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大一惊,问道:“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张氏没说话,黑暗中有鞋子掉到地上的声音,张氏爬到炕上去了。
苏老大此时觉得饿得不行,他点燃油灯,揭开锅盖,里面什么也没有,又打开放馍馍的柜子,里面有几个饼。
他掰了些嚼了一口,正好吃到没有揉化的小苏打,苦得他一口吐了出来,再也没了吃馍的兴致,把剩下的半块馍丢进面盆里,吹了灯,上炕睡了。
黑暗中苏老大睁着双眼,无心睡眠,张氏似乎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
熟睡中的苏密把腿搭了上来,一股温热。苏老大轻轻把孩子的腿放回原位,心里突然就泛上了一股温情。
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没有刘氏的美貌与柔情,也时常和自己闹得不可开交,但嫁过来这么多年却也毫无怨言地陪着他吃苦,跟着他受穷,接二连三地给他生儿育女,给他们苏家传宗接代。
要说婚姻生活的不如意,谁家又没本难念的经呢?这个年代的婚姻,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自己跟别人相比,其实算好点的了,至少他和张氏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虽然没有爱情,也有亲情。
他使劲闭住眼睛又睁开,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然感到自己刚才找刘氏的行为真的是畜生不如。
他隔着几个孩子,把手伸向张氏,捏了下她浑圆的胳膊,说:“你别生气了,今天是我不好。”
苏老大不知道自己是指馒头的事,还是指和刘氏的事,或者二者都有。
张氏身子僵了一下,没说话。
“这段时间你也辛苦,既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娘。”
“这都没什么,我不是惜可自己力气的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在乎,但我需要的是你站在我这一边。”张氏有点激动,声音都带着哭腔。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苏老大把几个孩子往边上移了下,靠在了张氏身边,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子,是一个长年累月的劳累、加上生育、加上岁月的侵蚀,早已经松松垮垮的身子。
不知道多久没有这样温存过了,张氏突然情绪崩溃,她缩进丈夫的怀里开始捂着嘴巴痛哭。
“好了好了,别把孩子们吵醒了。”苏老大拍着张氏的背,难得温柔地哄着她。
已经10月多了,苏老太的上吐下泻似乎还没有好转,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苏霞来过一次,但没有过夜就回去了,大部分时候还是靠三个儿媳照顾着。
虽然张氏和李氏也学着谨月的样子给她按摩着,但时间久了,都有点厌倦,更多也是做做样子,
只有谨月真的是实心实意在做。
碰到好天气,谨月还是坚持推她去院子里晒太阳。虽然努力了很久,但终究还是效果甚微,腿部一直没有任何直觉。
苏老爹之前说了看情况后就没了下文,看到苏老太这个样子,谨月觉得还是应该去趟省医院。
苏老爹仍然吧哒吧哒抽着水烟,眼睛眨巴眨巴地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挤眼屎。
“再等下去说不定真的就错过最佳治疗的机会了。”谨月忍不住了。
“不是我不给她治。”苏老爹含含糊糊地说,“主要是怕治也治不出啥名堂,还白花了钱。大业他们家的光阴你总知道吧?我给你说,他爹那可是大地主,比他有钱的多,那最后还不是中风死的。他们是没钱还是没势?”
“病和病不一样啊,而且每个人的体质也不同,那同样是癌症,有的人只能活一半个月,有的人就能活十年八年,甚至几十年。”
苏老爹严厉地看了看谨月,没说话。
谨月也大胆地对上了那张脸,说:“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苏老大苏老二苏老三他们干活回来时,谨月和苏老爹还没有达到共识。
或许是因为上次怠慢苏老太被苏老二呵斥了,苏老大这次也很干脆地同意谨月,并声泪俱下地说:“这可是生我养我的亲娘,你就忍心不管吗?”
