太见外了?”
陆仓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
对你个大头鬼!翠柳白了自家男人一眼,才对芸娘说道,“我是心疼咱们阿玉,背着那么大一口锅来田里,都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儿呢。”
祁玉把盛好汤的碗递给陆仓后,才笑着对翠柳道,“婶子,我不累。”
“你这傻丫头!”
几人喝完汤,在田埂上歇了一会儿后,便又开始下田插秧。
祁玉则背着剩下的南瓜绿豆汤,挽着篮子去了南边。
南边的一块育秧苗的田里,陆心莲正弓着背在拔秧苗。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尖,再落到田里,被裹满泥浆的田水吞噬。
祁玉来到离她最近的田埂,“心莲。”
陆心莲闻声抬头,“阿玉?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水。”祁玉把背篓放下,又从篮子里拿了一个干净的碗出来,“快上来歇会儿。”
陆心莲就着浑浊的田水洗去手上的稀泥,边抬起袖子擦脸上的汗,边来到田埂边上。
祁玉把盛满南瓜绿豆汤的碗递给她,“给。”
陆心莲没想到祁玉送来的竟是南瓜绿豆汤,一脸欣喜,“哇,这可是好东西呀。谢谢你阿玉。”
祁玉抬手帮她把黏在脸颊上的碎发拨到侧边后,看了一眼她身后,“就你一个人?你爹呢?”
陆心莲甜滋滋地吸溜了几口南瓜绿豆汤,“我爹在上冲的田里插秧。”
他们父女俩一个负责拔秧苗,一个负责插秧。
想到这里,陆心莲抬头看向祁玉,欲言又止。
祁玉的目光对上她,“咋了?”
陆心莲抿了抿唇,低头看着碗里还没喝完的甜汤,“阿玉,我可以跟你要一碗南瓜绿豆汤送去给我爹么?”
祁玉在田埂上蹲下,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他平日里那样对你,你还喝口汤都记着他?”
“他毕竟是我爹。”陆心莲捧着手里的碗,“这大半天,何春花都没出来给他送口水……”
祁玉斜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起来给他送去。”
她还记着陆成误伤她的仇呢!
“嗯嗯,谢谢你阿玉。”陆心莲欢喜地爬上田埂,去篮子里找了一个干净的碗,盛了一大碗南瓜绿豆汤,“阿玉,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
祁玉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快去。
陆心莲捧着碗,小心又快速地来到上冲的水田,朝着一个灰色背影喊道,“爹,我给你拿来一碗南瓜绿豆汤。”
正口干舌燥的陆成来到田埂边,三两下就把一大碗南瓜绿豆汤喝个精光。
他舒畅的打了一个嗝后,问陆心莲,“还有吗?”
陆心莲摇头,有些心虚的道,“这是阿玉送来的,只有一碗。”
她只问阿玉要了一碗。
陆成听了她的话,皱起眉头,“只有一碗?你没喝?”
陆心莲忙道,“我喝了。”
陆成却以为她在撒谎,一时心里有些复杂。
自从上次被埋坑底捡回来一条命,他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对这个他平时非打即骂的女儿,心里多了一股莫名的愧疚。
陆成把空碗还给陆心莲,“秧苗拔多少了?”
