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慢慢拧上钢笔笔帽,“查一查贝里警长多年前受伤那次,是在哪家医院治疗的,是谁治疗的。”
他怀疑贝里的身体有问题。
爱德华在办公室里狂打喷嚏,他给自己戴上医用口罩,指挥助手,“把所有消毒仪器和加湿器打开,房间里有灰尘。”
电话响起,他一边揉鼻子一边接起,“您好……”
然后悄然无声。
过了很久,他支支吾吾说:“这个……是病人隐私……”
电话那边正是恶魔监察室室长尤里安,他轻飘飘说:“不然,我带着警司协查令去找你?”
尤里安亲自带队找到了爱德华。
他们暂时封锁了医院楼层,接手档案室,监察部的作风向来霸道。
尤里安把协查令放在桌面上,向爱德华推过去。
“贝里不是普通病人,他是下一任总警司候选人之一,他不能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爱德华耷拉着脑袋,“身体疾病难道是人为能控制的吗?尤里安子爵,如果您因为躯体依赖症失去工作,您会怎么想?”
尤里安戴着白手套的手支着额角,淡淡说:“如果工作不需要病人,那么我会退出。”
爱德华看着眼前盖着钢印章的协查令,上面有现任总警司的签名,这个暴力机关真的非常严谨可怕,所以贝里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贝里警长是我第一个开具诊断结果的病人,他当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反反复复研判,直到他忽然因为工作,离开了帝都。”
尤里安说:“是那场暴动?”
“是的,他当时注射了足量镇定剂,在昏睡状态下被带走的,这也是他的主意。”爱德华抬起头,“他有多强硬,应该能了解一些吧?”
“后来呢?”
“后来,在暴动中他被暴力集团埋伏,回到帝都时,已经差不多是半个废人了,在休养阶段,他找到了我,说想到了永久治疗躯体依赖症的办法。”
尤里安看着他,双眼藏在帽檐阴影下。
“他选择去除身体的生||殖功能。”爱德华忍不住苦笑,“现在说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是你帮了他?”尤里安问,“他在你们医院进行手术,不是为了治疗骨折?”
“是的。”
“为什么会同意?对你来说是犯法的。”
“为什么呢?因为他威胁,因为他请求,或者最重要的,是我也想看看,躯体依赖症能不能通过这种手段一劳永逸。”爱德华抓着自己头发,“我真是疯了。”
“那么他痊愈了吗?”
“不知道,手术后贝里警长不再来见我,我始终没有复查的机会。”
从档案室里找到贝里警长当年的手术资料,上面是伪造的手术记录,事件相关人员签了保密协议,做手术的医护除了爱德华,还有一个护士已经去世。
当年的真相,只存在在尤里安手里的录音笔里,爱德华在录音里承认了全部。
尤里安捏着录音笔沉思,他面前的电话响了。
“尤里安室长,是我。”意料之中的声音,没有过多寒暄,他直接说,“想和你聊聊,今天下午方便吗?”
录音笔在电话刚刚响起的时候已经开启录音模式,尤里安看着闪烁的指示灯,说:“您来安排。”
监察室室长和被监视对象私下进行会面是不被允许的,严重情况下会毁了他们的职业生涯。
贝里将见面地点定在警司大楼下,一处正对监控的吸烟处,他们像是偶尔遇到,然后决定在这里抽烟聊天。
“我知道你找了爱德华,他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贝里抽着烟,表情和蔼,“是吧?”
尤里安手指夹着点着的烟,“从一开始您就知道,您在第一监察室的名单上?”
“是的。”
“躯体依赖症是接近我的借口,您也知道监察部会采用什么样的手段监视,故意让我找到爱德华身上。”尤里安说完,双方都沉默了一会,“为什么要这么做?”
“主动透露弱点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我一直隐瞒,监视手段只会不断升级,直到我所有秘密被发掘。我很清楚。”贝里弹掉烟灰,“多年前,一位找不出问题的竞选者被监察部故意下套,多年努力功亏一篑。”
尤里安笑了笑,“我不会的。”
“你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贝里说,“还是说说我的事吧,你会怎么做?”
“您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你保持沉默。”贝里警长说,“说出去,这是不小的丑闻,警司不会让背负舆论的我出面成为总警司长,议会更不会。”
“那当初为什么要执意这么做?”