苏老二从头到尾是想带苏老太去治疗的,苏老三上次本来是同意的,但经过李氏的洗脑,这次本来也有点犹豫不决,但两个哥哥都同意了,他也只能同意,说钱不钱的不重要,不够他们可以去借。
最后,决定由苏老大、苏老二还有谨月带苏老太去医院。
谨月属于毛遂自荐。
第87章 省医院看病
省医院在L市。
按常规路线,去L市要转三次车,先从村子口坐到镇上,再由镇上坐到P市,P市有直达L市的班车。
还有一种路线,就是先去李树湾村子口,那儿靠近大马路,然后在那儿直接坐去县城的班车,县城有直达L市的车。
其实都不算容易。
第一种基本要花费一天时间。
第二种路线虽然路费少点,但有时也靠的是运气,因为去县城的班车发不发车全凭司机心情。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选第一种,时间长就长点吧。
谨月抽时间去了一趟镇上,去储蓄银行把积分兑换的200元取了出来,其实只有100多点,她提前预支了点。
带个老人出门还真是不容易,一路上光是搀扶着上厕所,就去了快十趟,两个大男人又不能做这些,谨月每次都累得满头大汗,真后悔没叫李氏或者张氏来,
好在一切还比较顺利,除了去镇上的车难等外,其他两班换乘车票也只等了半个多小时就上车了,更幸运的时,这阵子坐车的人很少。
班车在车站周围,甚至马路上转了一个小时,车上还有大概有三分之一的位置是空的。
苏老太直接躺在了最后一排的四个座位上,卖票员虽然不太乐意,但也没说啥。
等他们到L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医院只剩急诊号了。
谨月提议先住下,等第二天挂个专家号看,苏老大不同意,说住店太费钱了,就在医院的走廊凑合一下。
“那怎么行?就算我们受得了,娘的身体也受不了啊。”
“那要不就挂个急诊号,说不定会安排个床位什么的。”
不等谨月解释,苏老大就自己径直进入一间泌尿科诊室了,说要去问问。
谨月都来不及拉他。
苏老二似乎什么心也不操,就一直忧心忡忡地围着苏老太,一会擦下嘴,一会握下手的。
拗不过苏老大,谨月最后只得挂了个急诊号。
接诊的是一个实习期的年轻男医生,他推了推眼镜,打着哈欠让他们明天一早挂神经外科或者神经内科。
“到底是外科还是内科啊?”苏老大大声问。
年轻医生看了看他,说:“这个不确定,要检查了才知道。”
“那你当啥医生呢。”
年轻医生还是有涵养,他没生气,就继续给下一位病人看病了。
苏老太站不稳,苏老二已经扶着去外面的椅子上坐了,
苏老大不死心,又问:“给我娘安排一个床位呗。”
男医生认真地说:“还是得等明天检查了再看,不严重的话不用住院。”
“那我们今晚住哪里?”苏老大质问。
谨月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她真后悔怎么带这种人来,这是来丢人现眼的吧。
“走吧。”谨月说道。
苏老大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谨月都懒得听了。
等他们从医院出来,外面已经很暗了,北方昼夜温差大,加上有风,谨月都觉得有点冷。
苏老大还在骂医生,骂完医生又埋怨谨月不听他的,他们明明可以在医院大厅待一晚的,几张椅子一合并,苏老太保证能睡得舒舒服服。
“哥,折腾了一天,娘已经很累了,赶快找个旅店吧。”
苏老大四下张望了下,皱着眉头,这都一模一样的,我哪知道哪个是旅店?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谨月。
她考虑到明天要早早起来挂号,所以就选了医院不远处,大概200米的那家。
旅店位置还不错,但价格偏高,一晚上5元,环境也很一般。
旅店有两层,估计因为地理位置占了优势,大点的房间都满员了,因为有老人在不方便,所以店家给他们想办法弄了一间一楼的标间。
苏老二买来了一碗小米粥,苏老太吃了一点后就呼呼大睡了。
凑合一晚,本来打算的是苏老大和苏老二一张床,谨月和苏老太一张床。
苏老大好像也累得不行,寒暄了几句,连脚也不洗,臭袜子扔在地上就在另一张床上睡了。
谨月和苏老二看着他们俩,只能无奈地苦笑。
这哪还有他们的位置?
正好他们也从来没有来过L市,谨月提议出去走走。
夜已经很黑,将整个城市笼罩在黑暗之中,昏暗的路灯下,有一些还在为生计奔波的小摊贩,商店门外的台阶上,偶尔还能看到几个流浪汉。
苏老二自然而然地牵起谨月的手,大概是感觉到谨月的手很凉,他把手放到嘴边哈了哈气,然后紧紧攥住。
“手这么凉,冷吗?”