陆心莲接过碗,“已经拔了好几捆了,我这就去给你提上来。”
说完便转身跑了。
本是想让她早点回去的陆成……
天色将黑之时,在田里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开始陆续归家。
芸娘提着鞋子回到家时,祁玉已经为她准备好洗手洗脚的温水。
堂屋的饭桌上,也已经摆好了冒着热气的饭菜。
芸娘拾缀好自己,又喝了一小碗祁玉端来的温热米汤后,才坐上了饭桌。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两菜一汤,她含笑赞道,“玉儿的厨艺见长了。”
第74章 磨剪子嘞,戗菜刀哟
“那娘尝尝看,我是否可以出师了?”祁玉盛好两碗米饭坐下,笑嘻嘻的道。
“好。”芸娘拿起筷子,夹了一小筷子西葫芦炒鸡蛋来品尝,稍许,她含笑点头,“嗯~咸淡适中,保留了西葫芦的清香味儿。”
祁玉弯着杏眼把另外一盘香干炒肉丝推到她面前,“娘再尝尝这个。”
芸娘又夹了一筷子香干炒肉丝送嘴里,细细品尝后,双眼明亮地看向祁玉,“这肉丝绵密滑嫩,甚是不错。玉儿,你可以出师了。”
“真哒?”祁玉开心地把一双杏眼弯成了一对小月牙儿。
“真的。”芸娘笑盈盈地给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不信你自己尝尝。”
祁玉埋首把碗里的肉和着米饭一起扒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后,包着嘴,口齿不清地道,“嗯,虽然还及不上娘的厨艺,但已经有娘炒的那个味儿了。”
“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芸娘笑着盛了一碗青菜汤放到她面前,“喝点汤,别噎着。”
“嗯。”
圆顶山,从清河县城赶回来的陆济刚走到山腰,就看到端木晔一手拿着弩一手提着野鸡,从山顶上下来。
“少爷,你想要吃野味跟属下说一声啊,怎么还亲自去山上打猎了?”陆济颠颠地跑过去,伸手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我只是去试试这把新弩的射程如何。”端木晔把手里的两只野鸡交到他手里,“拿去收拾出来,今晚加餐。”
“好嘞。”陆济提着两只野鸡就走。
“等等。”端木晔叫住他,“把那只伤势较轻的留着,明儿送去陆家村。”
陆济闻言,虎目倐地锃亮,他脊背挺直的大声应道,“是。”
终于有机会去见芸娘了。
端木晔拿着弩走在前头,“城里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陆济提着野鸡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属下去城南的乞丐窝顾了二十个乞丐帮忙日夜盯着六眼胡同。”
端木晔转头,斜瞥着他,“脑子开窍了。”
“嘿嘿。”陆济笑得一脸谄媚,“属下跟在少爷身边耳濡目染了这么久,再不开窍就是真傻了。”
端木晔轻笑一声,转过头去,“对了,这段时间城里可有闹人口失踪?”
陆济摇头,“属下未曾听闻。”
端木晔走到茅草屋门口,转身,“明日你留意一下城里那些拄着拐杖的老妪,看看她们手里的拐杖可有烧焦的痕迹。”
“是。”陆济应下后才问道,“少爷可是查到了什么?”
“此事与我们调查的无关,你记得留意一下便是。”端木晔摆摆手,转身进了屋。
“哦。”
陆济找了一个背篓把那只伤势较轻的野鸡关在里面后,才提着另一只野鸡去灶棚那边收拾。
隔日,天刚蒙蒙亮,陆济便提着野鸡来到陆家村西边的一家小院。
彼时,芸娘已经煮好早饭,正在柴房里打扫毛驴及野鸡野兔的粪便。
陆济见堂屋的门半掩着,正要推开栅栏门进院子,芸娘就从柴房里出来,一双明眸正好与他对上。
“那什么,我家少爷让我给你们提只野鸡过来。”
芸娘愣了一下,忙放下手里的扫帚和篻箕,过来打开栅栏门,“快请进!”
原本打算放下野鸡就走的陆济,在心里纠结了一秒,便抬脚跨进了院子。
清河县城里的事,晚去那么一点点应该没事。
陆济把手里的野鸡交给芸娘,“这只野鸡伤了腿,活不了多久,得尽快收拾出来。”
芸娘点点头,“等待会儿玉儿起了,就让她把鸡杀了。”
陆济眼里闪过惊讶,“你不会杀鸡?”
芸娘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胆小,不敢杀生。鸡兔那些都是玉儿在杀。”
陆济闻言,一双虎目瞬间亮堂堂,“我帮你杀!”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芸娘愣愣的看着他,“这,这怎么好意思,还是等玉儿起了再杀吧。”
陆济却不容置辩地道,“这野鸡已经萎了有一宿,若不尽快放血,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死。既然我能帮忙,你又何苦非要等阿玉那丫头醒来呢,我去拿菜刀。”
说完,他便直接进了厨房。
一炷香后,祁玉打着哈欠从堂屋出来,就看到挨着柴房那边的院角里多了一堆野鸡毛。
她抬手揉了揉双眼,“娘,你把圈里的野鸡杀了?”