“如果不做手术,我或许很早就辞职了。”远处有人走近,贝里警长露出笑容点头示意,一边说,“躯体依赖症,让我变得不再是我,失去所有判断能力,好像一头野兽,我痛恨那种状态。”
他视线看向尤里安,“你应该有所体会。”
尤里安觉得领口太紧,扼住了他的咽喉,他解开衬衫第一颗扣子,把手里的烟举起来闻了闻。
贝里眉心皱起来,露出狠厉神态,“我不想被控制,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控制我。”
尤里安忽然问:“不被控制,让你觉得生活变好了吗?”
贝里没有回答。
“不再受任何人控制吗?可是,您不是也在控制自己吗?”尤里安说,“记得每天打电话,哪怕深夜回家也不会忘记,记得为夫人的房子交管理费,可是从来不见她,是躯体依赖症痊愈,到了连一面也不想见的地步吗?”
多年的独居生活让贝里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重要,我们都得到了想要的生活,其他的无关紧要。”
尤里安抬头看着飘散的烟雾,“爱德华医生想问您,您认为躯体依赖症通过这种方法得到治疗了吗?”
贝里沉默许久,最终说:“或许吧。”
“我切割了身体,切割了情感,舍弃了妻子,这样都不能得到治疗的话,那未免太可怕了。”贝里摁灭烟头,准备结束对话,“该说的我都说了……”
“您后悔过吗?”
贝里没有回答,继续他的话题:“我等着你的反馈。”
尤里安带着录音笔回了家。
他回来的晚,洋房一楼漆黑一片,只剩二楼卧室亮着微弱灯光。
尤里安仔细清洗掉手指上的烟味,进入卧室时,莫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他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她的脑袋,莫莉在他的抚摸下好像又要睡去,睫毛在下眼睑形成一小片阴影,脸颊的肉被枕头挤着嘟起来。
他在这个时空,感受到轻微的抽离。
说不清他是恢复过去记忆的尤里安,还是在电击后获得新生的尤里安。记忆被反复洗刷,什么是新鲜什么是熟悉,他在逐渐失去判断标准。
这种矛盾复杂的感受在他身体里汇集,让他忍不住常常凝视她,像曾经无数次,又像首次观察她。
在这种混乱中,莫莉是锚点,是唯一答案,所有疑问只有她能够解答。
“莉莉……”
尤里安看着她的睡脸,想叫醒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但他究竟要什么回答,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坐在床下,深深呼吸。
作者有话说:
电击到脑子有点问题的尤里安。
感谢在2023-05-03 20:29:41~2023-05-05 21:56: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urritorm 10瓶;不吃团子吃小孩 5瓶;落云穿缨 2瓶;89.、豌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背带裤
贝里警长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对尤里安产生不小的震动, 直到深夜,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内心,他更多的情绪是焦虑。
已经做出这样的抗争和牺牲, 付出将近三十年的光阴,贝里却不能斩钉截铁回答他,他已经痊愈了。
那么自己还有痊愈的可能吗?
普通的清晨来临,莫莉端正坐在咖啡机前,看着咖啡液从滤纸中滴落, 态度认真好像在完成什么任务。
一杯咖啡制成, 她递给尤里安。
“你不喝?”
莫莉摇头, 她不喜欢喝太苦的东西, 只是想试试新的咖啡机而已。
她现在变懒了, 不太愿意专门找纸和笔写出来给尤里安看, 更多使用手势和口型, 尤里安理解个大概意思就行了, 他要是不理解那也没有关系,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看着尤里安喝下咖啡, 没有多余表情, 知道自己首次尝试成功了。
她的视线又转向面包机,按照定时, 面包应该也好了。
虽然在做准备,她还是被面包机计时器清脆的声音吓了一跳, 烤过的面包片带着恰到好处的酥脆外层, 是她喜欢的。
鸡蛋煎到半熟,按照阿米莉娅曾经告诉她的搭配给自己准备了一杯果汁。
和新家磨合半个月, 她终于能够有条不紊完成一顿早餐了。
接下来, 是一顿完整的午餐。
莫莉找出纸笔, 写下。
――中午我会叫苏珊娜来这里,陪我去采购一些东西。
尤里安喝着咖啡,问:“什么东西?”
――一些肉类,海鲜,奶制品。
“还有吗?”
莫莉想了想。
――这个季节,是不是会有很多水果呢?