谨月摇了下头,就算身体冷,心也是暖的。
他们沿着医院相反方向的街道一直往下走,遇到一家烤红薯的小摊位,苏老二问谨月想不想吃。
其实谨月并不喜欢吃土豆红薯这些东西,但因为苏老二喜欢,所以只要家里有,每次做饭她都会做一点。
小摊主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大概是代替父母,动作显得很不熟练。
可能是因为炭火已经不足,烤了很长时间红薯还是不够软,女孩歉意地说就收一半的钱,2毛5吧,谨月还是坚持给了5毛。
曾经,谨月幻想过和公司那个很帅很温柔,她暗恋了很久的人在深夜中吃着爆米花踏马路,她没想到,她真的实现了,在另一个年代,和另一个人。
虽然爆米花用红薯代替了。
可能真的因为饿了,谨月竟然觉得这个不够软的红薯很甜很好吃,苏老二温柔地低头看她,时不时帮她擦掉嘴角的渣。
谨月吃完自己的半个后,才发现苏老二的一半还没有动,原来他是留给自己的,内心不由地一阵感动。
她想起前世看到过的鸡汤文,一个人爱不爱你,要看他愿不愿意把他稀有的东西给你,有钱的人给你钱,并不一定爱你,因为他不愿意给你时间。
而穷人给你钱肯定是爱你的,
不管比喻合不合适,此刻,谨月心里充满了甜蜜,爱和希望。
凌晨过后,街上越来越冷清,天气也越来越冷,苏老二心系苏老太,想回去。
那一晚,两个人蜷缩在地板上,在苏老大如雷鸣的呼噜声以及苏老太时不时的呻吟声中,熬到了天麻麻亮。
谨月担心号挂得晚又要浪费掉一天的时间,都顾不上洗脸吃饭,就急匆匆地去挂号。
苏老二帮苏老太按摩着,苏老大打着哈欠,似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果然,因为去的早,谨月挂到了一个神经内科的专家号,6号。
八点,医院已经开始上班了,神经内科好像人还挺多,门口围了一大圈。
眼看着3号已经出来了,谨月心焦地朝医院门口张望了好几遍,却始终看不到他们的影子,心里有点发火。
医院有规定,错过的号必须重新挂,或者等其他人看完再去看。
5号已经进去了,苏老太他们还没有踪影,谨月生气地想,如果错过号,他们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她绝不再掺和他们家的破事。
第88章 你会针灸?
就在谨月不再抱希望的时候,他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苏老二背着苏老太,苏老大提着提包。
都还没到退房的时候,不知道把个提包那么当宝贝干什么,又没啥贵重东西。
“你们怎么来这么晚,差点都错过号了。”
“我们……”
“6号。”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的护士拉开门,喊了一声。
苏老二连忙背着苏老太往里面走,谨月也跟着进去。苏老大要进去时,被护士拦住了,说本来只允许一个陪同的,但看老人行动不便,就允许进去两个。
没想到一个省医院,诊室也挺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
医生是一位白发苍苍,满脸老年斑的老人。
姓名年龄等各种基本信息写完后,他拿起胸前的听诊器,听了听,然后问了一些事情发生的经过。
“这个,说实话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法。”大夫用不太纯正的普通话说。
苏老二一听就急了,说那怎么办。
“可以输三天液,然后配合针灸,理疗,不过效果怎么样也说不好,因人而异。”
还可以针灸?
谨月前世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电子信息专业,但因为好奇,上了中医针灸的选修课。
虽说一直没有在真人身上实践过,但对于基本的穴位等也是知道的。
情况也是在意料之中,输液,谨月觉得没啥必要,还不如早点回去做康复。
苏老二还在求医生想办法,谨月的心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那天回去之后,全家人又开始陷入讨论之中。
“爹您之前就说没啥效果嘛,这一趟不就是白花了钱?”张氏抱着苏茂,撇着嘴说。
李氏虽然没说话,但心里也不高兴,虽然这次大多数钱是谨月拿出来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攒到的私房钱,但苏老爹昨天就说了,所有花费要大家平摊。
你说治疗好了,那还行,关键去了等于没去,你说这钱花得冤枉不冤枉,你说可不可气。
“爹,这张大夫不会针灸,要不您在外村找一个会针灸的大夫吧。”苏老二说。
苏老爹又抽着水烟,沉默着。
“谨月呢?她怎么说?”苏老爹问。
“她?她没说什么啊。”
苏老二这才发现谨月没来正屋。
张氏轻哼了一声,嘴里嘟囔着:“躲得倒挺快。”
“把她喊来。”苏老爹发话了。
让苏老二没想到的是,谨月正拿着一张从医院带来的人体穴位图看着。
这是干嘛,你能看懂吗?
“什么?你要给娘针灸?”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谨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其实是有点基础的,只是说自己会去学,本来她也打算去镇上找个大夫再熟悉熟悉。
“等你学会,黄花菜都凉了。”苏老二也觉得这事很离谱。
“有多大金刚钻,就揽多大瓷器活嘛。”张氏也接了一句。
但是谨月还是执意要做,
她通过张大夫打听了镇上比较出色的中医大夫,然后拿着礼品拜访了好几次。
起初那大夫一看一个农村妇女竟然来捣乱,气得话都不想说,但听到谨月说出一些针灸的理论知识和技法,就对这个女人有点刮目相看了。