芸娘端着一个装满玉米糊瓷钵从厨房出来,“没有。”
“那这堆野鸡毛是怎么回事?”祁玉抬手指着院角的野鸡毛,一脸疑惑。
芸娘脸颊浮起淡淡红晕,“今儿一大早你陆济叔便奉端木少爷的命,送来一只受伤的野鸡。在得知我不敢杀生后,他便帮忙把鸡处理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祁玉满眼笑意地瞅着芸娘。
“陆济叔可真是个大好人呐,不但一大早就给咱们送野鸡来,还帮忙杀鸡拔毛。他那么早赶来,肯定还饿着肚子,娘怎么没留他吃早饭?”
芸娘……她留了,陆济喝了一碗玉米糊吃了两个白面馒头才走的。
清河县城的东市,有一条颇具岁月痕迹的狭长胡同——六眼胡同。
六眼胡同的入口处,蹲着一只缺了一条腿,且全身斑驳的石狮子。
石狮子孤傲地半卧在专属于它的石墩上,睥睨着远方。
“磨——剪子嘞,戗——菜刀哟!”
一个挑着磨具担子的中年汉子从远处走来,停在石狮子跟前,朝着六眼胡同里吆喝。
只可惜,他吆喝了半日,也没一个生意上门。
就在他挑起担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拿着一把剪刀出来,“磨一把剪子要几文钱?”
中年汉子停下脚步,“小剪子两文,大剪子三文。”
男孩儿把手里的剪子递给他,“你看看我这算大剪子还是小剪子。”
他放下担子,接过剪子,“算小剪子,收两文。”
“行。”男孩往中年汉子身边挪了两步,等着他磨剪子。
中年汉子这才注意到男孩儿的一双眼睛暗淡无光,没有焦距。
长这么乖巧的小孩儿竟是个瞎子,可惜了!
也不知是否是处于同情心理,中年汉子竟主动跟这个男孩搭起了话。
“孩子,怎么是你出来磨剪子?你家大人呢?”
第75章 线索
男孩抿了抿唇,“婆婆在忙。”
“哦,家里就你跟你婆婆两个人啊?”
男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嗯了一声。
正在磨剪子的中年汉子抬头瞅了他一眼,便又埋首继续磨剪子了。
他之前打探过,这孩子家里确实只有他跟一个七旬老妪。那他刚才迟疑那么久干啥?莫非有什么不对劲?
中年汉子也就是乔装后的陆济,一边磨剪子一边随口问道,“你爹娘呢?”
男孩儿的语气很淡很淡,“死了。”
……
唉,这孩子真可怜!不但眼睛看不见,还没了爹娘。想来他们的日子怕是过得十分不易。
稍许,陆济磨好剪子,用拇指指腹试了试锋利度,又拿出一块靛蓝粗布仔细把剪子里外都擦拭干净了,才递到男孩儿手里。
“磨好了。”
男孩儿接了剪子,从袖袋里摸了两文钱递过来。
陆济只取走了一文,“你是俺今儿头一个生意,给你打个折,收你一文。”
男孩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磨把剪子还能打折。
陆济用粗布擦干净磨石,收好家伙什见男孩还站在那里,想了想,便把头凑过去,小声地道,“孩子,问你个事儿。”
男孩抬起头,“看”向他,“什么?”
陆济倾着身子,把声音压得极低,“这六眼胡同里,可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儿或者出入过什么怪人?”
男孩陡然捏紧手里的剪子,“……就最近胡同里多了很多乞丐,就很怪。”
那都是我顾的。陆济正想再从男孩嘴里套点儿什么,却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拄着拐杖从胡同里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了,好好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跑么?”
男孩闻声,悄然无息地把手里的剪子收进了袖袋,然后低眉垂眼地跟老妪解释道,“我在院子里待得闷了,出来透透气。”
老妪却眯着眼打量起他身旁的陆济来,陆济回她一个憨厚老实的笑,“老婶子,磨剪子戗菜刀不?俺价钱收得老实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