尤里安放下杯子,“我明白了,会有人送过来的。”
还在思考买什么水果的莫莉把视线转向他。
“这里出门不方便,而且我们有专门供应食材的农场,不需要出门。”尤里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切和庄园时一样,有人会负责采购,不需要担心。”
莫莉这一天的计划被打乱了,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别的计划要做。
上次写信告诉米娅新的电话号码和通信地址后,她收到米娅的回信,她说自己肚子里的宝宝有胎动了,可能是alpha,非常好动,每天晚上胎儿的脚丫都能将她的肚皮顶起来。
莫莉无法想象米娅怀孕的样子,她也从未见过怀孕的女人,她有许多傻问题要问。
比如怀孕会不会胃口大开,胎儿在肚子里是不是可以听见母亲的声音,怀孕后可不可以找医生,吃药让胎儿变成自己想要的性别。
她还画了想象中的孕妇,问米娅她现在是不是这个模样。
给米娅的信写完,接下来又开始给莉莉安写信。
对莉莉安,她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为什么不联系自己了,是太忙了吗?她搬了家,换了电话,如果可以,请来联系自己。
一般情况下,信件放在门口会有邮差拿走,但这次莫莉想自己送到邮局。
在搬家来的那天,她在车上看到新公民住宅区有一家邮局,只是需要走很久。
严格来说,这是莫莉第一次独自出门。
在学校的时候没有人讲过Omega出门是受限制的,她自然地认为只要成年、只要组建了家庭,Omega可以和beta或者alpha一样自由出入各种场合,但事实告诉她并不是。
Omega聚集的商业场地需要特别申请备案,密闭空间谢绝Omega进入,若有若无的限制让她觉得诧异又郁闷。
锁上栅栏门,走在绿荫小路上时她还有些紧张,周围没有人,她无法确定自己注射了两针抑制剂是不是足量。
差不多二十分钟视线里才出现别的建筑物,有的行人会无意看她一眼,他们的眼神让她羞涩,她为了出门,特意穿了背带裤和靴子,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太像Omega。
天气有点热,她出了汗,头发粘在额头上,她在树荫下停下来休息。
有车子在她面前停下,开车的男人问:“需要帮助吗?”
莫莉无法控制自己后退的脚步,她的脸都涨红了,两只手举起来同时摇,看起来像投降。
搭讪的男人没说什么,又开车走了。
莫莉在树下平复心跳,慢慢的,她觉得自己不需要这么紧张,世界是安全的,她不会遇到问题。
邮局门口有自助售卖邮票的柜台,她挑选了两张漂亮的小鸟邮票贴好,把信件投入邮箱。
邮局门口有公示牌,上面贴着议会议员为拉取投票写的请愿书,还有一张社区地图。
比邮局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一家银行。
莫莉的指尖点在银行名字上面,决定下次出门去银行兑换支票,再为自己设立账户。
她早就想这样做了。
邮局的专用车在她身边停下,下来一名邮务员,是个高大的女性。
她看了一眼莫莉,再看了看她正指着的地图,忽然说:“银行一般四点钟停止办公。”
莫莉带着雀跃心情用口型对她说谢谢。
尤里安从浴室出来后,找到正在画图的莫莉,从背后抱着她,额头抵在她肩膀上,发呆了很久。
莫莉毫不在意,继续自己的事情。
直到尤里安慢慢呼气,好像从疲乏旅途中得到喘息的机会,双手更紧地抱住她。
莫莉侧头看了他一眼。
“很累。”尤里安笑着叹息,“以我的年龄,是不是不该这样说?开不完的会议,说不尽的敷衍,别人看我的脸色,我又去看其他人脸色,往后二十年三十年,我都要这样生活吗?”
莫莉想在纸上写字,但是又停下,握着笔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今天我提交了贝里警长的监视报告,向上级汇报贝里警长的身体的问题,他们居然为了这份报告开了一天的会。”尤里安的脸贴着她的手掌,轻轻蹭,“我只是报告了躯体依赖症而已。”
他最终隐瞒了更深一层的事实。
贝里没有给他任何好处,连承诺也没有,他只是讲了一个故事,然后自己就被触动了。
――贝里警长一直对外隐瞒自己是躯体依赖症患者吗?
“是的。”
――为什么?
“怕自己在别人眼中变得软弱,有些人会这样认为。”
――你不怕吗?
尤里安说:“我不在乎。”
他是强大还是软弱,别人的看法不是很重要。
莫莉看着他,笑了笑,凑近他轻轻亲了他一下。
这种介于夸奖和表达爱意的亲吻会立即征服尤里安,在这一秒,他觉得莫莉给了他问题的答案。
“你今天做了什么?”
――写信。
尤里安看向地上的纸篓,弯腰拿出一张废纸,重新展开。
“这是什么?”
莫莉看了一眼,写下。
――我的朋友怀孕了,这是我想象中朋友现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